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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东华凤九剧续】命里不知红尘落(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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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琉山之巅上药师佛手中的佛经终于不得不收起,左右胁士的日耀菩萨和月净菩萨相视一眼,会心一笑。在这东琉山上原本可以清晰地观看九婴谷中所发生之事,此刻却因为地动山摇,血雨倾盆而使得视野里一片赤红。若非灵光宝障,那卷《无量寿经》此时怕是也被溅污了。大佛桑格眉拉默念一段经文,再睁眼时摒退了左右。
“我去看看,你二人不必跟来了。”
“是。”
收了莲花宝座,桑格眉拉慢悠悠地向山下去。他原本也没认为那位会折道而返,但看谷中情况,阿那律怕是保不住九婴。想这天地间终于有个人是能让那位动怒的,让他这颗佛心也不免好奇,不知那位放在心尖尖上的,当是如何一位。
神兽九婴的龙啸直震得整个琉璃净土仿佛要炸碎一般,无论这九头九尾如何变幻,帝君一眼就识破了这怪物其实只有一头一尾是其主身,全靠那一个脑袋支使着,便追着那只长有三柄鹿角的龙头穷追猛打,也不用咒文,就是大开大合地剑术和体术——当真是要“剁碎了喂狗”的架势。阿那律看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这一次终于能得见那天地间唯有三人习得的奥义“佛印轮之术”,却是万万没料到帝君竟会是这么个打法。
然而正是这么个打法,使得阿那律隐隐觉得不妙,这九婴神兽乃是师叔当宠物那么养着的,若是今日要在苍何剑下化为肉酱,这西方天与九重天怕是要有点儿什么了……
“阿弥陀佛。”
就在阿那律思索着是否要寻个适当的时机劝一劝帝君,亦或干脆去请师叔前来之时,帝君已如踩台阶一般,把九婴的九个龙头狠狠踩过一遍,最后落在主身之上,一脚将那龙头踩进了山谷崖壁之中,一瞬间山崩地裂,九婴萎顿顺着山壁沉入了湖底。
阿那律好容易站稳当了,放眼望去,谷中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有被烧焦损毁的痕迹。
“……呃……”
帝君微微偏头,一个被苍何劈开的小火球擦着他耳边飞过,又砸碎了一块山头。他摆了摆衣袖,怡怡然地回到五色石旁,撤了护着结神草的屏障,剑锋一指,五色石便从中炸开,结神草翻起恁多高,倒是分毫无损。眼见着帝君收了神草,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好似没他这个人一般,阿那律合上下巴,恭恭敬敬地道:“帝座且慢。”
东华止步回望,对上那眼神,阿那律也是心头一跳,不由得又低了低头:“帝座且勿动怒,小僧不敢耽搁帝座的时辰,只是提醒尊驾,是否知道泪泉水之事。这泪泉并非是一汪泉水……”
“往生海,囚牛泪。是也不是?”
“是是,那神兽的眼泪确也是泪泉水之一。但请恕小僧直言,帝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说。”
“这囚牛泪,虽也是泪泉水之一,但是囚牛所守护的乃是往生海中神草万蕊菩提,是以囚牛泪只能做那万蕊菩提的药引。相对的,这结神草的药引,则需九婴之泪才可。其他还有无妄海中守护神兽白泽之泪,乃为无妄海神物无璧灵芝之药引,凡此类皆如法炮制。且九大圣地的神兽之泪,皆需奏以乐器妙音灌耳,则其泪自下。”
东华笑了:“这乐器,想也是非一般乐器便可罢?”
“帝座英明,每只守护兽的喜好皆不同,据说九婴酷爱伏羲琴之声。小僧听闻帝座与折颜上神关系不错,想必借此神乐应该不难。”
“你师叔,”阿那律疑惑抬头,但见帝君微微一笑,直可倾人城,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心惊胆颤,“他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伏羲琴弦已断之事罢?”
阿那律大吃一惊:“阿弥陀佛,帝座息怒。此事小僧敢担保,师叔确然不知,这琉璃净土也绝无人知晓。况且,也并非伏羲琴不可,只要是神器弦琴应该都是可以的!”
东华从鼻腔里哼笑一声,“我谅他也不敢。”身后又是一阵地动,两人先后望去,只见九婴那兽正盘在碎裂的五彩石周围低低嘶鸣,很是有些哀伤的模样。阿那律皱眉,帝君便道:“怎么,于心不忍?那便去请你师叔罢。再晚些时候,会发生什么,本君可就顾不得了。”阿那律心知帝君怕是对自家师叔误会已深,赶忙道:“帝座息怒,还请帝座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好,本座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座的手下留情罢。”
闻言便知大事不妙的阿那律,急忙要使出千里传音唤来药师佛。却因帝君的“手下留情”而慢了半拍。只见那紫衣神君一个瞬息便闪至九婴跟前,以一个极优雅有禅意的姿势一剑绕过龙首直抵在龙背,露着万点寒冰锋芒的苍何剑尖戳在了九婴背鳍的逆鳞上。那一片碧蓝的鳞片可不就是龙之死穴?!阿那律瞬间冷汗如雨。神兽的九个龙头纹丝不敢动,只是啜啜地发出低微的呜咽。
帝君:“还需神器奏乐?要求不低啊。”
九婴:“……”
要知道神兽也都是有些骨气的,耀武扬威惯了,这开天辟地的第一遭被人这么暴打,几乎无还手之力,连那一个个巨大的火球都没能燎到帝君一个衣角边儿……本就身心受挫,现在居然还要向其低头,九婴自然也积攒了许多怒气,哪知还不待它喷出炙火,剑尖抵着的那片逆鳞已然发出了“格拉格拉”的声音。九婴仰头嘶吼,连阿那律都觉得疼,不禁一缩脖子……
然而帝君薄唇微微一动,剑尖又送出去寸许,还清浅道:“给我哭。”
九婴:“……”
阿那律一急:“帝座……”还没来得及制止,另一身影已掠过湖面:“东华帝君请息怒!”
帝君淡淡扫一眼,笑道:“哟,小药丸儿。这么快就回来了?”桑格眉拉脸一红,又气又无语,但见九婴俨然已是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求救,便也不得不恭恭敬敬地一礼道:“小僧来迟了,还请帝座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九……请饶了这孽畜一命罢……”
“呵,本座可没想杀它。”
桑格眉拉方一喜,便听得后一句:“只是,本座要的东西,这孽畜宁死也不肯给——你倒是说说,该当如何?”
桑格眉拉:“……帝君……”
“本座时间宝贵。”
……
东琉璃世界险些崩塌,这如来大佛自是要来看上一看。行至山门恰逢东华帝君驾云欲走,见到他也只是随意点了个头,如来也颇为无奈。
“帝君且慢。”
“大佛有何指教。”
如来笑笑捏着佛印,“本座只是想叮嘱一句,这结神草用泪泉水煎煮一个时辰即可,趁热服下。不过那服用之人需得七七四十九日后神魂才可回固,在此期间,只需好好休养。”
东华总算缓了缓神色:“多谢。”
佛祖点点头:“帝座自化生已活了这几十万年,见证无数生死,也看过那么多佛经……是否还未参透,所谓命数,便是一方轮回。”
“……”
“无论如何改法,终会回到原点。”
东华眉心一动,眸光如炬,大佛却是摇头笑道:“轮回无起,自是不灭。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未待如来说完,东华已拂袖而去。
如来只得感慨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阿弥陀佛。”
药师佛正为九婴疗伤,见了如来也没有施正礼,大佛慈眉善目地结下一印,佛光普照,九婴满身的伤便愈合了。九只龙首委委屈屈地围着两尊大佛,完全是求安慰求抚摸的可怜相。大佛失笑,桑格眉拉拍拍那只最大的龙首,淡道:“弟子有错。弟子会闭门思过的。”
这心灰意冷的语气,如来也需叹气了,“虽说缘起不灭,可你是修佛之人。本座也未曾想到,凡尘那点俗念,竟能让你执着至今。也有几十万年了罢,你只是想让他,看看你做的琴?”
桑格眉拉一怔,低头,抚着那龙首:“弟子有错,弟子知错了。”
如来:“……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若说你错,那大千世界无人不错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药师佛:“何处惹尘埃……古来无相尘总比有相尘轻,有相尘却是一柄长帚足以净扫,可无相尘呢?又究竟何为方外……”
如来:“无相尘无非是你心不静,心不静则无净。至于方外境,方外便是无界,无有崖,无边际。其始终,不过是无你无我罢了。”
药师佛:“无你、无我……”
……
昔日帝君征战天下之时,曾在南荒黑水河击杀四处作乱的银翼黑蛟,正巧被尚在修行途中的小和尚撞见,只闻其名终于得见其人的小和尚一眼便将其奉为天人。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和尚也十分了得,居然敢直接与血染的帝君搭话。东华向来厌恶脏污,捻了术法换了身衣服,见小和尚还直戳戳盯着他看,倒也觉得有趣,便应了两句。
“尊驾真就是那位世出碧海苍灵的东华紫府少阳君?”
“不错。”
“啊!小僧名为桑格眉拉,尊驾可否允许小僧把这银翼黑蛟的龙尾带回去做乐器?”
“随你。”东华说完便不见踪影了,小和尚却大声喊道:“待做成名器小僧可否将其献与尊驾?”
……
自是再无应答。可那小和尚却以此为毕生心愿,在凡尘百年悬壶济世,千年布施修行,以此琴定人心,并引之为傲。一心相信能有机会将那尾琴赠与帝君,即便他不收,能正眼瞧上一瞧也好。因而十数万年前如来大佛邀帝君前来,原本他十分欣喜,以为夙愿终可达成,便带着那龙须龙尾所制成的尾琴满心期待地去赴法会。哪知几番暗示,帝君却丝毫想不起这琴的来历,就更不可能想起当年的小和尚了。不仅如此,后帝君还嫌其辩佛法时弯弯绕绕,便给他起了个“小药丸儿”的绰号,让他的满心欢喜都碎成了渣。
想来,当年那场法会,怕也是佛祖为了让他断了这段尘念,特意布下的罢。可惜……他坐禅十数万载,以为已经放下的,却在得知这人需要结神草的瞬间便被颠覆了。
他以为,他会想起他是桑格眉拉,他有一把用银翼黑蛟之尾制成的、不亚于伏羲琴的名琴,无弦。他以为,他会来找他,来看一眼这把琴……
他一挥手。
“哦?这就是那无弦琴。果然名不虚传,一看便知绝非凡物。”如来笑道:“无弦无根,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啊。”
实则无弦琴并非无弦,只是以龙须做弦,银须极细几乎透明,看起来有如无弦一般。这名字还是他自己取的。
“无弦……无根……呵,原来是我自己取了这般因果。……原来如此……”
佛陀的手落在弦上。
“弟子知错……弟子,知错了……”
如来默默叹息。
“无量寿佛,善哉善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