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此生缘尽,不必强求 ...
-
这边厢,徐歆还斜斜地倚靠在团花软枕上,上面的花色一看就知道是叶师母的手艺,她曾经是江南一带的绣娘,手艺精湛,家中大多的绣品都是出自于她的手,徐歆想起那个眉眼温和,说话也温柔细语的女子,从来没有像叶玄那样的智谋和心机,只是好好地在家中相夫教子,闲来看书绣花,倒是乐的自在。
房门被缓缓推开,眼前站着的两人让一向镇定的徐歆泪流满面,这几日的生死一线,家族覆灭早已让她身心俱疲,但是她并没有像普通的女子一样哭泣,因为刚直不阿的父亲从小就教导她:哭泣无法解决问题,更是软弱的象征。
是啊!这是父亲教导她的,她也是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是想起教导她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再她身边了,徐歆的眼泪还是簌簌地流了下来。
叶玄看着徐歆的反应,转身离开,师母黎氏牵着那个和徐歆血脉相连的人朝她走来。
“姐姐!”眼前的孩子扑到她怀里,他还不到十岁,目光炯炯有神,眉毛修长,一看便是娇生惯养的年轻公子,虽然比徐歆去伯父家中时长高了不少,却依旧还是个孩子,声音中还带着一丝稚气。
可是为什么,徐歆恍惚有了一瞬间的错觉,眼前这个尚未满十岁的孩子,眉目间却有着那般的忧伤和悲凉,但是随即,便又是那个十岁的官宦人家的公子。
正是徐景。
可是如今,他们即使有着官宦人家的气度和教养又如何?千年前孔夫子尚且有如同丧家之狗的遭遇,是啊!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她那个时候读《论语》就有着和其他人不同的见解,在她的眼中孔夫子之言是修身立德的至理名言,但是当她读到孔子对自己的自嘲,她忽然觉得世人眼中的孔夫子,也有失落不得意的时候,虽然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但是也有自嘲的时候。
那么自己寄人篱下,背负罪名又如何呢?徐歆安慰着怀里的幼弟,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她怀里的这个人,就是她竭尽全力需要保护的对象,就是她的世界。
黎氏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言语,等到徐歆抬起头望向她,她才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并不是宽慰,也不是诉说徐景为什么在这里,而是如同母亲等待久离归家的孩子:
“歆儿,这么久不见,你清减了!”
徐歆的泪水瞬间如同决堤洪水冲刷着她的脸庞,无声无息。
徐景显然是吓坏了,在自己的记忆里,三姐永远是稳重娴静的,她遇到难事,从来不会用哭泣的方式去解决,而是想解救的方法。
这也是父亲从小就教给他们的道理。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任何一个姐姐哭,就算是大姐二姐出嫁的时候,都没有掉一滴眼泪,那时候他觉得两位姐姐绝情,后来他才明白,这只是她们看待出嫁的方式不同罢了!
难道这个世上,哭泣就一定深情,不哭泣就一定绝情么?
更不用说被父亲成为“女诸葛”的三姐徐歆了,他从未看见过她哭,甚至是她外显的激烈感情,也只是见过那么一两次而已。
“姐姐!别哭!家里的人不在了,你如今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长大了一定会保护你的!”徐景认真地擦着姐姐的眼泪,眉头紧锁。
那个上次见面还是欢欣跳跃的少年,因为掏了鸟蛋划破了裤子的少年,嘲笑她做女红做得不好的少年,此时却像是她的兄长一般,宽慰着她破碎的内心,许下这一生的承诺。
“你还是个孩子,姐姐如今一定会先保护好你的!”徐歆道。
“不,姐姐,我徐景堂堂男儿,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好!”徐歆的泪中带着一丝笑意。
这种保护她的话,怀沙小的时候也对她说过,和徐景一样的郑重其事,一样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如今,他与她之间,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她早就想过是否要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给怀沙,但是就算怀沙知道自己还活着,又能怎么样呢?在世人的眼中,她终究是死了,连同叛国的整个徐府,终究是死了。
她不想去连累他。
既然此生缘尽,
不必强求。
黎氏望着重逢的徐家姐弟,想到这么小的两个孩子就要受到家族的株连,心生怜惜。她掀开手中的食盒,取出糕点,递给徐歆:
“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的就是桃花酥和玫瑰酥糖了,我做了些给你,小景也吃一些吧!”
还好这世间还有记得她喜欢吃什么的人啊!
她拿起一块玫瑰酥糖,与往常一样的味道,在她的舌尖蔓延开来,可是为什么,这次的玫瑰酥糖,却有着一丝苦涩的滋味呢?究竟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
徐景此时也嚼着玫瑰酥糖,却是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受:“这酥糖,怎么有些苦味呢?”
黎氏解释道:“还不是你义父挂心你,说茉莉花根让人假死只是偏方,既然是偏方,便药性猛烈,他特意嘱咐我在玫瑰酥糖里加了清热解毒的紫苏,虽然有些苦涩,但是还是会被酥糖的甜味遮掩过去的。”
“原来,,,如此。”徐歆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酥糖,便将另一半放进嘴里,回首对徐景说:
“紫苏无毒,原是无碍的,但是你要是不喜欢吃,便留给姐姐吃吧!”
没想到徐景一口便将酥糖吞进了嘴里:“姐姐教过我孔夫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姐姐呢?还有,既然我们是姐弟,苦涩和劫难就要一起承担!”
对面的少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神情,那样的孤注一掷,想要保护眼前的这个人。
姐弟俩静默地将一盒玫瑰酥糖分着吃了。
黎氏温和地笑笑:“既然吃得下便好,你们住在这里,尽管放宽心就好,我去厨房给你熬碗银耳红枣羹来!”说着就要离开。
“义母!”徐歆叫住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语气中似乎有所祈求。
她与徐景双双跪倒在地行礼一拜。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身子还没好全,怎么行这么大的礼!?”
黎氏见状,连忙去搀扶,却听见徐歆说:
“徐府已遭劫难,义父义母救我徐家姐弟之恩,从不敢忘,如今家族已经覆灭,世间已经没有徐歆和徐景这两个人,还请义母答应,让我二人改姓为叶!”
黎氏知道这对徐歆和徐景来说意味着什么,一时愣住了。
徐歆以为义母默许,再次拜倒:
“既然如此,我和弟弟从此以后,就改姓叶!”
她转身对徐景说:“小景,往后,你就是叶景。”
“那姐姐叫什么?”
徐歆从袖中取出金丝锦囊,从里面掏出一把匕首,上面用小篆可着两个字:“纷尘”
“叶纷尘。”
徐歆抚摩着匕首上的两个小字,那是她当年送给怀沙的,怀沙送还给了她,就像当初怀沙送她那只翡翠蝴蝶发簪,在她发间插了多年,却还是回到他的手中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自己取名叫“叶纷尘”,或许是因为这把匕首,是她眼下最要紧的物事,或许是这个世间如同尘土纷纷,遮蔽世人的眼睛。或许还有更甚层次的原因,便是希望从此以后的自己,可以像这把名叫“纷尘”的匕首一样,冷静地寻找冤案的真相,冷静地面对将来的一切!
她忽然拔出匕首,匕首的寒光闪过黎氏和叶景的眼前,他们都来不及阻止。
叶景眼疾手快,抓住了纷尘的手腕:“姐姐,你干什么!”
他目睹了父亲落狱,家中仆役丫鬟被杀的情景,他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贴身乳母方氏将那碗汤药灌进了他的嘴中,他无法相信这是穿肠毒药,可当叶师爷派人将他从徐府救出的时候,他才知道正是这碗汤药保住了他性命——那是用就煮过的茉莉花根!
而如今,看到自己现下相依为命的亲人有着疯狂的举动,他便如同小兽一般阻挡她。
纷尘知道叶景会错了意,道:“你放心,姐姐还有很多事没有查清楚,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不会轻易就死的。”
听到纷尘这样说,黎氏和叶景都松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纷尘的举动却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她竟然将“纷尘”匕首的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右边的脸颊,锋利如“纷尘”,只需要稍微用力,便可以划伤那白皙的凝脂!
黎氏和叶景眼睁睁地看着纷尘右脸颊的肌肤破裂,殷红色的血珠瞬间汇集成涓涓的血流,爬满了纷尘半边的脸颊,狰狞恐怖。
“姐姐!”
“歆儿!”
黎氏和叶景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
叶景想去抢夺纷尘手中的匕首,却被她先一步收入了刀鞘之中,刀锋的寒芒一瞬间隐没在黑暗的所在。
纷尘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方才唤她“歆儿”的义母:
“义母难道忘了?我是叶纷尘!那个徐歆,早就已经死了!”
“小姐!”
“小姐!”
这是响起的是如嫣和常福的声音,见到眼前的这一番情景,呆在原地所不出话来。
徐歆自小虽不说是倾国倾城,但是也还是清丽无双,气质高华,向来女子最为看重容貌,如今她却有着这样的勇气划破自己的脸颊。
常福不明就里,而身旁的如嫣却紧皱了柳叶眉。
她知道这对小姐来说,或许是不再回头的举动,她从死地逃生,本来自然是可以选择就此隐遁,远离朝堂纷争,远离血雨腥风,然而,依小姐重情重义的性子,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父亲平反,独自苟活于世呢?
可是小姐一介女流,就算有着叶玄师爷的帮助,又有多少把握呢?
她大概是知道遥遥无期这个词的意思了。
原来,像她那样聪慧机敏却内心向往美好生活的纯净女子,终究还是要裹挟到纷争的朝局中去了,原先祈求的和怀沙一起的静美人生,终究是被撕裂了。
这样的无双智慧,用到查出真相中尚好,若是用于复仇,福兮祸兮?
如嫣望着已经没有清丽容貌的小姐,眼中的泪水一直在打转:
“小姐若是想要查明是谁陷害的老爷,寻找机会报仇,也不用毁掉自己的容颜啊!”
望着孱弱的如嫣,纷尘直起身子:
“我的容貌,本就容易辨认,更不用说当年和父亲抛头露面多次,若是人人都能认出我来,又如何做到明察暗访呢?”纷尘话语中带着一丝苦涩的意味。
她虽然是大家闺秀,但是因为父亲是朝中重臣,平常的宫宴和走动自然是少不了的,她有以才貌双全著称,自然为帝都众多官员世家熟识,不改变容颜,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
黎氏望着心绪起伏如此之大的纷尘,终于开口:
“歆儿,不,,,纷尘,义母从小看着你长大,我不希望,你的亲人也不希望,仇恨毁了你!”
她的性子从来是温和的,此刻却也被纷尘眼中暗涌的恨意所震慑,她知道徐歆只要下定决心,就一定会去做,可是她仍然不死心,便说出了这番话。
“义妹既然想复仇,自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若我是她,家族亲人被无端陷害,自然不会隐忍苟活。”
说话的人正是叶玄长子叶少徽。
身旁站着叶玄,目光落在纷尘的身上,似乎知道了她内心的想法。
纷尘一看两人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样子,自然猜到方才窗纸后闪动的两个人影便是叶玄和叶少徽了。
“少徽,你说什么呢!”
黎氏的脸色从看到叶少徽的时候就变了,她此时正拿着秋香色的绣花丝帕擦着纷尘脸上的血珠,温热的液体将丝帕的边缘都浸湿了,却还是没有擦干他连忙招呼刚才跪在地上的如嫣:
“快!帮纷尘捂住伤口,我去房里取药 。”如嫣连忙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常福也连忙走过来帮忙。
门口的叶玄和叶少徽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
叶玄终于开口:
“你想好了吗?”
纷尘的眼神空洞,捂着自己的伤口,抬起眼看了叶玄一眼:
“是。”
“好,那你就去做!”
叶玄和叶少徽匆匆离开,刚刚撞上从房中取来的止血药粉,黎氏瞪了叶玄和叶少徽一眼,便到纷尘房中为她包扎伤口。
纷尘右脸颊上的伤口既长而深,好在实在隆冬时节,否则却是要溃烂。
但是无论用怎样的药物,纷尘的容貌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纷尘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如今的确应该暂时避一避风头的,那么既然如此,自己在叶师爷家中,便不能再碌碌无为了。
当然,这也有其他方面的考虑,过个一段时间,等到帝都中的人将她的容貌逐渐淡忘了以后,一切行事也会变得方便。
翡翠蝴蝶的发簪残留着她发间都有的气息,在暗夜里弥漫在怀沙的四周。
蝴蝶翅膀之间垂下的玉石坠子随着穿堂的寒风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怀沙一把握住垂下的玉石坠子,和碧色的发簪一并纳入自己的衣袖中。
远处憧憧的灯火伴着整齐的脚步声像他的方向而来,怀沙知道,又是那个人来劝他回去休息,或者是带来饭食饮水,怀沙冷笑着,原来所有人都只会关心他,却不关心他爱的人。
人总是自私的,特别是在评价他人的时候,因为对自己好,你就会认为这个人是好的。给自己带来灾祸,就会认为这个人是不好的。
因为徐歆沦为罪臣之女,便可以不管不顾往日的情谊而不顾她的死活,甚至连一个名分都不给她,他并不明白,将徐歆写入自己家族的族谱有什么妨碍,怀家即使要避嫌,但是毕竟没有谋逆,又有什么关碍呢?
甚至在他送给徐歆的饭食中下毒!
让他背上毒害她的罪名,想要他因此而愧疚万分,父亲虽是武人,但是这样的打算,却是如此的一箭双雕,事半功倍。
“你们都下去!”沈氏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
“是。”沈氏两侧引路的四个仆从和身后跟着的四个丫鬟纷纷退去。
怀沙闻声,已经没有精力向母亲行礼,等到沈氏逐渐走近,道:
“怀沙,你的心,别人不懂,母亲却是懂的。”语气难掩的疲惫和体恤。
怀沙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到怀家大夫人沈晔,当年江南富商沈家的幼女,此刻如同与自己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如同自己的红颜知己一般望着他,全然不像一个母亲。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当年也是冲破重重阻隔才走到一起,可是这么多年,母亲所受到的排挤和朝中的风言风语,并不比自己的父亲少,但是那个时候他都是钦佩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的,在那个时候,都可以跨越门第的阻隔,实在是太有勇气。
可是即便自己也有这样的勇气,如今又用在何处呢?
如今他与她隔着生与死的距离,这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为遥远的距离了。
因为这样的藩篱,都没有任何机会去打破和改变。
怀沙望着自己的母亲良久,依然垂下了头,没有答话。
沈氏看怀沙没有反应,似乎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怀沙,母亲问你,如果现在徐歆可以出现在你眼前,你会怎么做?”
怀沙听到这句话,狐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经过几天的思念哀悼和水米不进,神智已经模糊,他猛然站起:
“母亲,你说的是真的?徐歆,,还活着吗?”
沈氏没有作答,只是说了一句:
“母亲是说‘如果’,徐歆的死连仵作都确定了。”
“是啊!她走了!连好好安葬她的人都没有,没有牌位,没有祭奠,什么都没有,,,,”
沈氏不愿意再听到怀沙颓废的话语,她揽住儿子的头,让他的眼睛对视着自己的。
“沙儿,回答母亲,回答母亲的问题!”
怀沙愣住了,他知道如果徐歆还活着,这个世间对她而言,又有什么立足之地,当年帝都“女诸葛”,才貌双全的徐家三小姐徐歆终究是在众人眼中去了,逐渐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不被世人所记起,甚至因为是叛臣的女儿而被世人鄙夷和贬低。
徐家整个家族已经被株连殆尽,就连家中的丫鬟仆役都没能留下姓名,这世上还有多少人能够记得她呢?况且以徐歆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在苟活在世间,或者是在他家中避难,备受家人冷眼,她是那般有傲骨的人啊!
沈世看到了怀沙眼中犹豫的眼神,知道自己的话语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心弦。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并非莽撞之人,是啊!若是莽撞之人,帝都“女诸葛”徐歆又怎会轻易地与他有了白首之约。既然怀沙只是因为一时情感上接受不了而伤感只要想明白了就好。
“即使如此,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活在世间便好了,我们之间,还是不要相见比较好罢。”怀沙声音低沉。
沈氏心中宽慰:“是啊!即便徐歆回来,那也一定不会是原来的她了。娘知道你从小就喜欢徐歆,娘也喜欢这个伶俐的丫头,就算她不是出自名门,但她孝心重,知进退,又饱读诗书,但是这几点娘也是心生欢喜的。”
怀沙听着沈氏不再自称为母亲,而是娘,心中酸楚,更不用说她细数着徐歆的好处,眼眶竟然渐渐地湿润了起来。
怀沙没有看见,沈氏藏在袖中的手送了又紧,不知道攥着什么。
“走吧!去梳洗一下,吃些东西,你要求的事情急不得,改天,我去求求你父亲,这件事若是不张扬,朝廷又怎么会知道呢?!”
怀沙惊诧地看着母亲,冬夜里的她眼中饱含怜悯和难过,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沈氏自从徐歆的事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怀沙还以为一向来亲密的母亲也和父亲祖母一样站在他的反对立场,如今听到这句话,便是释怀也许多。
再说,他知道母亲在父亲心中分量极重,只要母亲开口,父亲多半就会答应,而到时候祖母也不会再有异议了吧!
怀沙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坐了二三日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沈氏见状,连忙招呼退在一边的仆役:
“长安,扶二少爷回屋里去。”
回头对永娘说:
“永娘,你去厨房把银耳羹和老鸭煲热一热,端到二少爷房间去。 等等,银耳羹还是重新做一碗吧!”
永娘点头称是,转身便走,还招呼着两个丫鬟也去帮忙。
怀沙不知道是怎样回到自己的屋中的,袖中的翡翠蝴蝶发簪即使贴近他的体温,却还是沁凉地让人清醒。头不知怎么就晕了起来,长安察觉到了异常,连忙告诉身边的夫人:
“夫人,这,二少爷的额头烧的滚烫啊!”
沈氏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还能是因为什么,这个时节这么阴冷,他又劳累过度,铁打的人也撑不住的,还不快去请郎中!”
“是!”说着长安吩咐身后的两个下人好好照看怀沙,自己撒开步子,去请宝和堂的郎中。
沈氏摸着怀沙的额头,才知道这次他必然是受了极重的风寒,好在怀沙平时身子骨健壮,只要按时吃药,好好休养几天就好了,倒也从来不是她所要担心的部分。
那么心呢?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身上的病可以被治好,但是心中的伤痛呢?
即便多少人认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但是即便伤口愈合了,但是那些回忆和痛苦依然活着,时不时的死灰复燃,对怀沙来说,又是否可以坦然面对呢?
即使有一天,他可以真的“忘记”,但是只要他心里还是残留着她的影子,他走到哪里,她都一定会如影随形。
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忘记,从来不需要刻意和努力。
沈氏回到自己的房间,怀瑾因为怀沙的事,和沈氏见面尴尬,已经很多天在书房安歇了。
遣走了身边的侍女,她这才从腰带的窄缝里取出方才的那张纸条。
上面娟秀的笔迹写着:
“徐歆未死。”
她知道这张纸,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略一犹豫,便走到炭盆旁,将纸条放入忽明忽暗的火炭中,受了潮意的纸条没有一下子就着起来,但是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纸条便于熊熊的火焰燃烧在一起了,沈氏看着上面的字迹逐渐变得暗黑,变为飞灰,或沉在炭盆的底部,或飞到半空,游离了片刻,便也掉落到了地上。
这是黎氏送来的消息,世人只知道,她和叶玄师爷妻子黎氏,同出江南,却不知道她们之间更深的渊源,当年,沈晔是江南富商沈家的幼女,而黎氏却是她姨母所生的表妹,她们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密切,后来黎氏一家搬迁到了帝都,很多年都没有相见,但是黎氏却心系在江南的沈晔,时常用飞鸽传书单向联系,后来沈晔阴差阳错嫁到了帝都怀家,但碍于她们一个是将军夫人,一个只是徐永府上师爷的妻子,见面不方便,但是书信却一直没有断。
沈氏微微叹了一口气,就算徐歆还活着,以怀沙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去找她,那么到时候平添事端,还不如不要告诉他这件事呢!
她望着自己房中雕工精细的廊柱,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当年嫁入怀家,是需要怎样的勇气啊!她原本是家中幼女,又有三个性子温和,对她极好的哥哥,从来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的。可是现在,却要步步小心,不知是福是祸?
归云别院
“什么?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怀家夫人?”
对面的叶玄不再是往常眯着眼的模样,而是直直地盯着黎氏质问。
黎氏知道这件事实在是自己太过于莽撞了,看到徐歆如此看重对怀沙的情意,自然觉得通过表姐告诉怀沙也好宽慰,事后才知道自己的做法莽撞。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早上你廊下的飞鸽飞了出去,而且是朝着帝都的方向,我又向来知道你和怀家夫人的来往,歆儿和怀沙的感情又这么好,你想通过怀家夫人告知他这个消息,自然不难判断了。”
被说中了心事,黎氏就像做错事情的孩子,只是低着头不再答话,许久,看着叶玄的脸色没有方才的凌厉了,才低着声音说了一句:
“沈表姐心思缜密,这件事或许没有告诉怀沙呢!就算怀沙知道了,表姐也定会劝住怀沙的。”
“你把这些,全都押在对方的选择上?”叶玄知道黎氏虽然比寻常女子聪慧,但是有些时候,还是会感情用事,心一软就会做出糊涂事来。
叶玄看了妻子一眼,道:
“好在我安排在怀府的眼线来报,说怀沙伤心欲绝,沈氏也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但是为保万一,我会安排人手,找出那张纸条销毁的。”
“这不会是,又要赔上一条人命吧!”黎氏知道自己丈夫行事的规矩,以徐歆没死这条消息的隐秘程度,那个眼线自然逃不掉一死,但又无法阻止。
“是你太意气用事,要不是沈氏心思缜密,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又是你的表姐,我杀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黎氏知道叶玄行事向来狠辣,却没想到他可以心狠至此,看着相处多年的丈夫如此脾性,黎氏还是有些后怕。
叶玄看着受惊的夫人,才知道自己的话是说重了些,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宽慰道:
“我这不也是为了歆儿嘛!你难道忍心让她再次陷入危局之中吗?不相干的人死了,到底比歆儿死好受多了。”
黎氏还是没有平复心虚,望了一眼丈夫,便推脱说:
“我,,我去看看歆儿,哦!还有,往后我们还是叫她纷尘吧!”
黎氏拂袖而去,到了东厢房,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便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姐姐脸上的伤,还是没有好吗?”对面的十五岁的少女望着敷着纱布,又用面巾遮面的纷尘问。
想来她是不知道这件事吧!纷尘心中的念头一转,对着天真纯善的叶少卿:
“医女说了,伤口太深,不好痊愈,若是养不好,恐怕要留下伤疤呢!”
纷尘抚摩着自己的脸颊,她无法忘记那一天划伤自己的时候义母被鲜血染红的手帕,上面绣着的蝴蝶都被染成了绯色。
“那怎么行呢?”少卿从对面的塌上站起来,走到纷尘面前蹲着仰视她:
“姐姐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否则怀沙哥哥就要嫌弃你变丑啦!这次你和我们一家一起过年,我心里真的好生欢喜!”少女亮亮的眼睛还是和往常一样。
是啊!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笑意,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恐怕是义母有意隐瞒,才得如此。若是她知道了,内心的痛苦恐怕也不会比她少吧!
她想起去年少卿便黏着她不肯走,非要留下她一起过年,所以随口说自己是求了父亲,遂了她的心愿,少卿自然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