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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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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安如是刚从外边回来,就见纪泽正拿着一支玉簪来回摩挲,看着像是在发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簪子该是前几年他陪纪泽出宫时他在路边买下的,当时他还疑惑他怎么会买这种女孩子家家的东西,如今还贴身带着...真是古里古怪的...
纪泽听见安如是的声音,稍稍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没什么。”他淡淡地答道,随即,自然地将簪子收回了怀里。
他俩已经在这断崖上住了好几日了。起初,安如是想着自己先攀上山顶,然后再放绳子将纪泽拉上来。怎知他受伤实在太严重,随便动一动伤口就又撕裂开来,安如是没得法子,只能先去马车上取些干净衣物,再折回来陪他在这山洞内将就。方才,他发现洞里的存粮已然不多,便出门采了些果子,以备不时之需。
纪泽斜倚在‘榻上’,伤势倒是比起前几日有所好转,但行动仍旧不大方便。
安如是见他不愿回答,也没再追问,而是一脸淡定地走过去,伸手就要扒他的衣物。
“你干什么?”纪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住领口,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我还能干什么?”安如是见他一脸的嫌弃,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干-你啊!”
“......”
纵然这人嘴上没谱,纪泽也已经反应过来他这是要给他换药,指尖默默地松开。
“嘁”安如是见他一脸不大自在的样子,随口接到:“你说你有什么可躲的,横竖都已经被我看光了。”
话是没错,他伤势最严重的那几日莫说是上药...就连衣物...也是他帮忙换的,只是他天生不喜被人触碰,前几日昏昏沉沉地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意识清醒了,便觉得格外别扭。
“我自己来吧...”纪泽不愿与他争辩,将他的手挡开,低声回了一句。
“害羞什么啊...”安如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瞄了一眼他微红的耳根,少不得要将他逗上一逗:“小童子军?”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不要理他...纪泽在心里默念。安子阙这种人,你越理他他就越来劲。
“唉...合着东宫里那么多陪房丫鬟都被你当成了摆设...”安如是惺惺作态地长叹了一声,神情严肃地总结道:“诶我说你那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安子阙!”纪泽终于忍无可忍,顺手抓了一抔土就往他身上扔去:“你再胡说八道!”
安如是见他真恼了,眼疾手快地躲开了他的攻击。打闹间,他灵巧地从纪泽怀里抽出那根白玉簪子,拿在手上扬了扬,直截了当地问:“这根簪子到底有什么渊源?”
——他倒是挺好奇的,纪泽一天到晚揣着这破簪子做什么。
然而纪泽却别开眼,看着他手上那支玉簪,久久没有回应。
“不如——”安如是两眼弯弯,好脾气地同他打着商量:“你告诉我,我就给你换一种药,好不好?”他知道,那附子草粉也算是把小太子折磨得够呛了,每次上完药都像是被人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冷汗如瀑。其实他一开始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后来见他愣是一声不吭地受着,便十分好奇他到底能扛到什么时候...罢了。
“呵...安子阙,”纪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简直要被他气笑:“你还真好意思说得出口...”前几次,他想着让他出口气,便咬咬牙忍了,可后来,安子阙完全把‘折磨’他当作一种乐趣...性格之恶劣可谓是当世罕见了...
“嘿...”安如是笑着打哈哈:“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糊涂...还望殿下莫要记恨...”
语毕,他走上前去,轻手轻脚地拆了绷带,往伤口上涂了一层雪露膏,末了,又细致得替他把药吹干,才小心翼翼地重新缠上了绷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之间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沉默。纪泽低头看着安如是,那样玩世不恭的一张脸,此刻却写满了认真与心疼。
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懒,懒到甚至不愿去计较面前这人有几分真情或是假意,微微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玉簪,讷讷地开了口。
“此物没甚特别的,不过是从前有位故人,戴了支一模一样的簪子,我那日在集市上见到,便顺手买了,留个念想罢了...”
“故人?”安如是给他包扎的手顿了顿,神情玩味:“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故人...”
“——我的生母。”纪泽无所谓地笑笑,也罢,让他知道,又何妨呢。
“五岁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段皇后亲生的。直到有天我在屋内玩耍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密道。密道的尽头关着一个十分憔悴的女人,瘦得可怕,而那个女人,自称是我的母亲。”纪泽的声音漠然,仿佛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可惜的是,没等我跟她说上几句话,段世蓉就来了,将那人给活活逼死了...”
“所以呢?你相信那个女人?”安如是来了兴致,挑了挑眉毛,静静等待着下文。——皇族秘辛可不是随时都有机会听到的。
“我从不相信任何人。”纪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轻嘲:“只不过,你要是被自己所谓的‘母后’把刀架在脖子上威胁另外一个人,那恐怕也由不得你不信了...”
“威胁?威胁什么?”
“自然是威胁她交出幽冥司的手令。”纪泽换了个姿势坐着,继续道:“那个女人是个歌妓,叫林岚,在皇城还算小有名气,跟我父皇之间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她当时还有另一重身份,就是幽冥司的朱雀使,掌管国内情报。可以说,控制了她就是控制了整个情报阁。”
小有名气...安如是眯了眯眼,林岚这个名字,何其响亮。她在骆苍山学艺的时候略有耳闻,据说,那可是个绝世美人啊,想不到,堂堂幽冥司的朱雀使,竟落得如此下场...
“当年段家内斗很严重,段峥年事已高,整个段家和幽冥司都如同一盘散沙。段世蓉借着段峥女儿的身份,将林岚骗了过来,为了逼她交出手上的谍者和情报,生生折磨了六年之久...不过,段世蓉倒意外捡了个便宜。将林岚控制住之后,她发现林岚已怀有身孕。段世蓉天生不能生育,于是就和太医院里应外合,将林岚的孩子变成了‘自己的孩子’以此来巩固自己在宫中还有段家的地位...”
...六年...这段皇后也是够变态的...安如是沉吟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林岚到底是怎么死的?”
“六年来,林岚虽断断续续吐露了一些密报,却始终不肯说出手令的去向。那日,段世蓉把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逼她交出情报阁的手令。林岚当时只看了我一眼,说出了皇城内一家店铺的名字,便咬舌自尽了...”纪泽顿了顿,忽地想起那女人临死前的一幕。她的眼神里...承载了太多的爱怜和悲恸...沉重到他这一生大概都无法忘记。
“所以...段世蓉拿到了手令?”
“自然是没有...”纪泽奇怪地望了一眼安如是,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愚蠢:“铺子里除了一间充满机关的密室,什么都没有。段世蓉派过去的人几乎一个都没有回来。”
安如是默了默,忽然想到一个最荒谬却也最合理的可能。
“那手令,该不会是你拿了吧?”
“嗯。”纪泽微微颔了颔首:“照常理说,手令这么重要的物什,她必然随身携带,根本不可能放在别处,奇怪的是,段世蓉当初不论怎么搜身都搜不出来。之后,我趁段世蓉不在,就又回了一次牢房。我记得林岚死之前,似乎往牢房东北角的方向瞥了一眼,于是便往东北方向翻了翻,结果就在离行刑架不远处的稻草堆里,找到了手令。”
呵,安如是笑了笑,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林岚也委实是个人才,谁能想到她一个绑着手铐脚镣的囚犯还能耍小聪明将令牌踢至一旁的稻草堆里。果然啊,大人精生小人精...安如是瞟了一眼纪泽,悠悠感叹道:“这么说你五岁的时候就拿到情报阁的令牌了啊...不对,”安如是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段家被灭门,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罢...”纪泽垂了眼,不疾不徐地回道:“段家气数已尽...我不过是因势导利,顺势而为罢了。”段家不除,即便有朝一日他能够身登九五,也定会沦为段后的傀儡,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段世蓉的亲生儿子。再者,段家一倒,纪霆以为他没了倚仗,便不会再对他有所防备,反而会竭尽全力护他周全。最关键的是...要想让幽冥司那些老油条甘心听从一个小孩儿的调遣,最好的法子就是‘仇恨’。光是满门被灭这一点,就足以让一部分人对他死心塌地了,毕竟他可是段家仅剩的“独苗”。
...这个人,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安如是看着纪泽精致的侧颜,心中忽地有些烦躁,隐隐觉得“救他”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
不如现在就把他杀了?...诸如此类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紧了紧手中的折扇,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又怎么?”纪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神情似是有些疑惑。
“......我去生火。”
安如是扁了扁嘴,换了个方向往外走去。算了,再等等吧...毕竟上头还没下命令呢...这样擅自行动,多不好。他内心自我安慰着。
“......”纪泽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地等他。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安如是架了几只地瓜在火上烤。他闲闲地拨弄着眼前的火堆,看着不远处正闭目养神的纪泽,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喂,纪云睿,你就那么确定我会赶来救你么?哪儿来的自信...”他不屑地嘟囔了一句。
“呵...”纪泽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我对你可不会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不过——”纪泽似笑非笑地睁开眼,瞳孔里倒映出漆黑的夜:“这一次,你非救不可。”
还没等安如是发文,他就接着说:“安子阙,你做得那些小动作真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当我傻?”纪泽有些艰难地扶着山壁站了起来,缓步走至火堆旁:“从纪漓被炸伤那件事开始,你就是故意让我发现的不是么,不然以你的聪明,又怎会轻易让人抓住把柄...你表面上扶持漓王,泄露东宫的布防图,替漓王打点朝中大臣...背地里却在此次出行的时候装病,拖延车队到达梅风山的时间,导致漓王的第一次截杀失败。在泾水的时候,你将被人掺了银乌粉的药从我身上顺走,以免跟紫苏一起服用产生剧毒...怎么?你以为我会天真得觉得你不希望我死?”纪泽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脸上的笑容温柔得接近残忍:“你不过是希望我跟漓王相互制衡,好坐收渔利罢了,对吧?”
安如是的手抖了一下...的确,容霖和纪泽,不论哪一家做大,对于他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只不过,纪泽走得这一步,势必会打破眼下这种微妙的平衡,若是救了纪泽,容霖必将元气大伤,可若是纪泽死了,那么容霖便再无敌手...
他的小心思,就这样被赤裸地摊开来,无所遁形。
他救他,说难听点,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有种剑张弩拔的尴尬。
这时,一只地瓜不小心掉在了面前的火堆里,发出“噼啪”的声响。安如是皱了皱眉,若无其事地用手上的木枝将那只地瓜拨至一边,四两拨千斤地回了一句:“烤好了,吃么?”
“安子阙,”纪泽隔着火光,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一次性将他所有的伪装撕碎:“你最好自己告诉我,你是谁的人,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