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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慕慕...你要在我这儿赖到什么时候?”温柔的男声徐徐响起。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幽雅的别苑,院内摆放着各种奇珍异草,包罗万象,却也错落有致。回廊深处,有一片茂盛的竹林,其间,一相貌清俊的白衣公子正躺在林中那方石榻上假寐。他闻言,微微张开眼。

      “怎么?你嫌我?”正午的阳光稍微显得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来人轻笑,缓缓踱步至他身侧,恰好遮住了打在他身上的那缕阳光。

      “怎么会呢...”这是一名三十岁上下的成年男子,着一袭朱红色的外褂。由于是背对着阳光而站,他一半的脸都浸润在阴影里,整个人看起来瘦削而又苍白。

      只见他左手微抬,轻轻拂去白衣公子头顶上的一片竹叶,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慕慕,你可是我此生...最得意的作品。”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无形之中却总让人觉得凉飕飕的,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哼...作品?”安如是似乎对这种说法很不满,白眼一翻,拆台道:“不过是利用我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吗...”

      那人听了也不恼,修长的手指自顾自地卷着他的头发拨弄,寥寥几下,便绾出一个工整的髻来。唔...似乎还缺少一个固定的物什,他眉头轻蹙,忽地,豁然开朗一般,将自己头上那支雕工极精美的木簪抽出来,别在他的头上。

      顿时,如瀑的长发倾泻。

      “好了。”他将他鬓角的碎发轻轻别至耳后,眉目舒展开来,由衷赞叹道:“真漂亮。”

      “谬赞...”安如是有些嫌弃他的碰触,别扭地别过头去,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哪有你漂亮...”

      “嗯。”眼前之人莞尔,对于这一类的评价不置可否。

      ——他长得极为素雅,却偏偏钟爱绛色,每天穿得大红大紫,难免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妖冶而又诡异。安如是打包票,他的那些衣物,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必然都是俗不可耐...唯独顾勉...这人是天生的衣架子,什么破烂玩意儿到了他身上,都成了惊艳。

      安如是心里妒忌,语气自然也就不怎么好,他动了动鼻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你杀人了?”

      “嗯,”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声音带有一丝细微的不耐:“幽冥司的探子,太招人烦。”

      ...的确,自从安如是失踪之后,幽冥司就派出了大量的人马,天南地北的找他,大有找不到人誓不罢休的气势...眼看纪泽这一只手都快伸到谭国的皇都了,才惹得顾勉都动了怒,要知道...能让谭国最尊贵的国师亲自动手杀一回人,当真算得上是罕事一件了。

      那家伙...疯了吧...如此明目张胆地找他,生怕他老子不知道幽冥司在他手上?

      呼...安如是长舒了一口气,稍稍觉得有些困惑...照理说,他跟纪泽...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吧...本来打算先晾他一晾,等那件事的风波淡下来了再回去,可如今这阵仗...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小兔崽子了...

      正沉思着,顾勉及时出声打断了他:“你不是说那小孩儿想杀你么?我看倒不见得。”

      今早他易容成安如是的样子,有心将探子们全部引出来,怎料缠斗了几个回合,竟没有一人敢对他下杀手,呵,耗费那么多人力财力,仅仅为了找一个人,果真是孩子,任性得很。

      “唉...指不定他心里有多宝贝你呢...”顾勉漫不经心地玩着他的头发,锦缎一般的青丝在指尖上打着卷儿:“毕竟,我调教出来的人,怎么会差呢...”

      个个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安如是扁了扁嘴,懒得接茬。回过神后,他忽地想起方才顾勉杀过人的事实,立马抽出自己的头发,神色警惕地问:“喂,你洗了手没?”

      “呀...”对面那人眉眼弯弯:“忘了...”

      ......

      顾勉今晚约了进宫为皇帝占星,说是说卜测国运,实际上就是花式洗脑。谭国向来是个十分迷信的国家,某种意义上,国师的地位甚至超越了帝王。碰到一个正义的国师倒还好,如若碰到顾勉这种心肠比煤炭都黑的,那这皇帝可就倒了大霉。不光是衣食住行,就连娶妻生子,都是国师一手操办。

      是以...年纪轻轻的皇帝,从小就活在被国师支配的恐惧中。

      更可怕的是...这个国师还要把持朝政。举朝上下有谁不知道,在谭国,顾勉才是这幕后的“真天子”,至于皇帝嘛...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安如是对这种畸形的政治环境表示不屑,晚饭过后,拒绝了与他一道进宫遛弯儿的邀请,独自坐在顾勉家的后院发呆。

      他家的后院内有一汪极广阔的湖——这点倒是和东宫差不多。到了晚上,空气中暗香浮动,水光折射出朦胧的月色,静谧又祥和。事实上,纪泽有不少习性都和顾勉有些像,一样的温柔款款,一样的心思缜密,甚至是一样的雷霆手腕...唯一不同的是,纪泽的气质偏清冷,大多数时候,都是隐忍不发的...而顾勉...则时常让人觉得妖异。

      安如是眯了眯眼,将顾勉随手戴在他头上的木簪对着月亮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微弱的光线从镂空的花纹间透进来,美不胜收。不愧是价值千金的古玩啊,他用指尖轻轻在上头摩挲,回忆起与顾勉初遇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楼兰,烽火连绵,狼烟四起。所谓‘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形容的大概就是那般情形吧。

      当时,芮芮正带着高烧不退的她,四处流窜,一路躲避荣国骑兵的追杀。

      芮芮是慕玄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对慕玄垂涎三尺,倾慕已久。

      ——慕玄是安如是的哥哥。安如是的本名,叫慕倾。

      元溯二十三年六月七日,荣国将斐玉公主——也就是纪霆的亲妹妹,送到楼兰和亲。

      芮芮误以为自己的心上人要娶别人,伤心欲绝,一怒之下跑出了皇宫。巧的是,她这一跑,却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当天,纪霆打着永结秦晋之好的名义,将一支训练有素的铁骑,送入了楼兰境内。宫人们敲锣打鼓,本以为迎来的会是十里红妆,却作梦也不曾想到...他们将面临怎样一场暗无天日的屠杀。

      安如是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为了看一眼“嫂子”,还费了不少力气特意从沧澜山偷跑出来。

      她幼时身体不好,父皇就将她送给玄机老头儿当徒弟,一是为了消灾防病,二是为了让她去学些真本事。

      她还记得拜师学艺那会儿,老头儿就说只要她十二岁之前一直乖乖呆在沧澜山,便可保一世平安。如今想来,老头儿大概是算准了她命中有此一劫吧,慕玄大婚前的三个月还特意将她关了禁闭,就这样,也没能关注她那颗狂野的、想要回宫喝喜酒的心。

      或许冥冥之中...该来的总是会来。

      她伙同白严卿,里应外合,好不容易闯过重重关卡下了山,便风雨兼程地往楼兰赶。在路上,她曾无数次的幻想,父皇、母后以及慕玄见了她该有多欢喜。她甚至还特地换上了父王去年来看她的时送她的那件锦服,天蚕丝织就的,上面有楼兰最好的绣娘绣的佛手花,保佑她岁岁平安。去年穿着大了些,今年就刚刚好,她心里美滋滋的,觉得沧澜山到楼兰的那一段路是最幸福的一段了,然而...她却再也没有机会让父王亲眼见她穿上那件锦服。

      她的家人,在那一日...都死绝了。

      当时,她穿着新换上的衣服,趴在宫墙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王被生生地割去头颅,哥哥目眦欲裂地拿着一把长剑在空中胡乱挥舞,身上被捅了几十个血窟窿,死不瞑目...慕玄平时是多么朗风霁月的一个人啊,终了却...如此不堪。她甚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后被一群兵匪玷污,到头来,却连冲下去给他们一刀的勇气都没有。亏她平日里仗着一身功夫,自视甚高,呵,笑话。

      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那是她第一次...直面镌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怯懦。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母后临终前,好像往墙外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们应该是对视了罢?否则母后怎么会突然瞪圆了眼睛,拼命地摇头...是让她别出来送死么?

      ...她不知道。

      整个皇宫,都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修罗场,台阶上,莲池里,甚至是金銮殿中都横七竖八地躺着宫人们以及皇亲国戚的尸体,据说后来,大雨了三天三夜,都没能将楼兰皇宫里的血腥气冲干净。

      那之后...她的意识模糊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穿着那么招摇的一身衣服,是怎么逃过荣国骑兵的追杀的...她只知道自己跟丢了魂儿似的,一直在城外的街头游荡,仿佛过了很久,才被芮芮捡到,带回了一个乞丐窝里。

      她那时发着高烧,整个人没有什么反应,也不说话,还经常被其他的乞丐欺负。芮芮就护着她,成天跟人打架,抢来的食物都先紧着她吃,就好像...一只随时处于战斗状态的老母鸡,而她则是那个需要被呵护的幼崽。

      她甚至还把她当宫里的主子一般,每天替她洗脸、梳头发,偶尔讲一些愚蠢的小故事,企图逗她开心。安如是有好几次都想问,你是怎么做到对一个木头人嘘寒问暖的?...却又懒得开口。

      说话对于她来说,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得过了两三个月。芮芮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子,愣是带着她,一路东躲西藏,流亡到了谭国与楼兰交界的地方。这里荣国的部队少,相对来说还比较安全,他们可以暂时居住一段时间。

      某一天清晨,安如是吃着芮芮不知从哪儿偷来的馒头,讷讷地,突然就开了口:“你谁啊?”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几个月不说话,她几乎快忘了怎么跟人交流。

      “我、我是...我就想问、”芮芮见她终于肯说话,还未来得及回答,眼眶就先红了一圈:“你是不是...”

      她顿了顿,破庙里全是乞儿,人多眼杂,直接喊‘公主’实在是有些不妥。

      “....慕倾?”芮芮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怎料话音未落,安如是的手就直接拧上了她的脖子。

      “咳咳...”芮芮涨红了脸,有些喘不过气来:“你别害怕...慕玄...我是慕玄的...咳咳...”

      安如是乍一听慕玄的名字,手指紧了紧,眼看着芮芮就要喘不过气,才微微松开了一点。

      “我是他的、他的...”芮芮说得有些磕磕巴巴的...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她跟慕玄算是什么关系。停顿了有一会儿,她见安如是眼中又涌起敌意,干脆心一狠,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喜欢他,我爱他!”

      “......”

      气氛僵持了一瞬。

      安如是忽地想起慕玄以前写给她的信上提到过,他好像...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是他宫里一个叫芮什么的...很善良...而且很温婉...

      温婉...安如是想起芮芮前几日为了抢一个肉包子跟几个乞丐打架的事情...眉心跳了跳。

      嗯...一定不会是她。

      “你认识我?”安如是沉吟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不认识...”芮芮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她:“但你就是慕倾,我知道。”她皱了皱眉,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你哥小时候,跟你一个样。而且...你们慕家人,就是长这样的...”漂亮得跟天仙似的。

      她这么一说,安如是便无可遏止地想起慕玄那张脸...以及他那悲惨的...死相。她喉咙紧一紧,强行将眼泪憋回去,没再开口。

      仅仅因为长得像,就白白服侍她三个多月...这个女人...脑子有毛病吧...

      她的手还停留在芮芮的脖子上,不过也没再使力。

      旁边几个爱管闲事的乞儿却早已看不惯,这些天,那个女叫花婆子是怎么尽心尽力服侍身边那个小不点儿的他们可都看在眼里,哪知这白眼狼倒好,直接上手掐上了还...

      “喂,小叫花,干什么呢你!”一个身材较魁梧的乞丐愤愤不平地站了起来。

      安如是对芮芮倒是没再有什么太大的怀疑,只是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这么呵斥她,连玄机子那老道最多也只是罚她关关禁闭,现如今,就连路边随便一个叫花子都敢随便教训她...是以...她的手并没有从芮芮脖子上挪下来。

      “喂,说你呢,白眼狼!聋了么?”那乞丐见安如是没有搭理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蔑视,走上前去就要动手。

      怎料那乞丐才刚一搭上安如是的肩膀,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竟直接被她卸了胳膊。

      安如是的行为立马迎来了更为强烈的公愤。庙里的乞丐们愣了一瞬,就纷纷站起来,将他团团围住。

      “这小兔崽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兄弟们,上...替他爹妈教训教训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安如是一听“爹妈”二字,眼中泛起的恨意生生将他面前两个人逼退了一步,只有几个胆儿肥的,见他身材瘦小,还不怕死的围过来,结果,三招之内,她就愣生生地把所有人的左胳膊都给卸完了。

      “啪、啪、啪...”身后突然响起三下清脆的掌声:“漂亮!”

      安如是转身,便看见一红衣少年款款向她走过来,嘴角挂着一抹明艳得令人讨厌的微笑。

      “滚。”安如是神色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别这样嘛,小师妹...”他微微勾着唇,眼神中闪烁着一缕嗜血的光:“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话音未落,剑已出手,只见他左手手腕微微一个打旋,方才围上来的乞丐,就通通都被抹了脖子。

      顾勉有心试探安如是,收剑的时候,剑尾故意往芮芮的方向拐了拐。

      “当”地一声,他的动作太突然,安如是未来得及细想,便赤手空拳接了他一招。

      他用指尖轻轻将他的剑锋弹开,尔后,整个手臂都开始发麻。

      “...你有病?”安如是有些薄怒,却忍着没有发作。仅凭刚刚那一招,她就知道,他们之间,她没有胜算。

      “别生气呀,小师妹...”顾勉突然温柔地朝他眨了眨眼:“跟我回去吧...我是这世上,唯一能帮你报仇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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