《戏如人生》红裘客1

3、屏中故人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何龙带着儿子坐在了后面，阿霞坐在副驾驶上。
　　“可盼回你们了。这回都可以好好歇一歇了！”艾米熟练的把着方向盘道。
　　阿霞笑道：“龙哥可以好好歇歇了，我还不行——半个月后，大陆还有个片子等我去拍。”
　　“你呀，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太忙了，当心老的快啊。你龙哥就是个例子。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你看他还不到四十呢，哪里还像一枝花？人们都说他比女人老的还快。我看都是那几年累的，谁找他拍片，他都不好意思拒绝，生生累出自己一身病来。到头怎么样？有病自己扛着，谁还来找他？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有病这份罪，谁替得了？”
　　阿霞淡淡微笑：“我没你那福气，只好自己受累咯，现在不赚点钱，老了谁养我？”
　　“快花些时间找对象吧。不然当年著名张氏电影公司的银屏双艳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知-道-啦！……”阿霞无奈的点头。“艾米你这样唠叨，龙哥怎么忍受你这么多年的？”
　　“所以我经常出去拍片拉。”何龙终于插上了话，扶着前头两人的靠椅左看看，右看看。
　　一路的说笑缩短了路程。车子驶入浅水湾别墅群，先将阿霞送到楼下，夫妇俩才回了住处。
　　家的温暖让人忘记了外面的荣辱纷争。说老实话，何龙的家不错，两层的豪华小楼，有绿地，有泳池，有私家的车库，还有——菲佣。这是他经年打拼赚来的。尽管当初是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可如今他已赚得大多数人没有的金钱与富贵。而且，妻子对他百依百顺，儿子也五六岁了。荣华富贵，娇妻爱子，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这样的生活吗？普通人眼中，他应该是富贵无忧的。然而，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无忧无虑的人呢？即便有，也不是他何龙。
　　片酬是在第三天到账的。何龙看着户头心想——黄克强这龟儿子倒还守信。
　　艾米没有工作，平日除了看孩子，就唱唱歌，跳跳舞，逛逛时装店，做做头发。家务全由菲佣料理。他不在家时还好，如今人回来了，艾米也不好再出去，便跟他要碟看。他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看？等电影上映了，不就看着了？”
　　“咦，以前你每次拍了电影都要带回来一份碟子作纪念，这次怎么了？”
　　“不好看。”他勉强道，“家里有电视，现在电视剧正兴起来，你看电视剧吧。”说着，自己拿了遥控，点开了电视，将遥控放在了艾米的手上。
　　艾米无聊拨了两个台，有些不信的看着他：“这戏会不好？有阿霞怎么会不好呢？”
　　何龙有些怪异，“看你说的，当初这片子原本也不是请她去的，是那导演看上了我这点剩余价值。阿霞为了鼓励我拓宽戏路，才主动去担女主的。”
　　“该不会是那导演见了阿霞大美人，便改了剧本，让我们的大侠沦为女主的陪衬吧。不然怎么会这么不开心？”艾米笑道。
　　“胡说！乱猜！”何龙有些生气，突然道，“哎，停，停下别拨了！”艾米便停下来，目光转向靠墙巨大的屏幕。瞬间了然。只见屏幕上出现一男一女，相拥着走进了一个房间。看样子，像一家旅社的房间。女人索欢于男。男的更像逢场作戏的婚外出轨男。那火热情态，就要宽衣解带了，看得人差点把持不住，突然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电视里头。电视外的观者也随之一震。
　　还是电视里——男人看了看电话机，竟不敢不接，接了后，竟不敢挂掉。而且说着一口肉麻的情话。听口气，电话的另一端是个女人，而且极有可能是男人的正牌妻子。本不知道那女人长相如何，只是一个已然中年发福的男人一口一个小宝贝，亲爱的，叫着对方，表情却一万个违心作呕，便想电话那头的纵然是美女，也是那种极其恶俗恶心类型的‘美女’了。
　　又可推知，这男人原来是个惧内宠外的，极有可能吃软饭为生。电话那头的女人让男人哄着，唱歌，讲故事；电话这头的女人，换了睡衣，洗漱了，躺在床上，不时拿起钟表给男人看，提醒他该挂电话了。但男人到底不敢。镜头开始快放，女人一个晚上无数次拿起钟表给男人看，直到天亮了，女人重新洗漱刷牙，一口漱口水喷在男人脸上，换上衣服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何龙看着屏幕上那个电话还没挂，囧囧而立的偷腥软饭男，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艾米无奈，口气酸酸的道：“平日笑点低的人，今天这么开心！”
　　“艾米，你不觉得好笑吗？”
　　“不觉得！”艾米撂了控制器，站起身，道“我去看看阿霞，你自己看电视吧。”
　　“嗳，艾米……”何龙呼了一声，艾米却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人也真是的……”何龙无奈摇了摇头，却释然松了口气，没人打扰，他可以更好的看看那个一别经年，只能在大屏幕上看到的故人了。
　　干脆躺在了榻榻米上，看着电视里那个男人娴熟的搞怪。心里感慨——作人其实该和阿伟那样才好。同样在当年红透香江，甚至阿伟红过他，成了东南亚第一的影帝，而他却成也美色，败也美色。人人只说他香江第一‘美人儿’，‘肉弹’，却无人提及他的演技。他为此暗自内伤郁郁，阿伟却依旧如昨，那块沉垫垫的影帝的奖杯，果真在他眼里是块废铁。
　　四五年后，他仰仗‘美色’，依旧霸占屏幕，阿伟的影帝光环渐渐脱落，然而，也不见他怎样不爽。竟然放得下身段，肯去拍耗时极长，片酬很少的电视剧。生活像个过山车，忽高忽低，忽缓忽急，大多数人都不适应。而阿伟从没有。
　　从前人人都叫他‘美人儿’，阿伟也不例外，单独在一起时，阿伟会抚着他的眉心，调笑：“美人儿，笑一个吧。虽然美人多愁，别有韵味，可是总皱着眉，老了就不老看了哦。”
　　每当这时候，他会很恼火的打一拳阿伟——去你的！
　　他的右眉头有道竖纹，很年轻的时候就有了。那是忧郁的见证。离开阿伟后，好像再没有人劝过他。结婚后，艾米见他沉默寡言，也只是说他有福不会享。
　　他对友情的要求很高，这也许是他和阿伟最终决裂的原因。他们有太多不一样，曾因为不一样而互相吸引。然而久了，会分开。他对女人的要求却不高，这是为什么艾米和他也有太多的不一样，他最终却可以和艾米结婚的缘故。然而真正走到了一起，却发现人生似乎少了点什么。人人说他幸福，他也承认。很幸福，却不快乐——那句话说的就是他吧。
　　也难怪艾米看了电视上的男人会走开。人人都说，他和阿伟的故事，就像一个江湖，就像电影一样。真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的他们彼此会一见如故。他们，一起好了五六年啊。人生中最美好的光阴，他们是一起过的，给各自的女友却不多。屏幕上他们在一起，屏幕下，他们还是在一起。年轻的心没有任何世俗的忌惮，就那样勾肩搭背，招摇的走过白天与黑夜。几乎很少有人不愿意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除非别有用心的人。凡是有他们出现的电影里，再美的女人也永远只是陪衬，可有可无。人们只要看到他们，就心满意足。
　　缘起缘会灭，是世间万物的必然法则。要好如他和阿伟，后来也路不同，各自走开。一别便到十多年后的如今。
　　电视剧结束了，接下来是乱七八糟的广告，他依旧靠着沙发回不过神来——连艾米回来了也不知道。
　　老菲佣去开门，顺便问艾米午饭吃什么。“随便弄点什么都成。”
　　菲佣恭敬的答应，转身去了厨房。艾米走来，坐在身边，看着何龙依旧出神惘然的样子，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笑甚么？”何龙无奈道，“阿霞都告诉你了？”
　　“是啊，”艾米的语气依旧酸酸的，“阿霞都告诉我了。”
　　“阿霞还知道安慰我，你倒好，一个劲儿的笑我！”何龙怨忿道。
　　“是啊。我哪如人家，又是天下第一美人儿，又这么善解人意。”
　　“嗳，你这是什么话？阿霞对你可够掏心掏肺的。”
　　“的确是掏心掏肺，但对谁就说不准了。”艾米冷冷道。
　　何龙坐了起来：“你怎么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
　　“好了好了！”艾米从不是硬碰硬的人，见他生气，立刻柔软了几分，“我就开个玩笑嘛。你也至于虎着脸对我。”
　　艾米气势一低，何龙心里的怒气便没了支撑，也降了下去，“阿霞是个好女孩子，和你又那么好，你说话总该有些分寸。”
　　“是。我该有分寸。不过，我还是纳闷的很——阿霞这样影坛的一姐，怎么肯为了你这么降身份，接这种片子？不怕粉丝骂她傻么。”
　　这种问题，除非极机智的人，一般都答不上来。即便答上来，也不是令人满意的答案。何龙想了想，大概有四五年了，和阿霞在酒会上认识。都是同一个圈子混，要经营各种人脉关系，见面并不奇怪。她是影坛新人，那时候就有几分独特气场在了。身边自然吸引了不少登徒子。还记得当时阿霞从人群里走出来，到了他身边与他说话，碰杯喝酒。后来渐渐熟了，会一起约好出现在各种公众场合。但没有人传他们绯闻，因为他们连手都没拉过。
　　他始终也没问过阿霞为什么从人群中走出来找他，大概也知道是为什么。影视圈是个以乱出名的地方。像阿霞那样的容貌气质独特的孤身弱女，如羊至狼群一样。而他台上台下，都是颇有侠名的人，身正影直，身上还有功夫。任何人想找在他身边女孩子的麻烦，都得事先想想吧。后来，阿霞还和他作了邻居，与艾米成了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