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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生为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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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我似乎正躺在某处。
我睁不开眼,只觉得昏沉得厉害,全身虚软无力,仿佛散架了一般。挣扎欲动,却是丝毫不能动弹。胸膛里一股滞气郁闷难舒,却怎么也张不开口,那滞气越积越重,仿佛随时要破胸而出。终于,随着一声低低的呻吟,窒息感瞬间消散,我大口地喘着气,缓缓睁开了眼。
头顶是陌生的青布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
这是哪儿?
“女郎醒耶?”一旁传来少女的声音。
我转目望去,只见一个清秀的少女跪坐在旁,一身碧色古装,十分纤瘦苗条。
见我醒来,少女惊喜道:“醒矣,醒矣,奴即告郎主主母 。”说着,提了裙角,颠儿颠儿地奔了出去。
是在做梦吗
神志一片混沌,我困顿地闭上了眼。半睡半醒间,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双温柔的手抚上了我的脸。再次睁开眼,却见一古装妇人端坐床头,眉眼柔和,和蔼可亲。床尾,坐了位身着蓝袍的中年男人,神情严肃,一身中正之气。
还在梦里吗?
那妇人眼角湿润,握住我的手,关切道:“怜儿,汝疾笃数日方醒,真如渡鬼门一遭。”
怜儿?是在叫我吗?可我叫顾菲啊。
诧异间,那男人已拂了袖,伸出三指搭在我的腕上。
垂目望去,此刻我身上是一套白色中衣,款式仿古,如同在电视里见过的那般。这梦竟如此逼真,我怔愣地望着眼前三人,不知该做何反应。
半晌,那男人收了手,长长地舒了口气,又朝那妇人点了点头,笑道:“命还矣。”
妇人满脸欣喜地望着我,激动之下,手中力道紧了几分。
我有些吃痛,神志也清明了不少,这才发觉似乎有异。我年方二十三,身高一六零,手是小了些,但也不至于这般小,看着像是发育不良,竟如孩子的手掌。幼时因贪吃烤红薯,我曾不慎趴入火盆,虽未留下伤疤,骨节处却微有变形。而眼前这双手,纤细笔直,肤色苍白,哪里是我的手?这么翻来覆去地瞧着,忽然又是一惊,我那八百度的近视加两百度的散光去哪儿了?还有胸前那两处引以为傲的“高山”呢?此刻怎成了“平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儿!
回忆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雨夜,急救铃声响起,我快速地跳上了救护车。高速路上,一辆轿车撞出护栏,翻至坡下,伤情紧急,我们接了伤者匆忙返回。漂泊大雨中,路视艰难,就在一个没有路灯的岔路口,两道刺目的强光斜刺而来。不及反应,一辆卡车已近在眼前……
是啊,我应该在医院!应该躺在病床上!身边之人应是老爸老妈才对!可这又是哪里他们又是谁
我惊慌地大叫一声,挣扎着想要坐起。
那妇人见状,忙伸手搀扶,一边之乎者也地说着什么。
我心思正乱,无暇细听,奈何刚刚坐起,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耳边,惊呼声渐渐远去,我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整个人不停地旋转着,如同旋涡中的一片落叶,完全不由自主。无边的恐惧中,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了我,我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怀抱柔软如棉,散发着阵阵馨香,有一种母亲的味道。蓦地,两道尖锐的刺痛自头顶和人中处传来,我渐渐停止了旋转,缓缓睁开眼来。
头顶仍是那片素雅的青布帐,鼻端萦绕着好闻的馨香,间夹着淡淡的药香,宁静,安详。
那妇人拥着我,面露忧急之色。
我张了张口,从干涩的唇齿间挤出微弱的发音,“我在哪儿”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股稚气。
“怜儿,此乃秦太医府。”妇人道。
太医!
我不住地颤抖着,震惊中,一一打量过那妇人、那男人,还有那碧衣少女。眼前一切,并非逼真,而是活生生的存在。
这里,不是我顾菲生存的时代,而是如今这身体的主人——这个少女的世界。
我是怎么来的还能回去吗怎样才能回去现代的那个我,是死了还是昏迷着我再也见不到老爸老妈了吗?他们现在一定是心急如焚!
无边的迷茫与无助翻涌而至,我哇地一声嚎啕起来。
那三人见状,皆是着了慌。那妇人紧紧地抱着我,如同大雁护着雏鸟,一边轻轻拍抚着,一边取出锦帕为我拭去眼泪鼻涕。可刚一擦完,却又流了出来,真个是源源不断。偏那哭声又如此稚嫩,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可怜心酸,便更是刹不住闸了。
如此过了许久,足足换了五条帕子,我终是哭累了,由狂风暴雨转为了淅沥小雨,一嗒一嗒地抽泣着。
那妇人襟前湿了一片,我有些不好意思,她倒是毫不在意。
我红肿着眼睛,不敢看向他们,更不知要如何面对这陌生的一切。
蓦地,一只厚实的大手抚上我的发。那男人叹了一声,缓缓道:“自此,秦府便为汝家,我乃汝父尔。”声音里满是疼爱与怜惜。
我抬起头,怯怯地看着他,见他笑意温和,慈祥可亲,不禁想起自己的老爸,心中一暖,滑出两道泪来。
那妇人也道:“我乃汝母,此为汝家。怜儿勿复泣忧,大病未愈,当悉心调适尔。”一边说着,一边拭去我刚刚滑下的泪,温柔体贴像极了老妈。
我心中一暖,又滑出两道泪来。
仔细想想,当真应该庆幸。在这浩浩时空,人如微尘,漂浮无根,真不知会落在何时何地。万幸之中,没将我丢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民家,否则不定要挨多少顿饿;也没丢到哪个府里做奴婢,以我这思想解放、追求自由的现代女青年做派,怎肯乖乖被人呼来喝去,指不定得挨多少顿打;更是庆幸没成个被卖入青楼的孤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成为姹紫嫣红中的一丝儿豆芽菜。如今来到这太医府中,好歹是个官家,好吃好喝的供着,病了痛了还有私人医生。如此一想,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见我不哭不闹了,秦太医夫妇稍稍宽心,嘱咐碧衣少女好生伺候。他们语速慢时,我倒能听懂一两句,连推带猜,也能知道个囫囵。可若是说得快些,再加上一些艰涩拗口的词句,我便如听外语,不知所云。
他们唤那少女“半夏”,花开半夏,好名字。相比之下,我如今这名字当真晦气。怜儿,可怜的娃儿!想来,这身体的小主人也是可怜,病弱如斯,不知身世如何,又是如何被捡回秦府的。这秦太医夫妇当真大善人,如此善待于我,我该作何回报?
待二人吩咐妥当,我缓缓起身,跪在榻上,恭敬地拜道:“怜儿谢义父义母。”
秦夫人扶我起了身,却又与秦太医面面相觑。
我心中纳闷,这话哪里说得不对是不符合文言文的语言特点,过于白话了可又一想,就这么句简单的话,短短几字,还能再怎么文言
秦夫人一手抚上我的脸,迟疑道:“汝名,非怜儿。”
不叫怜儿那干嘛一直叫我怜儿再一寻思,转过弯儿来,那不过是一种情感的抒发,就像现代人所说的“我可怜的娃儿啊”偏我刚刚入乡,尚未随俗,不仅会错了意,还回了人家一句“可怜的娃儿谢谢您”,唉,这话就是放在现代,它也别扭啊!
我抽了抽嘴角,有些尴尬,不叫怜儿,那叫什么似乎少有人问别人自己叫什么的吧?正发愁,却听秦太医问道:“汝,尚忆前事否”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这少女的前事我哪里知晓?
屋子里一片沉默,秦夫人望着秦太医,秦太医低头沉思着,半夏那俩小眼珠子怜悯地瞅着我,我则注视着他们仨。
半晌,秦太医长叹一声,抬起头时,眉眼尽舒,“罢了,前尘往事忘了也好。汝前为孤儿,颠沛流离,饥寒交病,幸被送至我处,方得命转。今日犹得重生,为我秦氏女,为父赐汝一名,单字一,可好”
我怔了一怔,原来这少女的遭遇是如此可怜悲苦,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秦伊。”秦夫人补充了一句。
“秦—伊。”我喃喃念道。
自此,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我顾菲,成了秦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