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至荼蘼》苏十二

8、八 蓝狐

　　慕容乙走到门外，却发现所有人都惊立在院中。
　　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她看到院子中央的那棵大树上，一个蓝衣女子在树上旁若无人地吹着手中的碧箫，
　　本来在树上也不奇怪，可是她是坐着的，坐在树枝上，却不见那细细的枝条被压弯，分明无风，她的衣带袖袍裙裾却无风自动，翩翩然欲凌风而起。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都不是她该出现的，但她却真真切切地坐在树上。朗月悬空，天穹下，树，女子，箫声形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她是谁，为什么进入花府竟然可以不惊动任何人？
　　所有人都是惊诧的表情——除了林琊，似乎她永远都是毫无表情的，或者说只有一种表情——漠然。就好像普天下的事情都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箫声低咽，却忽而由变徵入了羽调，不见了箫特有的悲怆悠绵，取代的是高亢突兀的音调，听得众人毛发尽竖。花随湛突然哼了一声，清亮的童音穿透了箫声：“可惜三哥不在，不然就不会有人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六童！”顾迷忙低声轻喝。
　　箫声骤停，蓝衣女子放下箫，偏过头，笑容在月光下倾泻：“小弟弟，你觉得我吹得不好么？哎呀呀……看来我是对牛弹琴了呀！”她轻笑着摇头，笑声如银铃洒了一地。
　　“你究竟是何人？”花盛亭向前一步，目光直对向树上的人，他隐隐觉得，连日来发生的事情都和眼前这个神秘的女子有关：“是敌是友？来花府又为何事？”
　　蓝衣女子伸出手指点点花随湛，又点点花盛亭，摇头叹道：“含沙射影的嘲弄，咄咄逼人的盘问，这就是你们花府的待客之道么？”
　　“错了。”慕容乙皱皱眉，这个女子，年纪不大，身上的气焰却嚣张得让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众人都没料到她会开口，蓝衣女子亦是一愣：“你说，什么错了？”
　　“待客之道，待的是客，阁下夜间造访，不经通传不从门入，这就是你的为客之道么？”
　　蓝衣女子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可以，你又不是花家的人，藉何立场来指责我？”她倏地抬起手将箫挥下，砰地砸在树上，震得叶子簌簌地往下落。
　　慕容乙想笑她拿树出气，但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那掉落的叶子中竟有四片直直地向她扑来！
　　就像突然点燃了导火索，电光石火之间，庭院中已有三人出了手。
　　慕容乙只觉得面前突然腾起一股柔风，四片叶子来势登减，两片在她面前三步处像被一面无形的墙挡住，飘落在地，另外的两片竟如附了生命一般，掉头向回飞去！直到那叶片贴在树干上，她才看清，是被两枚骨针钉在了树上。
　　几乎是同时，花盛亭移动身形挡在了慕容乙的面前，而蓝衣女子一足点树，凌空而起，就在她离开树的那一瞬间，一条鞭子砸下，将那杯口粗的树枝狠狠地折断。
　　或者可以这么说，慕容乙还没来得及震惊，整个过程就已经结束了。
　　慕容乙不知道，但那蓝衣女子却看得分明。轻巧地落回树下，抬起手，拢了拢鬓边的散发，她忽而笑靥如花：“二夫人的尹家针和三夫人的鞭子，月蓝今日算见识了，。”她又转对慕容一笑道：“你的命可真大，梦魇要不了你的命，如今连不救外人尹家针都为你破了誓。如此的好运，倒真真个让我羡慕呢！”
　　只听尹拂袖冷冷道：“谁告诉你她不是花府的人了？”
　　“哈哈哈哈……”她一阵笑，笑得直弯下了腰，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话：“月蓝只知道，方才若不是五公子掌风先至，二夫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将叶子打回！”
　　陆海棠向前一步一甩手中长鞭：“你究竟是什么人！”
　　蓝衣女子故作惊讶：“哎呀，我可真的是失礼了，居然忘了报上自己的姓名！”她向前微福以示歉意，虽是行礼，却依然踞目傲视，目光犀利：“谪仙谷第四任谷主座下蓝使冷月蓝见过二位夫人，奉谷主之命向二位夫人问好！”
　　“谪仙谷！”“蓝狐！”尹拂袖和陆海棠异口同声地脱口。庭中，至少有四个人已经变了脸色。尹拂袖又道：“你说第四任谷主？那洛玉音她……”
　　冷月蓝的脸上忽现凄婉的神色：“老谷主她上月……已不幸仙逝。”
　　陆海棠冷笑道：“好啊，这倒是大快人心。”
　　冷月蓝的眼中闪过一丝妖冶的蓝光，脸上的五官因为怒气而变得狰狞：“月蓝带来新谷主的一句问候，她会永远铭记你们二十年前，所做的一切，二十年了，这样的恩情也该好好偿还了！”
　　一番话，字字冰寒透骨，纵是慕容乙这样的局外人也听得出，这决不是什么恩情。
　　尹拂袖也不怒也不恼，静静地望着冷月蓝：“也请蓝使转告新谷主，不要像洛玉音一样，一错再错，执迷不悟！”
　　“这句话也请夫人对自己说吧！月蓝任务完成，先告辞了！”冷月蓝已轻盈地腾起，向后飞去：“最后月蓝奉劝各位，谪仙谷要杀的人，从来就没有逃得过的！”话音未落，蓝色的身影已隐在夜色之中……
　　陆海棠急道：“姐姐，就让她这么走了？”
　　尹拂袖抬手示意她少安毋躁，偏首喊道：“穆尔！”
　　慕容乙只觉得眼睛一花，角落里就忽然走出一个男子，约莫三十岁的年纪，红膛脸，生得英眉大气，高壮魁梧。慕容乙突然怀疑起自己的眼睛，那个角落分明藏不了什么人，更别说这样一个大汉了！
　　“跟上蓝狐，不要打草惊蛇。”
　　“是！”穆尔点头，随即转身跃出围墙。
　　分明一个高壮男子，动作却轻盈如鹞子一般，慕容乙登时瞠目结舌，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以青云燕穆尔的轻功，你们就不必担心了！各自都回屋吧！”尹拂袖回首望向陆海棠：“你呀！这么个急躁脾气总改不了，什么事都急着出手，也不管管肚子里的孩子！”
　　陆海棠突然变了脸色，捂着肚子弯下了腰，众人吓得赶紧围了上去。
　　“海棠怎么了！怎么了？”尹拂袖扶住她，急得连声问询。
　　陆海棠直起身子笑道：“孩子刚刚踢我来着，他还说，娘啊，你可要好好听二娘的话啊！”众人见他气色如常，方知道是故意开的玩笑，才放下心来。尹拂袖摇头轻叹：“你呀！当着小辈的面也不怕笑话！”
　　“三夫人有几个月的身孕了？”此刻，慕容乙方真正意识到，刚才飞来飞去的陆海棠腹中的，就是她每晚祈祷可以亲睹风采的花家七童——花满楼！
　　只是她祈祷的内容似乎从没包括他的胎前发育期！
　　“再有两日便足四月了！”陆海棠的手覆上微凸的小腹，满脸幸福：“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尹拂袖望了眼花随湛与花盛亭笑道：“希望是个女孩，花家的男孩子……似乎已经够多了……”众人想起那清一色的少爷，均忍不住笑出声。
　　“那夫人可有想过孩子的名字？”一小股兴奋的电流传遍慕容乙的身体，她的眼睛开始放光，如果花满楼的名字是由她提出来的，哪么她的名字是否也会在花满楼的名字背后闪闪发光呢？
　　陆海棠笑着摇摇头：“还没呢，总想不好，小乙姑娘可有好想法？”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句客套话，慕容乙自然也明白，但她不管了，厚着脸皮就算被耻笑不知天高地厚她也豁出去了！
　　偏着头，假意思索一番，然后试探着说道：“如果是女孩子，叫花解语可好？”
　　“花解语……”陆海棠咀嚼着这个名字，微笑不减。
　　“花解语，解语花……很美的名字。”花盛亭赞许地点点头。花随湛冲她办了个鬼脸：“挺厉害的嘛！”
　　顾迷拍拍小六的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慕容乙：“那，如果是男孩呢？”
　　慕容乙轻吸一口气，缓缓地向前踱步：“我曾听先生读过一首小诗，很是喜欢！叫飞花拈花起，淡淡满楼芳。浮桥烟拢雪，一梦枕玲珑。不如，就叫他花满楼吧！”
　　她满心欢喜地转身，期盼能看见他们赞许的目光，但当她看清他们的表情时，却好似吞了一只苍蝇，又好像被人从热水浴里拎出来生生地浸到冰水里去一般，从脚底冰到了头皮。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可什么都没有说过……
　　因为所有人的脸上都找不到一丝笑意，甚至连林琊，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林琊都抬起头，疑惑而震惊地望着她。
　　她……说错什么了吗？
　　她怔怔地开口，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因为在花盛亭的脸上她找不到那抹令人安心的笑容：“我……我说错什么了——啊！好痛！”她只觉得人影一闪，左手已被欺身而近的尹拂袖扣住手腕反扭，登时使不出一点的力气。
　　“娘！先问清楚再说！”花盛亭急道。慕容乙不知道，但他却清楚得很，尹家的拂穴手扣住手部的几大经脉，若是一个不慎，有武功之人尚要废去一条手臂，如慕容乙等不会武功之人，只怕要伤及性命啊！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尹拂袖厉声问道，吓得慕容乙忍不住一个哆嗦。
　　“哪有什么为什么呀！我说了，因为那首诗啊！”慕容乙痛得流出了眼泪，她除了莫名其妙还是莫名其妙，“我读书不多，夫人您要是不喜欢，可以改别的呀！叫花浮桥，花梦枕都行啊，这又是做什么呢！”
　　尹拂袖见她说的真切，盯着她犹豫了一番，终放开了手：“那我得罪了，慕容姑娘还望见谅。”
　　慕容乙揉着手腕，只觉得委屈，她甚至连原因也不知道，就被狠狠地涮了一顿，还差点危机小命，若是尹拂袖方才施加重手，只怕她会成为死得最冤的穿越着吧！她看着尹拂袖，期望她会解释，然而尹拂袖却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只对顾迷与花盛亭道：“迷儿你带六童去睡吧，慕容姑娘的房间在落霞阁，盛儿你待我们送她过去罢。林琊，你随我和海棠进来。”
　　林琊低低地应了一声，随这尹陆二人进了毓水厅。花随湛也顶着万般不情愿的脸，被顾迷拖走了。花盛亭的声音依旧温和：“走吧，小乙。”
　　慕容乙点点头应道：“好。”
　　晚风如流水般淌过，毓水厅的屋檐上，宫灯轻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