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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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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群天杀的新兵蛋子怎么还没来啊!”吴大急得在帐子来回打转,扭头看向被胡子遮住大半张脸的男人,“什长,要不咱先把这些个物什弄去卖了,打两桶酒回来,喝一桶,在那柳树地下埋上一桶,中秋之后再喝,快活得紧。”
唐远山眼皮都懒得抬,用手指抠了抠脚趾缝儿,“待瞧过人再说。”
吴大还欲分说,平素机灵惯了的吴三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袖,“大哥,听什长的,先忍忍。”
吴大心有不甘,心道这新兵的被褥甲胄扣都扣了,还有什么好瞧的,便是他们闹起来,打回去就好,左右是不成气候的。吴大急躁道:“老二哪儿去了?”
吴三偷瞄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唐远山一眼,凑到吴大耳边一番耳语,吴大吐了口唾沫,骂道:“大爷的,这混小子迟早要死在女人肚皮上!”
这时,门帘掀起,一众人鱼贯而入,唐远山踩了双草鞋上前叙话,打发掉领队的甲兵,唤来老林头分发物资,自个儿又倒回床榻上。
老林头年近四十,是这营帐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乐天安命,从不与人争勇斗狠,是以帐中的闲杂事末均由他打理,他先向众人说明物资情况,一人一床被,两套兵士甲胄,一碗一箸,接着挨个儿唤人记名领用。
趁着他说话的功夫,洛川粗略看了眼今后的生活居所,帐内摆放着一张十来米长的木板,用石块垫高了些,有人住的那一半褥子被子齐全,另一半则光秃秃的没个遮挡。营帐右侧下风口放着个恭桶,当是供夜间起夜时用,上风处开了个窗,不时有风吹来,帐子里倒不是十分闷热。
“敢问,”何志嵘抱着被子衣裳,面露难色,支吾道,“……是否是拿错了?”
“没错没错!”吴大哄笑道,“这哪能错,我亲自去拿的!”
何志嵘听后便不再纠缠,道了谢,自顾自地开始铺床换装。
“冯德。”
这位比起何志嵘还不如,一脸受气小媳妇儿样,愣是一句话没说,缩到了自己的小角落。
“孙铭。”
洛川眼见孙季文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却是难得没有闹腾,拿了东西就走,想来是先前被收拾得狠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李苟。”
李苟欢欢喜喜地拿了东西,笑脸盈盈地道了谢,瞧着倒是真高兴,吴大等人面面相觑,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太得劲儿,便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洛川身上。
洛川轻笑了一声,想他也曾是带了好几届新兵蛋子的人,哪能不懂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无非是以旧换新,以次充好,敲打一番刺头立个威信。正想找个由头避开,忽地就嗅到这脸上的污泥有一股子韭菜味儿,洛川脸一沉,“我去洗把脸。”
待洛川回营后,眼见那一个个老兵老神在在地支着头看他,心下觉得有趣,想来也对,这古代军营训练强度也不大,又没什么娱乐设施,他们一年到头估摸着也就盼着整整新兵逗个乐子了。
可洛川决计不是那种牺牲自己娱乐大众的人。
他面不改色地走到自个儿的床位前,拽起被子一角,干脆利落地抛到了身后,饶是如此,手上也沾染了一股酸腐汗臭。至于那两套衣服,不用看都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洛川索性也不去理会,他今日本就起得早,折腾了大半天,一时累极,抱着包裹,倒在木板上就睡了过去。
几个老兵油子咋舌,吴大骂道:“他大爷的,老子还以为这小子能翻出个水花供咱们乐一乐,结果连屁都没放出一个。”
平素机灵惯了的吴三转了转眼珠子,“什长,怎么处理?”
唐远山慢悠悠地扇着蒲扇,“他不闹事就不理他,等冷了,他自个儿就会去找被子。”说完瞄了洛川一眼,沉声道:“东西先别动,过了今晚再说。”
“怎么还要等?这不都瞧过人了!”
唐远山停下动作,眸中暗芒闪过,反问道:“我还管不了你了?”
吴大是知晓唐远山的手段的,当下喏喏不言,吴三连忙打圆场,讨好道:“管得,当然管得!什长,我大哥就是这么个脾性,你甭理会他,他也就嘴上说说,哪敢真的忤逆你。”
“吴大,你怎么说?”
当着一众新兵蛋子的面,吴大臊得慌,心道他想寻个新兵立威,这唐远山就寻了他立威,心下愤恨,面上却做出一副受教的神情,抱拳道:“我吴家兄弟三人自然唯远山大哥马首是瞻。”
而正寻访着周公的洛川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声笑了起来,倒是睡得极为安稳。
这一觉醒来已是晚饭时辰,各营支起火堆、架上大锅,各人捡一把米丢在锅里,添了水,一块儿熬煮着。何志嵘等人没有米粮,只能在旁边添柴火,眼巴巴瞅着,其余各营的新兵亦是如此。
唐远山提了刀出来,金刀大马地坐下,掏出绢布细细擦拭着刀身,他原就长得凶悍,久不打理的胡子又添了几分狂傲。此时,他碰着刀,目光沉得像暗河,映着熊熊火光和凛冽刀光,像是夺人性命的修罗。
念及自己白日里的所作所为,吴大瞬间背脊生凉,生怕惹恼了这位煞神爷爷,一刀把自己劈成两半,寻了个借口,叫骂起来:“姓洛的小子呢?”
“我去叫他。”李苟说完,三两步蹿进了营帐里,见洛川掌中锋芒一闪而逝,他怔了片刻,“他们不给饭,我有果子,你吃吗?”
“吃!”一整天不曾进食,洛川早就饿了,当下也不跟李苟客气,鼓捣了几个果子塞嘴里,脆生生地嚼着,攀着李苟的肩膀大喇喇地走了出去。
嗅到米粮煮烂的粥水气味,洛川凑近了问:“这个可有我们的份儿?”
“嘿,瞧这厚脸皮的!”吴大怒极反笑,讥嘲道,“要吃自个儿弄去,咱们营里没得吃白食的。”
“行!”洛川应得干脆,带着李苟就向小河跑去。
“我原本打算叫他干什么来着……”吴大渐渐回过味儿来,听见吴三的偷笑声,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气得直跺脚。
那头洛川掰了两根树枝,就着小河旁的石块坐下,从腰间摸出在镇上淘的短匕将多余的枝杈削掉,根部斜分,弄出一个铅笔样的尖头,将先弄好的抛给李苟,自己又接着弄第二根。
“洛大哥,”李苟迟疑着开口,“你怎么不换衣服?”
“我不穿别人穿烂的衣服。”
李苟不太理解洛川的想法,他家穷,父亲偏袒继母和继母的儿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常有的事儿,今儿个刚进营帐便能领到东西,他大喜过望,又哪里会介意是不是被人穿过?对他来说,只要能穿,就是好的。
“呆瓜。”洛川见他的神情便知他钻牛角尖了,“我不要、不穿,这就是个态度,我得表明这个态度,不然他们没个顾忌,日后便克扣得更厉害了。”
李苟眼前一亮,“以后还有东西拿?”
“自然是有的。”洛川挽起裤脚下水,“不说旁的,米粮怎么也得按人头发,只是不知到我们手上的能有多少了。”
李苟似有所悟,“可你不穿甲胄在军中行走,是要受军法处置的呀。”
“今晚无事。明日……”洛川瞅准了一条悠闲游动的胖鱼,握紧枝条像鱼的下方一刺,“哈哈,有了!狗子,你别顾着说话,快扎鱼!”
“啊?哦。”李苟如梦初醒般走入河中,洛川见他树枝都没拿,正要出声提醒,就见他一个熊扑扎进水里,再起身时,怀里抱了三条胖鱼。
“他大爷的!”见胖鱼挣扎着要跑,洛川连刺三下,将胖鱼穿成一串,却也溅了李苟一身血,拍了拍李苟的肩膀笑道,“你有这手绝活得早说啊,看我都没个准备,对不住,对不住。”
李苟倒不甚介意,追问着:“你适才说明日如何?”
“明日?”洛川回过神,将鱼串扛在肩上,“明日端看咱们什长的态度了。”
两人回到营地,正中的一簇火堆已经熄灭了,铁锅掉在木柴上,没个人管,旁边两队人像斗鸡一样面对面站着,瞧着都有些狼狈,身上沾了不少灰尘泥土,还有的袖子烧了大半,或是帽子烤得焦黑,估摸着是动过手了,却是都不服气,剑拔弩张地挑衅对方。
洛川自围观者后走到自家火堆前坐定,把树枝分成四段,各插一条鱼,围着火堆放好,做完这一切才找何志嵘打探情况。
“听说,咱们每人都是有米粮份例的,”何志嵘抬头瞧了唐远山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才又大着胆子、压低了声音说,“那一营的新人都没领到,又被支使着做事,这就闹了起来。”
孙季文不屑道:“蠹贼!”
洛川见李苟眼睛亮亮的,心知他是被那份米粮打动了,连忙拽了他一把提点道:“别冲动。”说完,将四条鱼翻了个面。
吴大闻着香味,抬手就要拿一条,被洛川拍了回去,“营里不养吃白食的。”见吴大动怒,又笑道,“你莫把我惹急了,大不了咱也打一场。”
唐远山挥退了吴大,拿了一条鱼放到自己面前烤,洛川瞧见了,却没有阻止,气得吴大吹胡瞪眼,几欲动手。
这时,那头又动起手来,一众军士围着起哄,洛川啃着鱼,看着戏,悠闲得紧。忽地,一条碧油油的小细蛇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扭动着身躯向正打得难解难分的几人爬去。
众人惊呼出声,干架的也察觉到不对劲,洛川起身看了唐远山一眼,见唐远山也在看他,当下从腰间摸出短匕,上前几步,手腕一抖,不过电光火石的功夫,稳准地扎在那蛇的七寸所在,竟是即刻将那蛇钉死在那处。
技惊四座!
唐远山按着吴大的肩膀吩咐道:“把他的那份物资给他。”
还没缓过神儿来的吴大连连称是,转身就进了营帐。
洛川顶着众人的目光上前,见蛇已经死透了,拔下匕首,想着身上的衣服明日就不能穿了,顺手在袖子上擦了擦刀刃,折回火堆前吃鱼。
夜里,洛川拿到全新的甲胄,念着白日里滋了李苟一身血,便分了一套给他,自己另外留了一套旧的,又将米粮分了李苟一半,将剩下的同碗筷一起塞到木板底下,被子一半垫在身下,一半垫在身上,用包袱当枕头,窸窸窣窣摆弄了一阵,也就安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