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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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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怀沙垂下眉目,先一步捡起地上的步摇,步摇上的镂空蝴蝶随着怀沙手指的颤动也微微摇晃着,垂下的宝石坠子在牢房中明灭不一的光线里撞击而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模样。
往事如潮水一般吞没了徐歆和怀沙的脑海。
元嘉二十四年
安城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早,正月还没有过完,枝头的梨花和桃花便次第盛开了,暖暖的醉人春风让人忍不住想去郊外踏青赏玩。
不知道延伸到何处的桃林成了他们两个人的陪衬。
“来追我呀!”十六岁的韶龄少女身穿杏色的新裁春衣,乌黑的秀发简单地梳了一个发髻,系腰带秀发被一条绸带和一串束发的金铃铛系住,铃铛随着徐歆的躲闪奔走而发出清脆的声音,身后的十七岁少年被纱布蒙住了眼睛,跌跌撞撞地寻找少女独有的气息。
几次被少年抓住,徐歆察觉到是发间的铃铛出卖了她的位置。因为母亲的离世,她的所谓“大家仪态”学习得并没有像两个姐姐一样熟练,所以连蹲在桃树下一动不动的时候,发尾的铃铛还是像个不停。
但是怀沙不介意啊!那个微笑的时候,眼睛里落满星辰的怀将军家的二公子,熟悉她从小到大的活泼模样,便说要像她这样不俗的女子,才好呢!对啊!他是许诺一生只会爱她一个,娶她一个的不俗男子,自然也需要有个不俗的女子去相配的。
方才她将发间的铃铛攥在手心,自己继续在岔路横生的桃林里闪躲,可是怀沙还是找到了她。
“怎么每次都会被你找到啊!你是不是偷看了?”
“拜托了,三小姐,我蒙的纱布是你亲自选的,在最猛烈的日光下都只能察觉到前方幽微的光亮,分明你自己藏得地方不对。”
怀沙虽然经常让着徐歆,但是面对徐歆的无理取闹,还是有些不高兴起来。
徐歆看出了怀沙的脸色,连忙摇着他的胳膊:“那我再藏一次好不好?”
“好!”怀沙重新蒙上纱布开始在原地转圈。
可是还没有开始,就听到徐歆在远处叫喊:
“啊!我的铃铛不见了!”徐歆双手空空,那串束发的铃铛,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丢了。
“什么铃铛?”怀沙取下纱布,殷殷相问。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束发的铃铛了!这是母亲送我的诞生礼,万万丢不得的!”
怀沙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叫了身边服侍的小厮和徐歆身边的如嫣,常福一同寻找,下人们遍了整片桃林,都没有找到铃铛的影子。
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徐歆一脸的闷闷不乐。对面的怀沙忍不住了:“都说酒可以解千仇,这是今年初春第一批桃花酿,你尝尝滋味。”
“还是你喝吧!”徐歆双手托着玉腮,手肘抵住石桌。
眼睛茫然地看向远处。
怀沙此时却像是准备好的一样,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镂空紫檀木盒,上面装点这“翠沁斋”的字样:“你看这是什么?”徐歆定睛一看,怀沙打开了紫檀木盒,紫檀独有的香气洋溢在两个人的四周,盒中静静躺着一支翡翠描金蝴蝶步摇,精细的雕工和新奇的式样一看就是她喜欢的,生在尚书令府的她从小也看过珍宝,却没有一件像是眼前的这支步摇,那样让她移不开眼眸。
看到徐歆被步摇吸引,怀沙的嘴角洋溢起惯常的笑意,望着对面不施粉黛,发丝也有些凌乱的娇俏少女,取出步摇,郑重地插在她的发间,正好在她及笄发簪的斜上方。
春风拂面,吹动着怀沙和徐歆的刘海,也穿过蝴蝶步摇的几串玉石之间,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徐歆正襟端坐着,纹丝不动,步摇上坠着的玉石才不再晃动。
“我怀沙,以此蝴蝶步摇向徐家三小姐徐歆定情,此生不渝!”
面对怀沙突然许诺的话语,徐歆一怔,脸上已经浮现出明显的红晕,她知道怀沙对她的情谊,但是却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向她许下这一生的誓言。
怀沙虽然平日里性子和缓,但是看着徐歆没有任何的表态,以为她不答应,开口的语气已经没有方才的坚定,而是多了几分试探和心虚的意思。
“你,,,不愿意么?”怀沙小心翼翼地看着徐歆。
“没有没有啊!”徐歆摆摆手,方才察觉到自己没有恪守女孩子应该有的“矜持”,涨红了脸。
发间的蝴蝶簪子虽然对她来说有些分量,但是她确实心生欢喜的。
怀沙却是难掩的兴奋,以前从来只是微笑的他,温和中带着一丝疏离。如今他在阳光下的会心一笑,倒是真的打动了徐歆:他没有笑得时候,就已经很好看了。而他笑起来的时候,却是如此清俊无俦,暖如春风的。
徐歆耳畔垂下的珠玉摇晃着,发出玲珑的响声。没有找到金铃铛的不快似乎在此刻便烟消云散了。
这是他曾经许下的誓言。
他们原本是门当户对,两小无猜的一对。锦衣玉食,感情深厚的他们本应该静静地等待未来的静好岁月,白头偕老。
而现如今,已经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回忆在此时戛然而止。
“原本过了明年,便是我迎娶你的日子。”怀沙垂下眼睑,声音低沉。
两人本是侧着身一站一坐,此时的怀沙落在徐歆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和悲戚的情愫。
仿佛九天之上面对凡世疾苦却无能为力的神祇,即使此时目光冷如冰雪,却依然有着满溢的悲悯和无奈。
“对不起,恐怕我,要先行一步了。”从怀沙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内心再也坚定不起来,眼中打转了无数次的泪水终于落下,语气也没有了方才的冷漠。
虽然他们可以经常见面,但是徐歆没有成为怀沙明媒正娶的妻子,便不能日日都见,怀沙急得催促自家大哥成家的事宜,以便自己可以早些娶徐歆为妻,大哥怀宁曾经对此哭笑不得,但也时常借此打趣徐歆:这样的夫婿实在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徐歆虽然常常害羞跑开,但是内心却是暗暗窃喜的。
“这一世,让我如何忘记你?只要没有忘记你,我又怎么会娶其他的女子?”
怀沙虽然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可是内心坚守的情感忽然如掌中流沙,抓得越紧,就消逝得越快。
“那就请你,努力去忘记!”徐歆知道怀沙重情重义,她的离去对他而言的伤痛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重,只有时间的冲刷,才能麻痹他内心的伤痛。但是这种短痛,自然是要比长痛要好得多的。
“歆儿,真正的忘记,从来都不需要努力。”
怀沙听到了狱卒走近的脚步声,知道他们之间最后相守的时光也终究像流水逝于掌心,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天牢,走向了外间风雪的所在。
徐歆在狱中颓然静默,到了傍晚时分,目光落到了食盒,打开漆木盖子,四色的小菜做得精致,一向来就是她最喜欢吃的,米饭中掺杂着糯米,也是她多年来因为肠胃不好而需要恪守的习惯。饭菜早就已经凉了很久,徐歆眼眶一热,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打开上一层的食盒,徐歆一看,便心下了然了。
食盒的底层静静地躺着一个金丝绣成的锦囊。
怀沙果然是最懂她的。
此番劫难,她怎会被行刑示众?
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她当年手下翡翠蝴蝶发簪之后给他的回礼,一把短小精悍的贴身匕首,唤作“纷尘”,送给了怀沙,他自然是日夜须臾不离地带着防身。
而此时,这把匕首却出现在她的眼前。
徐歆揭开锦囊,握住匕首的刀柄抽出,锋利的刀锋瞬间割断了徐歆腮前的发丝。
真的很锋利呢!就这样了结了自己,大概是没有痛苦的吧!
徐歆苦笑,将匕首重新归入刀鞘,擦干了脸上滚落的泪水,吃起了怀沙为她准备的饭食。
怀将军府
“不行!这件事,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堂前,镇北将军怀瑾猛然从座椅上站起,瞪着跪在自己跟前的怀沙。
怀沙再拜。
“请父亲允准!”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坚定,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动摇。
怀瑾扬起手便是一个耳光。
“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连你男儿的尊严都不顾了?”
怀沙的头被打偏到一边,依然静默的。
“身为男儿,已经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难道如今连这点事都不能做吗?”怀沙冷笑,脸上红肿的印记开始显现出来。
“她徐歆如今是罪臣之女,我们家尚且避嫌都不及,况且她只要一日没有进怀家的门,就不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怀瑾看着自己平日里最为宠爱的儿子,心里暗暗疑惑为什么平时恭谦有礼,性子温和的他也会有如今这般倔强的时候。
“父亲不让徐歆入怀家的族谱,就当没有了怀沙这个儿子!”怀沙起身,再也不向父亲低头,转身就走。
只剩下怀瑾在他身后瞪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想到刚刚和传话的家丁撞了个满怀:
“老爷,少爷,刚刚传来消息!徐家小姐,,,,在天牢中服毒自尽。”
怀沙缓缓地回过头来,抬起头来先看到满头大汗的家丁怀岩,先是满腔的悲恸,而后是惊诧,一把揪住怀岩的领口:
“服毒?哪里来的毒?”
怀岩从未见过温厚的二少爷也会有如此粗鲁的行径,偷偷瞥了一眼怀瑾,便跪在地上没有作声。怀沙察觉到怀岩往怀瑾的方向偷偷看了一眼,回过头,看到静默的父亲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召集了府中你的心腹死士,准备明天劫囚?”
“怀沙所谋之事,绝对不会牵连到父亲,牵连到怀家!”
他语气无比笃定,明明知道父亲明白他暗中调兵,还以为父亲已经默许了这次九死一生的劫囚,那时的他,是心生感激的。
“怀家的死士何辜,要和你一起去出生入死?”
怀沙没有回答,而是心中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徐歆手上怎么会有毒药?为了以儆效尤,叛臣之女入天牢时,都需要搜身以确保没有服毒自尽的可能。
难道?是食物出了问题?
怀沙往后一倾,抬起头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父亲:“是你安排的,饭菜里下了毒?”
怀瑾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怀沙的揣测。
“是我亲自送去的饭食,要了她的性命?”怀沙心下一虚,扶着堂中的房柱,再也没有气力去辩解和争论。
往日落满星辰的黑曜石般的眼眸被长长的睫毛遮蔽,看不清其中隐含的心绪。怀瑾看见爱子如此颓唐的景象,也不再有心思去惩处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便往外走去了。
怀沙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就坐,任凭砖石的寒冷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按照天牢的规矩,服毒自尽的人不论是否有人收敛尸体,都是要拉到乱坟岗掩埋的,那样明媚聪颖的女子,与孤魂野鬼相伴,他于心何忍?
徐府归云别院
“父亲,您的计策是否万无一失?如果,,,,,”
说话的是叶师爷的长子叶少徽,刚刚被释放。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还是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叶玄沉吟,并没有多话。眼前的叶玄一身青衫,身形修长,黑白相间的络腮胡子垂至胸前,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微微眯着,目光流转之间,心中已经盘算了无数的计策。
叶玄是难得的医道国手,自然知道某些药物可以使人看起来就像是死去。他安排手下的暗桩眼线潜入怀府,将怀瑾安排的投毒的鹤顶红换成了用酒浸泡提纯的茉莉花根,以造出徐歆“假死”的假象。同时,用同样的剂量放入常福和如嫣的饮食之中。
归云别院是徐永当初为叶师爷一家建造的别院,这次因为叶师爷“帮助”朝廷找到了逃犯徐歆,所以在徐福抄没的家产中独独没有包括这一处归云别院,别院地处山间,隐秘至极,却也被朝廷找到,挟制了叶师爷的家人。
如今,这最危险的所在,成为了最安全的地点。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叶玄心中的石头方才放下,示意让少徽前去开门,狱卒模样的六个人担着气息断绝的徐歆,常福和如嫣进了别院的后门,被安置在东厢。
深知此事不能让外界知晓,叶玄回头,一看他安排的六位“狱卒”:
“我无心杀你们,但是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叶玄的声音掷地有声。
想要自己活命,就需要让活人不开口。
六个“狱卒”不约而同地从袖中取出一颗丹药吞入口中,随即便倒在地上。
“来人!”叶玄话音刚落,一排平民打扮的手下进了屋子,拖走了地上渐渐冰冷的尸体。
像是看惯常了的样子,十九岁的少年叶少徽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就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拖走了“狱卒”,空气瞬间静默。
“父亲曲折救出徐歆,如此大费周章,未免有些不值得吧!”叶少徽和想起母亲和小妹叶少卿被迫做了质子,只是为了让一切顺理成章,让朝廷抓住徐歆在将其救出,才不会使得上位者起疑而心生疑窦。
“少徽,你要记住,虽然权衡心机不容半点人情暖意,但是使用心机计谋本身可能就是为了保留那一点点真情。”
“孩儿不明白!请父亲赐教!”叶少卿拱手一礼。
“徐大人和我,毕竟有多年情分在,徐歆这丫头又从小机敏过人,可堪大用!”
“可堪大用?徐歆一介女流而已,就算父亲对他的期许再高,那也是无用的。”
叶少徽瑶瑶头,参不透父亲的心思。
“即便事实如何,徐歆都是会去寻求真相的,如果她可以找到太子党陷害徐永的证据,那么必然对武陵王殿下有利,自然也是对我们有利,多一个人出力,难道不好么?”
“父亲安排向来周到,孩儿目光短浅,不可及也!”叶少徽微微笑着,行礼告退。
这个世界上想必没有多少人知道,叶玄看似一介布衣,其背后却是暗含着巨大的情报系统,当年他的家族被太子如今的党羽大司马慕容鹏诬陷入狱,不见天日,当年自己因为被母亲藏在后院的水井中而幸免于难,之后被武陵王刘钧的副将周奇所救,被当时远离京城朝局的武陵王照顾长大。
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或会偏激地排斥日后养育自己的人,或会偏激地回馈。
叶玄选择了后者。
当然,他救护徐歆更深层次的原因,大概就是看到了她身上自己的影子吧!
所以即便是费尽周折,他也要救下这个孤女。
他此生,最恨的就是株连和杀戮。
可是想要终止杀戮,大概只有以暴制暴的方式吧!
东厢
巳时
叶玄安排了四个婢女和两个医女贴身照顾徐歆,如嫣和常福,三日后,茉莉花根的药效过去后,三人这才会悠悠转醒。
徐歆只记得吃下怀沙送来的饭食以后肠胃便是翻江倒海的不适,随即便是天旋地转晕倒在地,还以为自己命丧九泉,从此坠入幽冥,如今,看着室内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的陈设,难道自己还活着吗?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怀沙送来的饭食,原来是为了救她的性命,那么既然这样也好。
望着身边尚在昏迷的如嫣,徐歆会心一笑,她总算是好好地活着吗?连如嫣也活着,那么鲜活的生命气息呵!
外间的风雪停了,透过雪白的窗纸,外面的雪光照进屋内,明亮透彻。午间的日光透过窗棂的窄缝也一缕缕投射在灰色的砖石上。她还以为这样好的冬日暖阳,自己进了天牢便是再也看不到了,天牢的黑暗,幽冥的黑暗都会压得她无法翻身。可是如今她还活着,这样真实地可以感受到掌中阳光的暖意,心中却寒冷无比。
此生她的内心恐怕再也恢复不到往日的明媚了罢!
她略微低下螓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被侍女擦净,袖中的素手微微捏紧:
既然怀沙让她活了下来,她自然要好好地活着,为徐家翻案!
雕花木门“吱呀”被推开,虽然是及其细微的声音,徐歆还是分辨出来了。
“姑娘醒了!快去告诉先生!”
为首的侍女还以为徐歆在休息,却不料徐歆提前苏醒了,兴奋地放下手中的活计,招呼身后的那个丫鬟去禀告叶玄。
徐歆听到丫鬟称呼主子为先生,心中便有了几番计较,这是父亲赐给叶师爷的归云别院,那么怀沙把她送到这里,倒也是顺理成章的。
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徐歆按捺不住便要起身,丫鬟连忙扶住:“姑娘体内的药效还没有过呢?还是好好休息吧!”
“你是?”徐歆看这丫头眼中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便问道。
“我叫阿素,方才那个是阿容,都是先生派来服侍小姐的。”少女嘻嘻地笑着,笑颜逐开,似乎只是在照顾自己家的小姐那样从容。
怀沙和叶师爷的口风果然是很紧,做事也十分缜密。往年,她每到盛夏时分,便是要到义父的归云别院消夏,府中的侍女家丁还认得比较熟,但是阿素和方才的阿容却是两张生面孔。
“不要啊!小姐,,,”
声音虽然微弱,却是分明地落在徐歆耳中,另一张塌上的如嫣还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却在喃喃自语地说着话,听到徐歆和阿素的对话便从噩梦中惊醒:
“小姐?我们,还活着么?”
如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连忙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徐歆身边。
“是啊!我们还活着。”徐歆看着眼前为重获新生儿喜悦的少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常福呢?常福也还活着的吧?”
因为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说完这句话便打了个喷嚏。
徐歆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阿素便开口:
“是的呢!姑娘,只不过他安排在靠南的厢房里。这会子应该也快醒了吧!”
她依然是笑嘻嘻的模样,全然不知道徐歆他们的来历和承受的苦难的样子。
“小歆!”雕花木门的逆光处,站着徐歆熟悉的义父,唤着她从小就有的小名。
阿素见叶玄来了,起身恭敬地行礼,方才眉眼的笑意也渐渐收敛了:“先生!”
叶玄的目光都聚焦在徐歆身上,示意让阿素和阿容都退下。
木门“吱呀”地关上,屋内便只剩了徐歆,叶玄和如嫣三个人。
如嫣不明就里,看到出卖他们的叶师爷自然就没有好脸色,却也不好说什么,侧过头不去看他。徐歆缓缓抬起眼眸,静默不语。
叶玄终于忍不住了:“是我替换了怀沙食盒中本应该有的鹤顶红,改为了茉莉花根。”
徐歆本来是惊讶的神情,耳畔却回想起怀沙的那句话:“这是叶师爷的意思。”
心下了然。
“既然茉莉花根是你放的,鹤顶红又是怎么回事?准备有毒的饭菜的同时又在食盒底部藏有匕首,这显然是个悖论!”
“鹤顶红是怀瑾安排的,不是我,也不是怀沙,他根本就不知道饭菜有毒。”
“怀瑾,怀伯父?”徐歆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她想起那个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从小关爱回护她的镇北将军怀瑾,心里一阵寒意涌现。
“真相往往是残酷而无法接受的,小歆。在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已故叛臣的女儿之间做选择,你又会有什么样的答案呢?”叶玄眯着眼睛,抚摩着花白相间的胡须,尽量想把残酷的现实说得可以让徐歆接受些。
“不,我不要听!”徐歆捂住双耳,头脑虽然还有茉莉花根的麻醉药效没有过去,但是却依然转的飞快,按照事情发展的顺序和时间,叶玄的话也不可不信。
“其实你心里早就想明白了罢!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罢了?”叶玄果然懂她,连她微妙细小的心思都能猜得如此准确。
徐歆平复了紊乱的呼吸,叶玄丢下一句“有一个人,你一定想见!”便离开,他知道,眼下需要时间的冲刷来抚平徐歆的伤口,更需要冷静的思考来看清现实。
现实从来都是冰冷的,那么看现实的眼光也必然不能因为感情的驱使而有所改变。
如嫣看出此时小姐最需要安静的环境,回到自己的塌前披上衣物,往南面的厢房走去看看常福是否已经苏醒了。
怀府前厅
“怀沙啊!你怎么还在这里呢!快起来,地上冷,啊!”
怀沙心如死灰,抬头便看见母亲沈氏和祖母殷氏怜惜的目光。家中的两位夫人深知怀沙对徐歆的感情深厚,也早就将聪颖机敏的徐歆认作是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媳妇了,自从两天前怀瑾和怀沙因为徐歆闹翻以后,怀瑾还是一如既往地上朝下朝,回到家便一头扎进书房研习兵法,不再关心怀沙怎样。
而怀沙自从得知了徐歆的死讯,便一直在原地瘫坐着,两日来不眠不休,水米不进,家中的夫人和老夫人心疼,一日送了多次的饮食,更是不断地苦劝他回去休息。怀沙的大哥怀宁和嫂子李氏也多次前来相劝,可就是不奏效。
老祖母俯下身去,语气温和:
“沙儿啊!这天下的好姑娘多得是,没有了徐歆,还会有别人的,你喜欢机敏聪慧的姑娘,这帝都这么大,祖母和你母亲一定会为你寻来的!”
殷氏本来是好言相劝,却没想到触到了怀沙的底线。但碍于是自己的老祖母,怀沙还是按住性子回答道:
“孙儿喜欢徐歆,不仅仅是因为她聪颖机敏,孙儿喜欢她,是因为徐歆就是徐歆,不是别人,也没有人可以替代。”
怀沙的目光逐渐转冷,斜靠这柱子,依旧是不肯听劝的样子。
沈氏和殷氏碰了钉子,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劝不了了,便叹着气走出了前厅。
“老夫人,您说这怎么办啊?”
“依老身看,这怀家一家都是多情种,怀沙这小子可比他爹执拗多了!”殷氏略有深意地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自然明白老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年,尚且是少年将军的怀瑾遇上富商沈德齐的幼女沈晔,从此便爱慕难舍,无法忘却。可是怀家是朝中大员,那样的官宦世家和经商人家可以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怀瑾之父怀枫选了几位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让他挑选,不料怀瑾就是百般的不愿意,怀枫多番打听才知道怀瑾恋上沈晔之事,但是怀枫在当时还算是开明,看到沈氏家族也算是儒商,沈晔举手投足也有大家风范,便正式同意怀瑾娶沈晔为夫人。
当年的沈晔便是眼前的这一位了,虽说怀家接纳了这个儒商之女,但是怀家因为此事备受朝中非议,老夫人殷氏系出名门,自然厌恶这些风言风语,虽然婆媳之间多年来还是和睦,但是每当老夫人旁敲侧击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沈氏总是有些不舒服。
“如此一来,还真是如此,那么怀沙所求之事,,,”
“为了一个死去的罪臣之女,影响沙儿的名誉和前程,这样的事,别说是怀瑾不同意,老身也不会答应!”殷氏语气坚定,已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两人走到了门廊的分岔口,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身后的侍女看到两位夫人的“体己话”说完了,连忙跟过去,回到各自的房间安置。
谁都没有看到,那位平时柔柔弱弱的夫人沈氏眼中闪现着决然而凌厉的光芒。
归云别院
如嫣看到常福呆坐在睡塌上,一动不动,虽然神情倦怠,但是总算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危了,房中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看见如嫣悄无声息地进来,辩认出是当日一起就回来一个人,一个万福,一个拱手。
“奴婢阿音。”
“小的随先生姓叶,叶暮。”
这个叫做叶暮的小厮看起来和平常的家丁有所不同,举手投足之间有些许儒雅贵气,不像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人。
如嫣没有时间多想,只是向他们点头示意。
既然是不相干,不认识的人,自然还是不要暴露自己,常福和小姐的身份。看到常福无恙,此时心里也就放宽心了。如今,整个徐府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那么他们,他们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而且还是糊里糊涂地死去又重生,那么他们就更应该好好地活下去了。
她不想知道自己如何获救,如何从幽冥地狱重新回到人间,但是她一定会弄清楚徐府为什么会背负谋逆的罪名,她想起对她恩重如山的老爷,虽然脾气是急躁了些,为人刚直了些,不会变通了些,但是欺君罔上,通敌谋逆的罪名实在来得蹊跷,甚至连来龙去脉都没有搞清楚过。这样的罪名,实在是太过于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