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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命运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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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书言常常梦到自己回到了很久远的日子去,那时还没有车水马龙,只有零星可数的汽车不紧不慢地扭着身子招摇而过。夕阳的红晕放大了一圈又一圈,晚霞点缀着天空,漫天的紫红似要落下来。
李书言站在路旁一家寒酸得不太起眼的餐馆前看着一个小不点从里面蹦蹦跳跳地出来,紧跟着她走出店门的是怀抱着幼儿的胡子拉碴的男人。
“爸爸,爸爸,勋儿能不能下来走一走,爸爸”,她叫个不停:“让勋儿和我一起。”
“弟弟还不会走,他连说话还学不会呢。书言,你把外套拉链拉好。”那人双臂紧紧携着温暖包裹里的孩子,眼睛盯着贴在自己腿边的女儿。
她矮矮的,刚刚接近自己的大腿高度。
小不点很听话地停下步子低着脑袋将拉链从底下一直拉到脖子,抬头发现男人已经走远了一些,“爸爸”说罢她用力将衣服向下拽了拽紧抿着嘴,嗒嗒嗒地朝前面追去。
李书言不自觉地也跟上了脚步。
父女俩人并排站在一间矮平房面前等着里面的人来打开大门,小女孩懂事地没有唧唧喳喳聒噪不停,而是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竖着耳朵听头顶上传来的唔唔咽咽婴儿专属的声音。门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未等对方讲话,“老李,”男人低声说,“是我。”
跟外面灰土土的模样不同,门里面是素净温馨的感觉,李书言觉得很安心。
刚才的两个人在和男人简单的说上两句之后,就不知道忙什么去了。男人用胡子拉碴的脸蹭了蹭女儿的额头,轻声劝着她去跟弟弟玩,她躲着扎人的胡子忙跑到床边上,老老实实地等着。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形状好看的糖瓜,时不时用两只胖乎的手指捏住糖瓜的左右两侧,放进嘴里吮吸一下,再拿出来,再吮一下。眼睛紧紧盯着躺在床上手脚在空气中乱摆的弟弟,偶尔伸手去戳戳他软和的脸,指尖的位置会出现一个粉粉嫩嫩的肉窝。
李书言看着这一切,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是有甜味的。
男人刮好胡子穿上干净的衣服收拾一新从浴室出来后就看到姐姐紧紧依在弟弟身边,身子弓成一个拱形,脸搓成一团睡得正香。他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捞起来,放平在床上,扯过被子轻轻盖好。女儿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张了张嘴,蚊子嗡嗡似的喊了声爸爸。他把梳理好的温柔暖和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过了一会又挑眉逗着还在扑腾的小儿子,嘴角勾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他把弟弟稍稍握成小拳头的手放在了姐姐的手里,再看他们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李书言听刚才那夫妇俩人说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便望向男人。男人接过递来的茶,沉默了一会儿说:“老李,我不能把孩子也搭上,可颂已经走了。”
“他们会平安长大的。”
“要变天了”,男人望着大门的方向呐呐了一句,“老李,再给我支烟。”
急雨说来就来,冰冷的雨点狠狠地砸在萧瑟的树上,焦黄树叶噼啪带响。他缩着身子,单薄的衣服承受着弹珠似的雨点,一口一口大力抽着即将被雨湿断的烟,不畅快的烟味和冷气直往鼻腔里窜。他把烟往地下一甩,用脚碾碎烟头,一步压一片落叶大步向前渐行渐远。
李书言突然哭了起来,心也越来越慌乱。她想要喊男人回来,想要拉住他。可是无论怎么哭喊,他好似根本没有听见,没有一次回头。李书言不得已跑起来去追赶,但他走得太快太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离自己愈来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
李书言抽噎一声从梦里挣扎了出来,脸上没有丝毫的泪水,心却又累又疼。
外面雨声淅沥,偶尔有夜行的车子擦着雨水滑过传来响动,路灯光线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她支起身子,呆望着对面昏黄的帘子,轻轻叹了口气。
身下的床板“梆梆”响了两声,“姐?”李书勋拉开了底下的一盏小灯,从床上下来顺着支在床板上的梯子爬了两层,“怎么了?”
李书言瞧着床板沿儿冒出来的脑袋,揪揪勋儿的头发,用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回答着:“没事。”
李书勋盯着她看了几秒,迅速爬了上来沿着边缘一坐顺势向后躺下,把头靠在姐姐腿边,半眯着眼。
李书言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用指甲一遍一遍地描着掌心的纹路,像杂草一样的深深印记。
想起那天她跪在地上又哭又爬,甚至连勋儿也被自己吓到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束手无策的夫妇俩只能紧紧闭着窗子等她安静下来。最后她蜷成一团,用近乎乞求的目光望向他们,呜呜咽咽不停说求。那个和蔼的阿姨才慢慢蹲下来,以悲哀的口吻劝她:“书言啊,爸爸会回来的,你带着弟弟乖乖等他回来好不好?”她直直地看着女人的眼睛,看着她敏感悲伤的泪水。
想到这李书言的眼神更空洞了起来,眼圈泛红,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熬过去的。”李书勋心疼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万分郑重地向她保证。
李书言吸吸鼻子,苦苦地笑了一下。
“书言呐——”他故意拖长声音去哄她,如同小时候身后那个瘦小的总是紧紧护着自己的人常常喊着的“勋儿呐——”一般,轻柔而安宁。
向前倾了倾身子,她拿手捏住弟弟的鼻子,“哼哼”学了两声猪哼,李书勋也跟着她哼唧两下,两个人龇牙咧嘴地笑开了。
第二天一早李书言静悄悄地从梯子上爬下来,洗脸刷牙,尽量不去打扰在角落的小床上睡觉的李书勋,慢吞吞未出半点声响提上鞋出门去了。踢踢踏踏摸黑出了昏暗的楼道,又拐到对面老楼楼下一家小卖部买了面包,便向车站走去。
意料之中,车站上全是穿着土掉渣校服的学生,李书言迅速扫描一圈没有发现熟人。
报刊摊旁依旧支着一顶小锅煮了圆滚滚的茶叶蛋,咕咕噜噜冒着热气,四下里溢满了香气。右上方就摆着一摞摞各类名号的日报,油墨味冲出来乱窜。
几乎是被簇拥着挤上了车,好在李书言个子比较高挑,伸伸手就抓住头顶上的扶手,把书包拿到前面来背,开始啃面包。
车子晃晃悠悠开了一段路,广播里亲切无比地提醒到站点,唬得李书言呆滞了一会儿,把面包老老实实收好,努力做出乖学生的样子,也不敢乱瞅,只一味盯着车窗外,生怕旁边再冒出个冤家。
保持这个状态一直到了学校,低着头随大流下了车,前看后看也没有发现那个人才稍稍舒了口气。
刚走过小喷泉,何姚从后面追上来:“书言,等等我。”
何姚瞧她一眼,砸吧砸吧嘴说:“你就不能早点回家早点睡,你看看那个大肿眼泡子”,又问“昨天又几点下班啊?”
“不晚,和勋儿九点就往家走了。”李书言两手扯着书包肩带,费劲地边爬楼边回答。
“那你还订辅导书吗?”
“什么?”
“顾远昨天说的啊,数学老师要用,你不是好好记了吗?”
“……”
生活委员于雪归收辅导书费的时候,李书言想了想便讪笑着摆摆手说不买了。何姚在一边着急地打听什么时候去交钱。于雪归看着李书言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地“辅导费87”几个字,撅了撅嘴,娇气地扭着身子走了,留下了一句“上完语文课。”
何姚把脸凑过来,细细地劝着:“书言,可能班里就你不订啊。要不先借点垫上,我还带了些多余的钱。”
“订了也没用嘛。”何姚老实下来,不再说别的。
新班的班主任就是整个高三级部传闻中的脾气最好、人气最高的传闻中的郑老师,文质彬彬,谦谦有礼,按女同学的话讲就是:一看就知道是教语文的。
李书言托着腮听着他讲解课外古诗,眼珠随着讲台上的人转来转去,慢慢认可了这个说法。
离下课铃响前两分钟,郑暻浩说:“星期四星期五考试,高三第一考啊,好好做做准备,就是摸摸底,考完试可能调座位。”听着底下瞬间一片叫苦连天的声音,他对这节课的节奏才觉得甚是满意,也克制着自己不要笑得太过分。随后他夹着课本走到李书言身边说了一句:“中午吃完饭到我办公室一趟。”
李书言使劲点了点头:“恩”。
随着铃声响起他拉开教室后门,迅速溜了出去。
顾远在老师踱步到那个女孩子面前时,有心事地往那边张望,李书言的马尾辫上下颤动,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活脱脱是个温柔乖学生,完全没有昨天早上那样子。
顾远用指甲抠了抠桌角,低下了头也无心看书,直到同桌徐致宁用胳膊捣他喊着去打饭,才收拾一番起身,出门之前又下意识望了一眼,看见李书言正巧也站了起来,便加快速度大步流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