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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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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张家汉子摸上医馆来,他只着一件单衣,外袍解了拿在手上,额上泛着细密的汗水,言谈间都哈出了白气,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的户牒递给洛川,笑着招呼道:“表弟,昨儿个睡得可好?”
“挺好的。”洛川在户牒上扫了一眼,三行十七字,将信息全数记入脑中,随手丢进包袱里。
“那……咱们这就出发?”张家汉子满脸堆笑,殷勤得紧。
“坏人!”横空里炸出一句脆生生的孩童骂声,杨乃泽挺着小胸脯,怒气冲冲地盯着张家汉子,“你是个坏人!让阿川哥哥替你……”
“念林!”
杨大夫喝住他,替人头原就是违法的事情,战时虽不会多做计较,却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宣之于口,遂将杨乃泽拉回身后,小声嘱咐了他几句,兀自叹了口气,自柜台后拿出另一个麻布包袱递给洛川,语重心长道,“里面有我配制的一些行伍用药,此去从军,万事当心。”
“我记下了。”洛川抱拳,“这些天有劳您照顾了。”
“阿川哥哥……”杨乃泽拽着杨大夫的衣角小声呜咽着。
洛川蹲下身来,像往常一样揉捏了一番他的脸,最后定格在一个笑模样上,他道:“念林,哥哥走了,要听你父亲的话,好好读书,考个状元回来。”
“好。”杨乃泽应了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真乖。”洛川摸了摸他的头。
张家汉子看了眼像鱼肚子一样快速翻白的天色,急道:“时候不早了,牛车怕是已经在镇口等着了。”
“好,走!”洛川豪气干云地吼了一嗓子,行了几步路,忽地侧转过身来,煞有其事地说,“男孩子是不能随便哭的,哭多了会变成小姑娘,”晃了晃手腕,“可以戴漂亮的花环哦。”
正在哭泣的杨乃泽一噎,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拧巴着一张包子脸,凝住一汪眼泪,抱着杨大夫的大腿不肯撒手。
见他被洛川吓唬得着实够呛,杨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温声细语安慰着,再抬头寻洛川时,道路中大雾散去,早已没有了人影。
镇口赶牛车的是个年逾五十的老把式,瞧见洛川两人,掩在斗笠下的小眼精光一闪道:“我说张家汉子,这是哪处鼓捣来的孩子,今日个官府查得紧,你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哪儿能啊。”张家汉子扼腕叹息道,“这是我早死老娘那边的孩子,全家都被流寇杀了,就剩了他一人,眼巴巴地来投奔,说起来算是我的表弟。”
这牛车说来是车,但和马车相去甚远,不过找了块木板,弄了两个车轱辘,由着一头老牛拉着,也就做起了载人送货的营生,一众人围着木板坐满一圈,中间放置行李,两只腿荡在外面,瞧着倒是有趣,个中颠簸却是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洛川刚寻了个空缺坐下,就听见一声惊呼,“洛公子,你如何……”,抬头看去,正是那日在茶棚中有过一面之缘的何志嵘。
洛川正要答话,就听见张家汉子哭天喊地哀叹声,“天可怜见的,这要不是官府下了公文,我能让我表弟充军吗?如今正是战乱,但凡是有点儿办法,谁愿意去那万骨窟!这不都是没办法嘛,唉。”
既然有人解释,就不需要洛川多费口舌,他道:“你又如何?”
何志嵘尴尬地笑了笑,一拱手道:“某为族中庶子,寻个出路罢了。”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倒是遇见洛公子,着实意外。”
洛川正要开口,却见迎面丢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惊得他连忙跳车躲避。回首看去,只见孙季文披发散乱,满脸通红,手被缚在身后,蜷缩着身子,强撑起上半身,犹似一只煮熟的大虾,扯着嗓子嘶吼道:“粗鄙!粗鄙!”
两位官差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说:“这人不老实,你等莫要理会他,带到城中府衙交予主簿便可。”
老把式连连称是。
待两位官差走后,车上有人嘲道:“我说季文,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要参加科举吗?怎地同我等粗人一道了。”
孙季文面皮涨得通红,嘴硬道:“古人有投笔从戎之志,我孙季文怎地就不能保家卫国了!”
那人嗤笑连连,“也对,听说你家那位十七岁的小公子已经中了秀才,你虚长五岁,却无甚功名,不去保家卫国,还能做什么呢?”
众人笑闹着,赶车老汉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一鞭子抽在牛背上,老牛哞地叫了一声,沉稳有力地走起来。洛川一时不察,差点儿因着惯性颠下车去,引得满座人笑声连连,只何志嵘一怔,继而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为洛川讲起坐牛车的关窍。
行不到百米,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冲下一人来,皮猴儿似的往牛车上一跳,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洛川身侧,嚷道:“老伯,今儿个可没东西抵您的车钱,待我入了军营,领了月钱,再给您补上。”说完,低头啃起了方才一直抱在怀里的小半个西瓜。
洛川见他年岁尚小,肤色偏黑,身形精瘦,一身粗布衣裳既窄且短,手臂和小腿都露出了小半截,想来是附近贫苦农人家的孩子。又见他吃瓜的动作极为娴熟,又啃又吐,还没洒出半点汁水,腮帮子不停地鼓动,像只喜人的大仓鼠,一时觉得有趣,便笑道:“你叫什么?”
“李苟,家里人也叫我狗子,狗剩。”
“多大了?”
“十三。”
洛川注意到他没有行李,疑道:“你家里人知道你从军吗?”
李苟这才放下瓜,抬头看了洛川一眼,“算是知道吧。左右都得去一个人。”见洛川不语,捧着瓜问:“你吃吗?”
“不用。”
洛川眼皮子一跳,拒绝了这颗品相不佳的瓜,李苟也不纠结,埋首进瓜里,嚼得卡蹦脆响。
牛车入州府地界时已是晌午,众人车马劳顿、口饿体乏,却是顾不得祭祭自己的五脏庙,在两个兵勇的带领下行至府衙。府衙前立有一个管户籍的主簿和四名维持秩序的甲兵,洛川将户牒拿在手上,等候问询。待主簿问过无误后,在府衙的户籍堡子上提笔一勾,洛川心知张家的壮丁算是被自己顶下了。
此处事罢,洛川同另外几人又被带至一处由甲兵围守的帐篷。那甲兵神情惫懒,衣饰不整,像根芦苇似的靠趴在固定帐篷的木柱上,见有人来才不情不愿地起身交接,推搡着洛川等人进帐。洛川心下不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帐内同样有八位甲兵持长、枪分立八方,中间围立着一群男子,洛川粗略估了个数,加上他正是十五人。
“洛川兄弟!”人高马大的赵栓快步上前,蒲扇似的大掌在洛川略显瘦弱的肩膀上拍了又拍。
洛川被拍得半晌没回过劲儿,当下也激动地叫了一声“赵二哥”,用足力气拍上赵栓的后背。
赵栓一怔,他是天生的莽夫,只道洛川在同他切磋较劲,便不再留力,拍了回去。
洛川几欲呕血,也跟着使出了全力。
众人见他二人相谈甚欢,只那沉闷的拍打声不绝于耳,听着着实肉痛,一时也判断不出他俩到底是有仇还是有旧,竟没一个上来劝。好在洛川不是个莽夫,见赵栓是个二愣子,不知变通,连忙抽身而退,向赵栓讨了个饶,这事儿也就算翻篇了。
不多时,一位将领打扮的男子走进帐内,站在正前方环视众人一番,洛川随大流俯首敛目,听见旁侧赵栓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尚来不及询问,就听得一声指令,“都把头发散了,衣服脱掉。”
这声音尖细高昂,尾音处带着些婉转,众人纷纷抬起头,目露惊诧,似是不相信这犹似莺啼的一声是从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嘴里说出的。有几人没绷住,噗嗤笑出声来,更有几个平素游手好闲的混人,似是知晓内情,目露讥讽,不时隐晦地瞄上一眼那将领的脐下三寸之所。
那将领目露狠厉,细声道:“这军中啊,听不得命令的人,总是死得早。”
众人连忙收敛了小心思,三下五除二的取下发带衣裳。
“你们一个个互相瞧瞧,看谁身上有刺青和可疑的疤痕,莫要让苍国奸细混入我军。”
甲兵领命,在人群中穿行查看。
洛川侧目瞧着比他高上一个头的赵栓,身形魁梧,一身古铜色肌肤,肌肉虬结,小腹平坦紧实,腹肌有致排列,处处散发着男性的阳刚之气,洛川叹道:这才是他理想中的身体啊。
感应到洛川的目光,赵栓亦细瞧了洛川两眼,缘是第一次被洛川利落的身手惊艳到,不曾过多关注洛川的样貌,如今细看下来,愈发觉得他肤白貌美、五官朗润,比起他曾见过的小倌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见那将领步步走近,念及自家兄长平素对军中众人的说法,赵栓顾不得多想,就地抠起一大块泥土,喷了两口唾沫,一掌糊到了洛川脸上,骂骂咧咧道:“你小子胡咧咧啥!你赵二爷爷是你能说道的?”
洛川怔然,心道赵栓断然不会在此时无的放矢,当下配合着挣扎了一番,佯装不敌,被糊了一脸污泥,连耳根子都不曾放过。
“我说赵二,哪来这么大火气呢?”那将领在两人面前站定,慢悠悠地话语中带着些许嘲弄。
赵栓顺手将洛川推到地上,极为不屑道:“这小子说爷坏话!”
将领对赵栓的暴脾气素有耳闻,虽说他不属赵大赵权的治下,却也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儿和赵二闹得不愉快,却是瞅了洛川一眼,虽瞧不出面貌,单看那细皮嫩肉的身板就觉得是个清秀的,可惜身上有伤,尤其是胸口那处瞧着异常凶险。
他道:“你这伤从哪里来的?”
“被流寇伤的。”洛川一脸愤恨,目露仇怨。
将领俯身抬手搭在洛川的肩膀上,似是要安慰他,手却沿着肩头滑向背心,洛川打了个激灵,连忙起身避过。
将领收回手,指尖轻蹭,似在回味适才的触感,“多大了?”
“十五……”见赵栓频频使眼色,洛川又补充道,“快十六了。”
将领皱了皱眉眉头,上下打量了洛川一番,“果真?”
洛川将户牒上的生辰年月报出来。
将领叹了一句:“可惜了。”
接着,那将领又问询了几名少年,见此做派,洛川心下了然,算是记下了赵栓的好意。将领问完话,令手下甲兵将十五岁以下的少年带至他营下录名,又点了几个二十余岁的男子一并带走,其余的随意分配了一番,由着甲兵领走。直至此时,洛川才听得系统提示音——
【任务03完成,获得积分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