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辨我是雌雄》两只小鱼

4、第 4 章

　　安如是真的浑水摸鱼得将纪泽带出了宫。他一开始还想把纪泽藏在来往官员的轿子里，结果纪泽不肯。

　　“那你想怎样啊？”安如是斜眼看他。

　　“你怎么出去，我就怎么出去。”纪泽着一身紫色华服，轻轻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跟在他身侧。

　　对啊，安如是用扇子一敲手心，今日是春宴，携带家眷出席的官员可不少，况且他跟门口的侍卫早就混了个眼熟，他大可以带着纪泽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宫人们至多以为纪泽是哪家的小公子，谁能想到这光天化日的，安如是胆子大得能把太子殿下给拐出宫去啊...

　　打定了主意，安如是便气定神闲地往宫门外走，一个守城的小哥哥见纪泽面生，开口盘问了两句。安如是这个人，脸皮厚得很，谎话张口就来：“御史大夫的三公子，我哥儿们。”之后，两人便顺顺利利地出了宫。

　　纪泽全程都表现得像是在东宫的后花园里散步一般怡然自得，就连被质问的时候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丝毫没有身为一个“偷渡客”的自觉。

　　今日的天气有些凉，两人都只穿着薄薄的春衫，出了宫门后，纪泽便不再忍着，捂着唇咳嗽了两声。

　　“诶，你行不行啊？”安如是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气。

　　“不碍事。”纪泽摇了摇头，往嘴里送了一片太医局给他配得喉片。

　　“那咱四处逛逛？”

　　“嗯。”

　　这俩人去了附近的集市，东摸西逛地胡乱转悠。安如是本就长得秀气，今日又着一袭白衣，整个人显得愈发清俊挺拔，颇有几分魏晋风骨。他身边又跟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小公子，五官精致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一大一小，走在人群中，当真是好不惹眼。

　　纪泽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见到新鲜的物什不过看两眼，不会做过多的停留。安如是在外边野惯了，一般的小玩意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是以他一路上都在偷偷观察纪泽的喜好。这家伙大概对机关术之类的感兴趣，看见一些奇技淫巧的东西，就让安如是买下来，拿在手上把玩一小会儿，等研究透了，又扔还给他。安如是懒得拿，便随手放在别人家的摊贩上，偶尔有几个老实的生意人会热心地叫一句“公子，你东西落了”，他权当没有听见，并且还要加快步伐往前多走两步。

　　这时，纪泽忽然在一个卖珠宝首饰的摊子前停了下来。他拿起一支发簪，苍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指抚过簪子上那朵雕功及其一般的山茶花，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哎哟，小公子眼光可真不错，这可是本店卖得最好的一支发簪了！”今日店里生意有些冷清，老板娘见这两个客人穿着不凡，急忙热情地展开了推销。

　　纪泽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半晌过后，他抬起头来对老板娘笑笑，将簪子递还给她，轻轻说了句“包起来吧。”

　　安如是认命地上前结账，眼里满满都是嫌弃，嘴里还小声抱怨了一句：“噫！怎么会喜欢这种娘娘腔腔的东西...”

　　“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老板娘也不知是赚了钱傻乐呵还是被纪泽的笑容闪瞎了眼，脸蛋红扑扑的，表情十分生动。纪泽这次倒没把发簪扔给安如是，而是收进了自己怀里。

　　“我说，”安如是转了转眼睛，有些挪耶地看向纪泽，“你该不是看上东宫里哪个小宫女了吧？”

　　纪泽摇了摇头。安如是见他不愿多说，也懒得再询问。横竖他们俩成天呆在一块儿，这小子想泡妞哪里逃得过他的法眼。

　　俩人逛着逛着，有些累了，便找了一处茶楼歇脚。他们俩坐在二楼，楼下搭了个戏台子，几个伶人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偶尔有稀稀拉拉的掌声传来。纪泽坐在一旁，手指转动着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如是则磕着瓜子，眼神百无聊赖地四处瞟，忽然，他神色一穆，看向戏台下的某处...竟然是他？

　　安如是的脸色沉了下来，回想起了那日在牡丹楼的情景。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

　　牡丹楼内，一群有钱有闲的王孙公子们，为了争新来的花魁，正斗得不可开交，好生热闹。

　　说起这牡丹楼，实在是一个非常顶级的声色场所，一般的花柳之地都只能望其项背，不敢与之并肩。它坐落在西区最有名的花街上，街内的店铺大多是供人找乐子的，吃喝嫖赌，一应俱全。每当夜幕降临，这条街上便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来来往往的恩客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大荣国的皇城之所以被世人称作“不夜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拜这条花街所赐。

　　今日，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富贾商贩，都齐聚于这牡丹楼内，为的就是一睹花魁的“庐山真面目”。花魁本名叫原非烟，不知是这老鸨从哪里淘来的宝贝，据说是个人间绝色，而且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不，还没正式露面呢，整个皇城就传得沸沸扬扬的。方才叫价，叫得便是这花魁娘子的初夜，所谓，机会面前，人人平等。皇城里只要有两个闲钱的公子哥儿们，都带足了银子，跃跃欲试。

　　“两千五百两一次...两千五百两两次！两千五百两三——”

　　老鸨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厅内，一张老脸笑得像一朵皱巴巴的菊花。

　　安如是躲在屏风后边，见外边争也争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五千。”好嘛，直接翻了一番。

　　大里厅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纵然在皇城，能直接叫出这个价位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底下人纷纷开始猜测此人的身份，一时之间竟无人加价。

　　安如是打开扇子，得意地勾起嘴角，笑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五千一百两。”突然，一个慵懒的男声从二楼的另一件厢房内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六千。”安如是不甚在意地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轻飘飘地又加了一千两。反正这钱...说白了，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六千一百两。”

　　“七千。”

　　“七千一百两”

　　......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不论安如是如何加价，这个人都不多不少地往上再加一百两，仿佛故意和他作对似的，甚是讨厌。渐渐地，安如是有些不耐烦，干脆直接喊出了十万两的天价。

　　“十万零一百。”对面的声音不疾不徐，似乎钱对于他来说就仅仅只是个数字。

　　看他这势在必得的架势，安如是心里清楚得很，今天原非烟的清白是保不住了。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既然此行目的已然达到，他也不欲与那人多做纠缠。于是，他干脆从屏风后边走出来，朝那人作了一揖。

　　“也罢，君子不夺人所好。在下认输。只不过--”安如是摇着扇子，一双桃花眼越过对方雅间边上的珠帘，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人的侧脸：“十万零一百两，阁下可不能耍赖。”

　　“呵呵”雅间里传来一声轻笑，那人随即侧身对一旁地随从说了句什么，很快，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就从雅间里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物什。

　　青年缓缓打开手中的礼盒。待看清那物什后，厅堂内瞬间就炸开了锅。

　　“我的妈呀，这是，东海碧冼玉？！”“真的假的，这玉都够买下一座城的了！”“可这玉...不是楼兰皇室的东西么？！”“呸呸呸，你别乱说话，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楼兰皇室，楼兰的皇室早就被咱们陛下给灭了。”......

　　雅间里的那位正气定神闲喝着茶，连坐姿都不曾变过。仿佛楼下的喧嚣与他毫无干系。

　　“美玉赠美人，小小薄礼，还望原姑娘笑纳。”他望向二楼中间的屏风后那一道娉婷的倩影，语气轻飘飘地，仿若送出去的东西，真的只是“小小薄礼”。

　　安如是眯着眼，死死盯着小厮手里的那块玉，眼神忽明忽暗，垂在身侧的左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原非烟闻言，缓缓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大堂内瞬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忘记了呼吸。当真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种美，是能够夺人心魄的。

　　原非烟真正吸引人的并不是她的长相，而是她身上出尘的气质。若单从五官来讲，她长得甚至还没有纪泽漂亮。只是她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干净，与一身极其妖冶的妆扮形成了太鲜明的对比，鲜明到给人一种无比奇异的美感，一种漠然的、绝望的、濒临破碎的美。

　　只见她云步轻移，缓缓地走到那人的珠帘前，福了福身子，便接过了礼盒。

　　“烟儿谢过公子。”她的声音细腻又柔和，像阳春三月的风。

　　“姑娘喜欢就好。”帘子里忽地，伸出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来，悠悠地停在半空中，虎口处一块朱红色的胎记十分醒目。

　　原非烟微笑着不再接话，室内的空气仿佛也随着她的沉默而凝固。

　　半晌过后，她似乎是侧身朝安如是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极为短暂地一撇。

　　安如是紧抿着唇，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回过头来，原非烟垂眸将一只手缓缓搭上那人的手心，俯身走进了珠帘内。

　　经此一夜，这“大荣第一美人”的称号，也算是天下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