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一个青圆

1、特别的人

　　随着公共车缓缓停下，原本安静的车厢又躁动了起来，头顶上的喇叭传出温柔有礼貌的播报声，前面的人不断地向车尾涌动，李书言使劲翘起脚尖环抱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尽量往前压着身子，躲着洪水般的人群。车门终于在一片叫嚷声中合上了，呼呼啦啦地开动。她松了口气脚跟落地，喜滋滋地从书包里掏出面包，继续啃着。
　　九月份的天还是闷热的，车上没有空调，车窗全部被打开，一阵阵凉爽的风灌了进来，阳光穿过透明大玻璃慷慨地照耀着众人。
　　正巧路过颠簸路段，随着车体移动车厢也随之一颠一颠，人们左右晃动不能站稳，李书言边咽下面包边斜眼打量那个脸色青白，个子高挑的男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人太多的缘故，这人在不停地往自己这边移动。此时车子经过大转盘，人们又层层叠在一起，他们俩几乎要挤成一个人了。
　　李书言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的腰向下滑，带着暖暖的温度，她咬着下唇脸稍稍向□□去看旁边的人，此时他正若无其事地盯着窗外，看汽车掠过路旁一颗颗小树。
　　再盯着这人看几眼，突然觉得好笑。
　　她撅着嘴迅速把面包袋装进书包，用手背擦了擦嘴上的面包屑，深深呼吸一口，把左手放在那人的背部，慢慢向下滑动。那人猛地抬起头来看她，李书言微笑着轻轻问道：“同学，舒服吗？”接着又把手向下滑到了腰部，得意地准备再往下一点的时候，那人惊恐地别开了身子，像是遇见了女神经，微微张着嘴，打量穿着土里土气的校服，样子老实巴交的李书言。
　　在他闪开一个空隙后，李书言才看清一直碰撞自己背后的是自己身后的学生书包侧面挂着的一包外卖早点。
　　此时她已经转过身来，俩人面对面站着，互相瞪着对方。李书言反应过来后，脑袋轰的一声，血液直向上冲，脸开始发热，继而紧紧用右手攥住了校服上的名牌，遮住上面印着得三个黑漆漆的大字。她紧低着头，五官挤在一起，一脸悲愤欲绝，又突然抬头，侧着身准备挤到后门去，立马下车。车子刚好进入下一站，司机正准备刹车，人群又开始骚动。李书言连半步都不能走动，被后面的人一推搡，身体不自主地向前倾两只手下意识地要找东西扶住。
　　“啪！”
　　终于，她的手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面前的屁股上，李书言明明白白地听到了头顶上微微的倒吸声，顿时僵在那里。
　　公共车适时的发出了停稳后撒得一口气。李书言迅速将手平移开，两只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被后面的人推搡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要下车，紧紧拽着书包带逃下了车，没看到头顶上的那张无害的青白的脸现在涨得通红。
　　她抱着车站牌，嘴和鼻子几乎要拧在一起，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刚才的一切，想到最后一幕，咬着下唇抬起右手狠狠拍了一下脑门。
　　没有熟人在车上吧。
　　又一辆车缓缓停下，李书言长吁一口气：“幸好。”跟随前面的学生上了车。

　　一口气冲进新教室扫描一圈找到何姚在她旁边坐下：“我坐这里应该可以吧？”
　　何姚递过一盒奶给她又打开自己面前的一盒边吸边回答：“没事吧，反正我也没同桌，跟班主任说声就行吧。你这学期稍微努努力嘛，好不容易才调进这个班。”
　　李书言指一指头，眨巴眨巴眼臭屁道：“知道知道，我会尽力的。”
　　“切。”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吵吵闹闹地谈论着假期里所有的事，也有人不时地瞅瞅她们这边，小声嘀咕着新插班的同学。
　　李书言若无其事地趴在桌子上补觉，何姚坐在她旁边整理一会要交的作业。
　　有两个人从前门默默地走了进来，前面的人手里拿着本黄色点名册，走到讲桌前，安静地看着教室里的一切。后面跟着的学生模样的男生青白面孔，秀气温和，手里抱着一摞辅导报。有学生注意到他们，喧嚣瞬间停了下来。
　　等到大家全部坐回位子上齐刷刷地看向讲台，上面的人这才笑着说：“精神头都挺足啊，一会点名上来拿材料。然后你们再听班长讲点明天的安排，我都跟他说过了。”说着将手中的点名册给了旁边的学生，又径直出去了。
　　高三级部的老师总是步履匆匆，忙得停不下来，陀螺一样。
　　何姚听了后就又低头整理作业，左臂捣了捣李书言，“起来了”她小声咕噜一句，“你可以看看我们养眼的班长了。”
　　直到顾远点过前面几位同学的名，何姚终于才把李书言扯起来。李书言眯瞪着眼抬头张望讲台，在看清那张微微压下头念同学名字的人的脸庞时，“嘭”一声趴回了桌子上，紧紧贴着桌面，想钻进桌子里。两只手不停地挖着大腿，指甲盖摩擦校服发出沙沙的声音。何姚站起来答道后安稳坐下弯着嘴角看她奇怪的反应。
　　“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坏事了？”
　　李书言瞪着大眼呆呆地看着何姚，又白眼一翻，再次想起了公交车上那一幕，觉得自己现在装死也没救了。
　　她学号被排在了最后。
　　“李书言。”顾远知道这是新来的，刚才在办公室老师说过插班进来的一位，他抬起头寻找着这一副陌生的面孔。
　　何姚趴在桌子上面对面朝向李书言，抿着嘴发出幸灾乐祸地哼哼的笑声。周围也有不少同学望向这个角落。
　　顾远顺着别人的目光看过去，也只能看到恨不得长在桌子上的毛茸茸的脑袋，他低头确定了点名册上的名字，缓慢地又点了一声：“李书......言。”
　　李书言慢慢将左手抬起举过头顶，抬起头来，正对上顾远期待的目光。
　　是夏季的尾声，空气依旧燥热，风夹杂着热浪从窗户外涌动进来，天花板上挂着的吊扇呼啦啦地转动，教室里有停不下来的嗡嗡细声。
　　前面那人看着那张明显尴尬的面庞稍稍一怔，随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奥，奥，这位同学，你的材料在这儿。”
　　顾远没有太大的反应，收起点名册拿出了笔记本：“郑老师还说了几个事大家听一下吧。”
　　李书言听着前面传来的声音，只是机械地记着一个一个的字，脑子乱成一团，把什么都想了个遍。
　　接着眼睛鼻子又拧巴在一起，拿笔头顶在额头上戳了几下。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顾远抬起头，下意识去看了看刚才的一角。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依旧趴在桌子上，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教室里的学生都是一副标准高三生的样子，各做各的事，就是不出声。末了，他默默地从讲台前下来，坐回自己的位置，就在李书言的斜后方。
　　直到他轻轻地从一边略过去，她这才彻底像是泄了气一样瘫在桌子上，苦着一张脸。
　　何姚凑过来，笑嘻嘻地问她：“说，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坏事？”
　　翻了个白眼，李书言盯着何姚，一字一句地说：“是的，我把你养眼的班长给打了。”李书言打架是一把好手，这方面何姚是无比肯定的，所以当对面那姑娘这样说得时候，何姚也学她那样趴在桌子上，又紧张地问了一遍：“真的假的啊？”
　　李书言把身子支起来，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在看什么啊？”李书言从后面绕过来抻着脖子看向李书勋。那人没看她，继续摁着手机下拉键，咕哝了一句：“出来这么晚，我看别人早就放学了。”
　　“刚刚打扫卫生了。”
　　李书勋用食指敲敲手机后盖笑着说：“发工资了。”挑眉看了她一眼，“在外面吃饭吧，饿了。”
　　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了学校附近一家店，这里的虾仁馄饨很好吃。
　　馄饨店面不大，又赶上饭点，乌泱泱全是人，穿着红色工作服的服务生在桌子和人群之间转来转去，忙忙活活停不下来。两人进来之后赶巧有人刚起身空出一张靠窗的桌子，李书勋先去点饭，让李书言坐下等着。
　　正午的太阳十分泼辣，在极尽所能奋力发光发热，即便是隔着一层玻璃也晒得人皮肤刺痛。吃饭的人进进出出，连空调吹出的一丁点儿的凉气都带走了。
　　李书言用手扇着风瞥眼到窗外，默默地看着一个瘦得没有形的老人拉着一堆破铜烂铁，从她面前挪过去。
　　这使她想起上学期期末考语文阅读里作者笔下的老人，好似世界上穷了一辈子的人都是一个模样。李书言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拽着校服领子，“真可怜啊”，她这样想着，转过头来望了望低着头排队的李书勋，心酸地发胀 。
　　突然一个红色的影子甩过来，急急忙忙问她这里还有空座能坐吗。李书言顺势向里挪了一个位子：“有，还有两个位子。”
　　“谢谢，”服务生让出一个空隙，摆着手说“拼个桌坐这儿吧。”
　　顾远点头道谢的时候李书言也恰好扭过头看向他，冤家路窄，冤家路窄。于是在顾远认出她的瞬间看到了一张鼻子眼睛又快挤到一块的脸。愣了几秒，顾远还是老实地坐下了。
　　“班长好。”李书言小声问好，周围的空气尴尬地几乎凝住不动。
　　“你好。”过了一小会儿又问道：“你什么都不吃吗？”
　　“啊不，弟弟在买。”说着便指向前面，顾远回头看见一高个子的男孩端着盘子朝这边走来。李书勋茫然地坐下，把一碗馄饨推到姐姐面前，说了句：“吃吧。”李书言瞅瞅旁边，再瞅瞅弟弟，努着嘴介绍：“李书勋，这是我同学。”
　　对面的人先是抬起眼看看姐姐，接着把目光平移到旁边的人身上：“哈？你好。”说着稍稍举起右手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
　　顾远点一下头：“你好。”对话就这样切断了，三个人正好形成了一个尴尬的三角形。
　　李书言只一味低着头喝汤，心里期盼着能快点吃完赶紧跟弟弟走。李书勋纳闷在同学面前李书言怎么这么拘束，同时也是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便打着趣说：“我姐学习就是个渣渣，你一看就是个乖学生，大家互帮互助？”
　　顾远往右侧稍偏了偏头：“恩。”彼时对话中的女主角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瞧着他望过来便在一瞬间错开了目光，又深深低着头拿筷子拨汤里紫菜，勉强地笑着。
　　李书勋顿时发现了倪端，几乎是立刻挑眉窃笑着问：“姐，你怎么了？”
　　窗外有小孩子叫嚣着跑过去，祖国的花骨朵们是永远一副不识愁滋味的样子，欢快的笑声撞在一颗七上八下的上，害人抖了一抖。呆滞了一会，她放下筷子，向左边转过身去，终于开口：“班长，今天早上我们可能是有点误会，我做得不太对，你不要往心里去了”末了又补了句，“我也没想到你是我同学啊”
　　顾远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没，你也别太在意就行了。”
　　“好的好的。”
　　李书勋拿筷子头抵着牙齿，看着李书言和顾远各自悄悄吁气的样子没由来觉得好笑。
　　谁也没想到，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会有那些理不清的悲喜纠缠。
　　三人从店里走出来后顾远便跟姐弟俩告别先回一趟学校，李书言看着班长转过身离去的背影，大赦一般扶着李书勋的肩深深吸了口气再呼出来，顺便拽了拽他的头发。
　　李书勋终于逮着机会揪着李书言把前因后果都问了个清清楚楚，抱拳佩服：“英雄啊！祝你的高三愉快！按套路你们将会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即将发生。”
　　“你死定了李书勋。”
　　“姐你快回家休息会吧，我去上班了。晚上等着我去接你。”说着扯了扯李书言的辫子。
　　“去吧，我去那边等车。”
　　两个人一个向东一个往西分开走了。李书言在与家还差两站路的地方下了车，拐进附近烧烤街的一家店面，向在里面收拾东西的人打了个招呼：“阿姨，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