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东华凤九剧续】命里不知红尘落（十三） ...
-
她看见皇帝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折桥上，好似她潜入他梦境之中那一夜，身影很是寂寥，便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耳边仍是那时自己的声音，凤九知道她又进入凡间那段梦里了，欲要伸出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她触不到那人，即便他已在眼前。可是她更害怕的，却是以为能触及的瞬间，从他身体里穿过的感觉，即便这仅仅是因为梦的关系。
“你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或是达不了的痴心？”
皇帝的背影一顿，凤九便有些疑惑。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晚皇帝并没有什么犹豫，就说出了“愿得一人心”的话来，所以那时她半分也没有怀疑，这一定就是皇帝的心愿。可是这梦里，怎么好似有所不同了？
等了许久，皇帝终于转过身来，眼神莫名透着些神伤，是唯有她断尾那夜见过的表情，凤九一怔。那人在说话，她却听不清楚，正想问他说了什么，却眼睁睁看着他随着那句话整个人越来越模糊，最后竟如一缕青烟随风散去了……凤九猛然惊醒。
触手所及的床铺一片冰凉，已经习惯了萦绕在周身的、淡淡的白檀香，此时此刻却杳无所踪。
“东华……东华……”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殿外，迎面看到那人正匆匆赶来，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扑进他怀里死死抱着不放手。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处都找不见你？你的伤是不是还很严重？一点都
没有好转吗？为什么……连折颜的药都没用……为什么……你不该为我做这些事的，不该……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东华抱起她搁回榻上，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眉心一锁。“又做什么梦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在你面前。”
凤九抬头望他一眼，稍有平静的情绪再度激荡起，猛地钻进他怀里，明知他说谎，她委屈也生气，却不忍心揭穿。她不想与他争执，他们的时间已经少得够可怜了。抓着他衣襟的手越攥越紧，半晌，她扯起嘴角点点头。
“东华……你答应我，无论何时，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安然无恙。无论何时，都不能让我找不到你……不要突然消失不见……你答应我，好吗？”
“……我答应你。”
……
夜半如此闹腾一番，凤九很快又睡着了。东华正要离开，却发现衣袖被她拽着，根本无从挣脱。凤九睡得并不安稳，眉间紧锁，眼尾不时仍有泪水淌落，看得东华那把心头火愈演愈烈，却无处发泄。如同前两次一般抹了这一梦的记忆，又下了昏睡诀，抚平她眉间。待她终于睡得安稳了，才允了殿外两人进来。
“重霖，明日你先回天宫打点一下，告诉夜华，本君后日朝会。你且下去罢，司命留下。”重霖与司命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识趣地迅速消失。司命咽了咽口水，毕恭毕敬地道：“帝君，青丘那……”
“你走时告诉外面那些人，后日女君便回去了。至于这两日，不要再来此叨扰，否则休怪本君不客气。”
“是，那小仙也……”
“你急什么？”
“没，没。小仙不急，不急……帝君还有何吩咐？”
帝君似在沉思，司命再不敢出声。他此番来时便知是个不讨好的差事，无奈连宋三殿下也被青丘和夜华白浅两口子逼迫得紧，这事编排到他这处，他哪边儿也不能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前来。奈何他掌控不了的自己的气运今日可不是一般的“好”，竟还撞上小殿下梦魇……帝君的不悦都能把整个碧海苍凉给生吞了。司命下意识地觑了一眼榻上之人。
“凡间那劫，”他一个机灵躬身，一字不敢落地听着，“是否还有本君不知道的事？”
司命也是一愣，边回想着边道：“帝君后来也看过那时的命簿，应当没有什么特别之事了。”抬头正对上帝君的眼，司命冷汗涔涔：“帝君请容小仙细细想想……”
“她几乎日日做梦，都是凡尘那劫的景象，这个正常吗。”司命对帝君的语气含义再了解不过，这句可不是在问他，而是确定那几年时间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也算给他个提示。
“敢问帝君，殿下究竟都梦了些什么？”
东华翻了他一眼，指尖聚起一道光直接打入了司命脑袋里。司命被钉得退后一步，一闭眼，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便从眼前一一掠过。
梦境中尽是对凤九来说那几年里最好的时间，最好的片段。可司命虽是个旁观者，这些画面乃至细节却也都是他本就十分清楚的。即使是在这些梦境里重温一遍，也未能发现什么惹人疑窦之处——难怪帝君要问他了，这任谁也看不出有何不寻常。
司命迅速回想着，突然注意到最后这个梦境，帝君从小殿下眼前消失……他心下一动，禀道：“凡间有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殿下虽然不问，但其实知晓帝君伤重，始终十分记挂。此番担忧，白日里掩藏得越好，梦境里就越是……”
“这个本君知道。”东华打断他，“我问的是，你可知为何她终日对凡间那段念念不忘？”这点东华确然想不通，凡间那劫以那种结局收场，绝非她想看到的。他犹记得她被下天牢之前，那一通哭诉，生怕他误解了她。甚而回到天宫还不忘同他解释一番……但无论在天宫那菡萏院时，还是来到这碧海苍灵之后，凤九始终都执着于凡尘那劫之中，这本就不寻常。
他是极不愿再见她哭，一次也不想。
帝君的神情实在是太有威迫感，看得司命总觉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犹豫之间，已被帝君一眼识破，不待主子开口，司命赶紧道：“回帝君……倒是有一次与女君的对话可能与此有关，但小仙也不敢确定是否是这个原因……”
东华眉梢一动，已是不耐烦到极点的征兆。司命头皮一紧，赶紧又道：“那日小殿下因将凡间的帝君气到呕血被下天牢之时，小仙见她哭得很是伤心，便劝了几句。那时，小殿下曾反驳小仙，说……”
“你再敢支支吾吾，本帝君就赏你历劫三百年。”
“小殿下说！说是小仙不懂，说帝君……帝君只有在凡间，才是她的夫君。”
“……”
“在凤九心里，帝君曾是我的夫君。”
“那是在你心里。在凡间那间破屋我就同你说过，与你那劫、仅是渡劫。你不要对我抱任何希望，没用。”
……
东华想起十多年前那场对话，一挥手，殿中只余他二人。凤九寻着他的手就总是自然而然地贴上来，可她口中反反复复的，不是他日渐惯听了的“东华”，而是“陛下 ”。
陛下。
因着昏睡诀的关系，似乎这一次，好歹是个美梦。东华搂她入怀，一夜无眠。
碧海苍灵的月末最后一日，酉时未刻太阳落山之后，天地都似末日般一派漆黑。直待到亥时初刻，方以西方的长庚星为首，四天星子次第在黑缎般的天幕中亮起，继而从海之尽头，托出一轮巨大的银月来。这时节天上挂的原该是残月，碧海苍灵中却有满月当空，还能同繁星共辉，可见出夜色的壮阔。
凤九张开双臂站在亭阶处，夜风凉凉的很舒服。萤火的光在满是雾泽的碧海之上显出蓬勃的生机。灵鸟们在不远处围绕着他们起舞，凤九看得心痒痒，一回身便问：“这些灵鸟们也是你招来的对不对？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漂亮的鸟儿，看得我都想舞一曲了。”
东华自然很有兴致，“那便舞罢。你不说，我还当你只喜欢打架。”
凤九一皱鼻子，哼了一声：“小瞧我是不是？我肯定比那个姑父的表妹跳得好！不过可惜没有丝竹之声……你可不许拿这个挑剔我哦！”
东华勾唇一笑，手腕一番，待看清那物，凤九着实惊讶不已。难以置信地将那支笛子取过，细细摩挲，但见其新如故，不禁微微一笑。
“没想到你竟然留着……”这支玉笛凤九曾贴身带着，并不是多么厉害的法器，但却是她第一次造出的，因而算是有个特别的意义。只不过自从三百多年前拿它换了帝君的铜铃，就再没想过还有再见之日……如今才觉察当年的自己在神兵锻造上，无论技艺、镂刻，还是雕饰方面可都拙劣得可以。
这人，却竟还留着，还带在身上。
凤九将笛子给他，也翻手将那串铜铃取出，这次戴在了手腕上，冲他一笑便飞身出了亭子。
广袖舒展，长长的罗缎飞舞在夜空下，宛若羽翼。她面对着偌大的银月，拢起袖子遮着脸颊，腰肢款款，徐徐转身。广袖下缓缓出落的容颜，与往日的清丽不同，堪称艳绝；额间那赤红的凤尾花越发浓郁，摇曳生姿；长长的羽睫眨动，如画的眉目间生生地淌出些妩媚来；水袖下露出皓白的腕子灵蛇一般，若隐若现的铜铃声伴着纤细的身子翩翩然然……
眼波流转，东华握着玉笛的手微微一颤，漏了一个音，凤九眨眨眼，稍嫌得意地冲他一笑。每一个舞步回旋，对上他的眸光，都是尽态极妍的明媚。
……
亭中另一方石凳离东华太远，凤九跳完舞便懒懒地坐在他那方石凳旁，靠在他膝上。
“帝君对鄙人的舞姿可还满意？”
东华笑而不答，凤九仰起脸看他：“你笑了！笑了就是满意，对吧？”
“……嗯。很美。”
凤九倚在他脚边，顿觉满足：“有没有很惊喜很心动？就跟你说我真的会，这下你信了吧。”
“……”
“呐，东华，你是特地在等这一天么？为了带我来赏月末这一天的夜色。”
“……算是。”
“谢谢你，我很喜欢。”
“我知道。”
“你方才吹的那曲子，为何我从未听过呢？很好听的，叫什么名字？”
“我随意吹的。”
“随意……你总是‘随意’地就很气人你知道吗？请问我的帝君大人，除了下厨做饭，你还有别的弱项吗？”
东华被她气鼓鼓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似在帮小狐狸顺毛。凤九鼓着包子脸看他。
“这曲不如，就叫《凤舞九天》，如何？”
“凤舞九天？凤九……哈，那岂不就是我专属的曲子？”
“嗯。”
“真的吗？那你不许告诉别人，不许吹给别人听啊，我们约好了！”
“好。”
“嗯……那作为回礼，我也不会跳舞给别人看，好吗？”
“难不成你还想跳给谁看？”
“……你这语气，怎么阴恻恻的？难不成是醋了吗？哈哈……”
“……”
苍山之巅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逗着趣。趁着夜色，凤九心满意足地迷糊着，好似快睡着了，眼角含着泪。东华将人从脚边捞起抱进怀里，轻吻了那朵明艳的花。睁开眼却对上凤九含雾带媚的神情，她微微一笑，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九儿。”
揽在腰际的手紧了又紧，距离却拉开了些。凤九将失落藏在了他怀里，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我们明日，要走了，是吗……”
东华：“……”
“你晓不晓得，以前，你每次沉默，我都很害怕……因为你多半，会说些让我伤心的话……可现在，你每次沉默，我都很心痛……我知道你藏得越深，就越辛苦……我明明，可以和你一起面对的……为什么你就不肯相信我呢……”
“……我自然信你。”
东华抱着她，直至她睡着，迟迟未落的吻才落在那微启的唇上。
此情此景，让身后的连宋也忍不住喟叹一声。
“不如你就同她讲了如何？反正胜算很大不是吗。更何况那人还是你，我倒觉得有十分的把握。”
……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东华凤九剧续】命里不知红尘落（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