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筱朗月倾》左潇

9、陌上花开（7）

　　再次得知昨日那两人带着一名男子闯入东海的消息时，他正孤身一人在龙宫品酒，望着手中夜光的玉杯，醉意甚浓。
　　“赶出去”
　　同样的话刚刚落地，三人就赫然出现在龙宫大殿上。
　　络纬放下酒杯，起身直视白颜朗，目光游移到他身旁一名言笑晏晏的少年身上，冷道：“再给你一次机会，离开，或者葬身东海”
　　这次攥着十足的把握，陶小跳顶着肥皂泡跳出来道：“龙王，这次我们是来救小石榴的！”
　　络纬手中的竹扇停滞在半空，他惊诧看着陶小跳，他们怎么知道小石榴的事...
　　察觉到他的犹豫，陶小跳牵引白陵游前移一步：“他叫白陵游，是黄泉石的化身，他可以让小石榴醒过来！”
　　络纬如遭雷击，黄泉石他是知道的，上古蛟龙的血肉之躯便是后来镇守黄泉之界的黄泉石，可黄泉石为何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人间？
　　“我如何信你？”
　　白陵游每走一步身上的银珈都清脆作响，他毫不畏惧络纬的威严，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轻蔑，耳边星点的陵游花泛着光芒，他俯身轻点他竹扇下的佩玉，学着他的口气说话。
　　“你有选择吗？让她一直这么睡着，或者被我救活”
　　其实络纬很清楚，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怎么也要搏一搏。
　　随络纬穿过五彩斑斓的珊瑚丛，陶小跳的眼睛被奇美的海景所吸引，珊瑚礁中漂浮的许多小鱼小虾她都没见过，什么颜色的都有，她流着口水琢磨，这些可不可以吃啊...
　　无防备地撞上白颜朗的脊背，三人在一处水晶堡停下，这里四周都是水晶墙壁，陶小跳完全沉醉在水晶堡的绝美景色中，浏览着都被笼罩在紫色下的海藻水泡，水泡表面泛着七彩颜色，抬头一看上面的紫水晶还能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好似在水中望着水面一样，她对着紫水晶做鬼脸，被自己逗得咯咯笑，又看到倒影中的络纬走向中央的水晶台，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就是小石榴吗...
　　陶小跳随两人走进，凝神注视着这个络纬曾为之淹没齐鲁的少女。
　　湛蓝的镇魂珠在空中漂浮，她穿着紫罗兰的衣裳，宽敞的方袖上绣着嫩黄的三色堇，腰上紧扎着腰带，衣裙齐膝，小腿不着寸缕，玲珑的小脚赤裸在外，看她的身形许是七年前便停止了成长，所以她还是一副孩童模样，长长的睫毛随海流轻轻颤动，头上戴着雏菊花环，发仅及肩，披散在水晶台上，耳后隐约露出两条细长的辫子，即使她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她那扑面而来的灵气。
　　络纬摘下花环上的一朵小雏菊编在她的辫子上，显得她更加灵动了，可陶小跳却看得心酸，络纬堂堂的东海之主，竟然会为了一个人间小女孩缝衣服，编辫子。
　　他不肯将目光挪开，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化成青烟飘走。
　　“如果你能让小石榴苏醒，我决不食言”
　　白陵游敛了笑意，走上前拍拍络纬的肩，双手回环，将黄泉石的力量都凝聚在手掌，一个小漩涡在他掌中形成，吸引着流水滚成水球，从水球中流溢出的气缓缓注入小石榴前额，能明显看到青绿色的魂魄顺着气孔重新流回小石榴体内，直到水球渐渐消失，小石榴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络纬大喜过望，温柔扶上小石榴侧脸，小心翼翼地轻唤。
　　“小石榴？”
　　她朦朦胧胧蹙眉的样子，像是刚刚起床还有些赖床的少女，咳嗽着说了几句话，声音小的可怜。
　　“小石榴，你说什么？”
　　络纬把耳朵凑近，还是听不清她说的话，他急切地望着白陵游，白陵游收去黄泉之力，舒了口气道：“忘了告诉你，被黄泉石救回，有好处也有坏处”
　　“什么坏处？”
　　络纬忧心忡忡地询问，白陵游闲散坐在水晶台上，道：“她被黄泉石唤回，体内留有部分的黄泉之力，好处是她不再是凡人身躯，可在海里陪你千年万年，但坏处就是...黄泉无定时，所以她的记忆也时好时坏，说不准哪天她会想起一切，哪天又恢复到初生之时了呢”
　　陶小跳倒吸一口凉气，奶奶的，就知道白陵游这人不靠谱，真想把他拖出去暴揍一顿。
　　络纬的笑凝结在嘴角，但是他没有预料中的狂怒，他很平静。
　　他将小石榴抱在怀里，哄她睡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音色。
　　“够了，这样就够了”
　　他摘下头顶的镇魂珠递给白颜朗，低头吻上她的额头，如临神恩。
　　“一直以来都是我照顾她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陶小跳握紧白颜朗的手，终于忍不住哽在喉咙的酸楚，头抵在他的臂膀不住呜咽。
　　络纬是龙王，却从未为自己求过什么，他唯一的愿望，是小石榴好好的。
　　世人，是否要求太多了呢？

　　小石榴醒来，络纬满心感激，本想要留三人在龙宫多住几日，可算算时日，苏瑶那边是片刻都不能耽搁了。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多留了，这镇魂珠，就当是谢礼”
　　络纬站在龙宫门口为三人送行，面容是难有的和蔼，敛去狂傲之气的他，陶小跳能感受到他无言的可靠。
　　小石榴，没有选错人。
　　“谢礼？不不不，我们只是暂借，会还给你的！”
　　络纬摇摇头，笑道：“小石榴已经没事了，镇魂珠于本王而言就是个玻璃珠子，如果它能帮到你们，本王又何须这么小气”
　　“这...”陶小跳受宠若惊，她没想到龙王会这么大气，自家宝贝说给就给了？一时间她骑虎难下，到底该不该收啊...
　　白颜朗撤下她的手，抱拳道：“那就多谢龙王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他拉着陶小跳离开了龙宫，白陵游随后跟上，走之前他摆弄着碎发，狡黠地对络纬耳语了什么。
　　“看紧她吧，在那道光里我看到了，未来，她会变成罗刹...”
　　他顿了顿，更加小声道：“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我会毫不犹疑把她的头砍下来”
　　白陵游大笑着离去，络纬站在水晶宫殿前皱眉沉思。
　　若不是因为他救了小石榴，他根本就不想接触白陵游这个人，他给自己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他没有恐惧感，这让络纬感到恐怖。
　　他说的他会记在心上，但是真有那么一天，白陵游首先面对的将会是挡在小石榴面前的他。
　　叼着狗尾草仰躺在云朵上，白陵游慵懒地打了个哈气。
　　“喂，什么时候到了，叫我一声”
　　陶小跳嫌恶地回望吊儿郎当的白陵游，轻捶白颜朗胸膛示意加快速度飞行。
　　“知道了！云彩薄，小心掉下去摔死！”
　　白陵游翻个身没有理她，她好吵啊。
　　苏瑶的事过去后，他就可以回青阳山找唐萝了吧。
　　他做了几千年的梦，终于化成人形与唐萝相见，白颜朗想要束缚住他？绝不可能。
　　他偷瞄着陶小跳，这个女人虽说没什么本事，普通至极，但是白颜朗好像挺在意她，或许有用...
　　只要是阻碍了他和唐萝，任何都可以拿来利用。

　　穿过闪电和暴雨，三人全力飞行了两个时辰，回到长安城是已经全身湿透，狼狈不堪。
　　野外茅屋前，一身披猩红斗篷的人拄杖站在倾盆大雨中，像是对于三人的归来早有预料。
　　“我履行了诺言，苏瑶十日之期已过，镇魂珠能否救她一命就看她的造化了”
　　陶小跳径直越过黄半仙，急忙冲向里屋，屋内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狂风骤雨中干草飞的到处都是，苏吉手足无措地握着苏瑶的手，给她换热毛巾，再入长安城时遇见的那位婆婆满手鲜血地为她接产，床上帘幔翻飞，苏瑶的肚子高挺的可怖，汗水如雨滚下，丝丝发缕都黏在脖颈。
　　“啊啊啊啊！”
　　她叫的撕心裂肺，陶小跳心急如焚地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苏小姐！坚持住！我们把镇魂珠带回来了！”
　　白陵游倚在门框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白颜朗面无表情地支起屋顶为苏瑶抵挡风雨，陶小跳掏出怀中的镇魂珠，镇魂珠散着蓝光盘旋在苏瑶头顶，这才使她的阵痛有所缓解。
　　她气若游丝地紧握陶小跳的手：“小跳...孩子，孩子...”
　　“我知道！你别瞎想，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陶小跳不敢抽离，生怕她一撒手苏瑶就不在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嘹亮的哭声响彻整片荒野，孩子平安降生了，可苏瑶腹下依旧血流不止，神情也越发迷离，黄半仙即刻为她用镇魂珠吊住精神，却发现她的瞳孔还在不断涣散游移。
　　她震惊道：“苏瑶，你...”
　　白陵游察觉不对，撇开人群施展法力，可法术刚施到一半便终止了，陶小跳猛摇白陵游的臂膀，问他为何不再施法，白陵游望着苏瑶形如枯槁的脸，鲜有地被撼动。
　　“她，对尘世没有丝毫留恋...”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留恋！”
　　“她的魂魄，已经散了”
　　眩晕中，陶小跳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这些天，她拼死拼活，无非就是想保住一对母子的命。
　　“为什么...为什么啊！！！”
　　过于巨大的打击，她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