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穿越者》张祢

13、十二章（捉虫）

　　刀光剑影，枪林刀树，四下里肝髓流野，将方寸河滩浸得黏腻湿稠，每一步都犹如踩在殷红带腥臭的泥潭里，但众人毫不为之所动，顾自挥动着手中的长刀，任由刀光和血光在眼前交映炸裂，犹如恶鬼罗刹般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短兵相接，本就如此，而狭路相逢，更是勇者得胜！
　　洛川起初尚能保持几分理性，然敌数甚众，场面混乱不堪，一时只能靠双方装扮分辨敌我，即便是全神贯注，睁目若眦，也不过是在交锋中堪堪避开要害之处，周身尚添了不少小伤口，情势危急下，洛川再顾不得多想，干脆利落地手起刀落，犹如蝗虫过境，溅得自己满身满脸俱是血污。
　　左侧目之所及的虚空中有数字不断跳动上涨，颜色鲜艳如血，洛川并不曾细看那数字，他此刻已经杀红了眼，虎口迸裂，拼着一口气，将刀插、进了一个正同李苟缠斗的敌军后背心。
　　“替我看着点。”洛川抵着李苟的后背，抬脚踹开一名敌军，飞快地割下半个袖子，将自己微微发颤的右手同长刀紧紧的缠系在一起。
　　李苟对上一名敌军，他此时瞧着比起洛川还要狼狈些，发丝散乱，右边大臂上有个刀口，正汩汩的冒着血，交起手来，力有不逮，在对招中迅速落了下乘，洛川见了，赶忙上前帮衬，顺便将剩下的半个袖子丢给他，“包扎一下。”
　　“好。”
　　李苟将刀直挺挺地插、进土里，加快了包扎的动作，他心知自己近战能力并不强，不过是依仗平日里在山林间乱窜的闪避能力保全性命罢了，现下得了洛川的帮助，更不敢掉以轻心，以免害人害己。
　　而这世间的事仿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在李苟用嘴配合着手打结的当头，斜刺里探出一只手紧紧地拽住李苟的左肩。
　　李苟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去探那刀柄，一时间没使上劲，拔了两次竟是没能拔、出来，他又防备着对方偷袭，连着退了两步，却不知踩到是什么的内脏，一个趔趄坐在地上，连带那人也一头栽下来，撞得他下颌生疼。
　　洛川听见身后的响动，却是难以抽身支援，余光中银光乍现，暗道不好，就见大胡子唐远山连着斩杀两人，飞踏而来，大刀囫囵地甩了个圈，将两个懵神了的小子护在熠熠刀光之下。
　　“远山兄。”
　　洛川且战且走，仓促中，他只瞧出同李苟相撞的那人穿的是己方甲胄，面容虽有几分熟悉，却是想不起名字，记忆里也不曾与谁对上号，索性不去理会，正欲上前帮衬以一敌三的唐远山，忽地被身后人扯住了衣角。
　　见那人涕泗横流的怯懦模样，洛川心生嫌弃，厉声呵斥道：“快放手！”
　　“求，求求你……救我……救救我！”那人不管不顾地大声哭嚎起来，两腿在地上胡乱蹬踹，大有洛川不答应，他就不撒手的意思。
　　对这无赖举动，洛川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无意同他周旋，冷着脸掰开他的手，“此处没人救得了你，除了你自己。”
　　【副本任务05：保护冯德，失败惩罚：僵直5秒】
　　洛川脚步一顿，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有惩罚设定的任务，而这个看似鸡肋的惩罚，在此时却是足以左右他的性命。想到此处，他板着脸转回身去，“你叫冯德？”
　　那人一怔，继而飞快地点头，“是，我同你，你们是一营的。”
　　洛川皱眉，脑中并无思绪。
　　“洛大哥？”
　　闻得李苟一声轻唤，洛川道：“狗子，帮个忙，你我一处，看着点儿他，莫叫他死了。”
　　李苟面露难色，却因是洛川所托，皱眉咬牙道：“行，我尽量。”
　　与此同时，埋伏在赫鲁归途中的赵权正领着营中余下的四百来号人做动员。方才他的亲兵发来讯号，先遣部队已经同苍军交上了手，而此处人中却是有大半是没见过血的，听见远处兵刃相接的声音，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地就要往回跑，赵权眼疾手快地逮住一个，二话不说，拔剑砍下一个囫囵的脑袋。
　　那脑袋死不瞑目地盯着赵权，赵权毫无惧色，厉声道：“逃兵便是如此下场。你等要战要亡？”
　　“杀！杀！杀！”
　　老兵率先喊起来，新兵也被激发了血性，心道左右是个死，怎么也得抓几个垫背的，于是大军奔袭而下，战局中风云又起。

　　峡谷中，赫鲁勒马回望，心头大骇，赵权领兵在此，那攻城的又是何方军队？
　　他心神不定，脑中思绪纷杂，只盼着系统出声提点他一二，殊不知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在兵士眼中，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心头仅剩的一点火光像是被一泡尿给浇熄了，又臊又恼，终是无可奈何，被打得没了脾气。
　　杀声震天，血雾弥漫如远处灼日，汉军原就占据地利，士气昂扬，势如破竹，苍军连连败退，赫鲁见大势已去，吩咐左右领兵阻击，自己领着十来个亲卫，一夹马肚，慌忙抽身逃离。
　　赵权有心提携赵二，命他领一队亲兵前去支援唐远山，刻意吩咐，若能斩杀几个有阶品的，记得带回人头领功，至于旁的人并不要他操心，那些诱饵若是活着，自有封赏，若是死了，只怪他们福薄，左右于大局无碍。
　　赵栓不甚赞同，面上却不敢反驳，敷衍应了，领兵飞驰前往。赵权顾不上理会他毫不掩饰的“阳奉阴违”，命马校尉留在此处将负隅之兵尽数斩杀，自己则带剩余亲兵前去捉拿赫鲁。
　　而此时，河滩边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汉军诱饵四十人，尚存十人，苍军二百人，如今不足五十，双方都是强弩之末，缠斗至当下，拼的不过是一口血气。
　　恍惚听见远处马蹄声渐近，双方俱是心神一凛，待听见熟悉的号角声后，唐远山等人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以圆阵防守，只待支援抵达。见他们龟缩一隅，那副将已知事不可为，当下再不纠缠，命剩余苍军立即撤退。
　　唐远山眸中掠过一道暗芒，见赵栓翻身下马，急问道：“你骑不骑？”
　　赵栓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愣愣道：“不……吧。”
　　“吧”字方出口，唐远山已然抢过他的缰绳，一骑绝尘而去。
　　洛川等人面面相觑，赵二一拍脑壳反应过来，忙命亲兵跟上，生怕坏了赵权的打算，挨一顿暴揍，再抬头看向洛川等人时，被眼前的尸山血海骇了一跳，正欲开口，一口酸水直冲喉头，酸腐味同这处的腥臭味混杂在一起，愈发教人难受。
　　几近脱力的洛川解了布条，从虎口糜烂的肉里扯出粘连着血丝的刀柄丢在地上，同李苟互相搀扶着向赵栓处走。冯德终于停止了哭嚎，小心翼翼地扯着洛川的衣角，哑声道：“谢谢你，大哥哥。”
　　洛川笑着转身，正打算摸摸他的脑袋，忽见眼前鲜血瓢泼如雨，方才还同他道谢的小少年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他想接住他，却发现身体不能动了。
　　那从尸山底下爬出来的苍兵犹如从地狱里出逃的恶鬼一般，双目赤红，全无顾忌，抬手又是一划，直从洛川的右腿腿根儿划至腹部，鲜血迸溅，极为骇人。
　　“洛川兄弟！”
　　赵二脑中尚未明白这片刻功夫发生了何事，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一拳将那人打得飞出半丈远，李苟紧跟着补上一刀，将那人刺了个对穿。
　　待那人断了气，连刀也顾不得拔出，飞快蹿到洛川身边，“洛大哥，没事吧？”
　　洛川不答话，他眉头紧皱，死盯着冯德，冯德面露惊恐，紧紧拽着一个士兵的衣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赫赫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发出的，听着如恶鬼附身，他张着嘴，鲜血不断从他的嘴里喷出。
　　“他没事，你先看顾好你自己！”赵二安慰着，从怀中掏出一大堆疗伤药。
　　洛川摇头，他心中明白，系统既已判断失败，冯德定是活不了了。他也曾接过护卫的任务，不是未失过手，却是头一遭在胜券在握时被人翻盘，洛川心头苦涩，一时说不出话来，由着李苟替他处理伤口。
　　既成定局，多说无益。
　　洛川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但恍惚中听见的一声轻唤搅乱了洛川刚刚平复的心湖。
　　“他说什么？”洛川忽然睁眼。
　　李苟不解，“洛大哥？”
　　见洛川腹部又冒出血来，李苟想将洛川按住，却不想洛川猛然挣脱开，捂着腹部，爬跪到冯德身边，“你在说什么，冯德。”洛川凑近了些，几乎将耳朵贴到了他的嘴上，“冯德，你同我说，你方才说什么了？”
　　“呼……呼……”
　　洛川急道：“冯德你说话，我在听你说话！”
　　“妈……妈妈……”冯德断断续续地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劈在洛川头上，他直直地盯着天空，吞下一口血污，抽噎道，“妈妈，我错了……我会好好学习，妈妈……你原谅我……你救救我……”
　　洛川紧紧握住冯德在空中乱抓的手，直至他全无声息，也未曾放开。
　　这一刻，洛川忽就想起了冯德平日里不争不抢，沉默寡言的模样，在营中时，家猫似的蜷缩成一团，生怕惹了祸端，洛川不曾同他说过话，也不曾过多关注过他，但此时，洛川却想同他说说话，因为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在那里，他或许还是个孩子，或许只是个学生。
　　洛川红了眼眶，抬头望着远处天边颓靡到极致的火烧云，在这陌生的天地里，他从未看清自己来此的意义，然而系统并不会理解他心中的伤春悲秋，它只会运行一个又一个毫无生命的程式，然后用冰冷呆板的电子音说话。
　　【副本——彭城取粮，结束！】
　　【正在评估玩家完成度……】
　　【滴，任务完成度80%，奖励积分500】
　　【特别统计，玩家共斩杀22人，助攻18次，奖励积分3100】
　　【游戏当前存活人数2513人】
　　对此，洛川不过一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