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至荼蘼》苏十二

11、十一 迭雾

　　花如令忍不住轻叹：“五童呐……五童……”
　　纵使他敢称知天命之年的自己依旧是正当壮年，却已掩不去眼角爬上来的一缕缕愁思。
　　花绵城洗净了手上的血污，正用手巾细细擦拭，忽而抬起头，目光似穿过了墙落在了远处：“二哥回来了，还带了一位朋友来。”
　　俄而，花闲庭迈入房间，身后跟着一雪肤花貌的少女，分明一脸天真无邪，却着了一身黑衣黑裙，只在领口用银丝绣了一只白鸟，那白鸟振翅欲凌空而飞，眼睛却四下搜索，灵动好似寻找猎物一般。
　　“雪鸦，你也来了！”花如令拈须，脸上浮起一丝轻快的笑。
　　被称为雪鸦的少女咯咯地笑着：“每次有事都是花伯伯去找我，怎么说雪鸦也得亲自来一趟才算礼数嘛！”
　　花绵城忽笑：“柏兮可好？”
　　花闲庭苦笑：“不让她来，被她打昏了扔在雪鸦堂了。”
　　雪鸦吐吐舌头，俏皮地一笑，目光却落到了叶盈雪是身上。
　　叶盈雪行礼道：“叶盈雪见过雪堂主！”
　　雪鸦道：“叶总管客气了！”脸上带着笑，但目光却始终没有挪开。
　　花如令道：“庭儿，你先说说镖车的情况吧！”
　　花闲庭脸上忽然换了种神色：“十箱货物中金匣与银匣均被劫走，折合银两共计四万三千六百两，砸碎唐开元年间花瓶一对，宋高祖用过的碧瓷笔洗一个，折银计二万一千五百四十两，珠匣玉匣全没剩下，折银共八万五千八百八十两。共计损失十五万一千零二十两，爹！”他表情痛苦地如丧考妣：“心疼死了！”
　　花如令尚未开口，雪鸦便讥他：“铁公鸡，这些本来就是进贡的，都是要送出去的嘛！”
　　花绵城未理会雪鸦问道：“环龙佩呢？”
　　花闲庭脸色一凛：“最重要的正是此事！我们找遍了箱子，都没有发现环龙佩的影子！”
　　花如令闻言如遭梃击，半晌方重重叹道：“难道花家注定要遭此劫难么？”
　　“爹！”花闲庭道：“您先别急！因为事先有吩咐过，环龙佩不可与其他货物放在一起，说不定易镖头将环龙佩藏于别处了！”
　　“但愿如此了！”花如令望着仍然昏迷的易小刀，满脸忧虑。
　　“雪鸦，轮到你说了！”花闲庭道。
　　雪鸦道：“伯启和我在这一天内找寻所有雪鸦堂的人，最终得到三个消息。第一，关于这个慕容姑娘，雪鸦堂找不到任何她的背景来历，换句话说，她就是一张白纸。第二，当今圣上的二女和肃公主朱琳湘忽然宣称抱病，不见任何人，但内宫却并没有宣召任何一个御医，第三，”雪鸦停了停，扫视了所有人一遍后方缓缓道：“青狐离开了谪仙谷。不论是二公主染病的时间，还是青狐离开谪仙谷的时间都与慕容乙的出现十分的吻合。所以……”
　　花闲庭接道：“所以慕容乙要么就是逃宫的二公主要么就是青狐？”
　　“是。”雪鸦笑着点头，却引来花闲庭的一声长叹，不禁奇道：“你叹气作甚？”
　　回答她的却是花如令：“因为，无论是公主还是青狐，对花家而言都是个麻烦。”
　　花绵城静静地接上一句：“对五童，更是个麻烦。”
　　众人不语了，谁也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软榻上的人却突然暗咳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花绵城一直没有离开软榻的周围，闻声立刻查看易小刀的情况，众人也均拢了过来。
　　花绵城将易小刀的身子翻向一侧，吩咐叶盈雪取过铜盆在榻前准备，然后翻掌在易小刀后颈缓缓输入内力，易小刀的脸色由白转青，又转紫，然后突然哇地吐出一口浓血，花绵城拭去他嘴角的血渍，在取过一碗药和一根苇管让花闲庭把易小刀的头微微抬起，扳开他的牙关，方将那药用苇管滴入易小刀口中。
　　有顷，易小刀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然后悠悠转醒。
　　“易镖头！”花如令轻唤他混沌的眼神。
　　“我……我还没死？”他只觉得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却被小鬼推回了阳间。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急切地想坐起身，却怎么也坐不起来，只口中喊着：“兄弟，我的兄弟们怎么样了！”
　　众人怕他知道真相受不了打击，却又不想骗他，一时均沉默不语。易小刀见众人神情，便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当下便觉得胸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愤怒，那胸膛好似要爆裂开来一般。
　　花闲庭忙问：“可知是何人劫镖?“
　　易小刀怒目圆睁，满布血丝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张张口，却因为太过激动，真气紊乱一时发不出声音。花闲庭忙向他的手心注入真气，助他平息内力。
　　红色，一抹红色，然后铺天盖地！血腥的暗红中一张宛如鬼魅的笑脸……
　　易小刀忽觉经脉一阵畅通，冲口喊出：“赤狐！是赤狐！”然后他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甚少裹伤的棉纱也因为伤口的再次崩裂而渗出了血红色。
　　花绵城冷冷地睨了一眼花闲庭道：“明日不能问么？还是怕他被我治死了？”
　　花闲庭自知理亏，只好灿笑着挠挠头，帮花绵城将易小刀身上的布拆下。
　　雪鸦忽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与胸前道：“雪鸦办事不利，致使赤狐柳逸钻了空子，请盟主降罪！”
　　花如令道：“你也是为了查慕容乙的事，况且事出突然我们又怎么能怪你呢？”
　　雪鸦却不肯起身：“但雪鸦堂失职却是实情！”
　　花绵城忽然转过身，盯着雪鸦：“你失职的事，只有这一件么？”
　　雪鸦只觉得浑身冷汗，如被抛入冰窖之中，强定心神道：“敢情盟主明示！”
　　花绵城道：“谪仙谷上月换了新谷主，你可知道？”
　　雪鸦惊愕地抬起头，对上花绵城的眼神，却连声音也颤抖起来：“洛玉音死了么！雪鸦失职！”
　　花绵城不再看她：“你起来罢！去查关于新谷主的一切，还有和肃公主的事。”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将功折罪。”
　　“雪鸦领命！”雪鸦说罢，不敢多做停留，立即离开了。
　　花闲庭与花如令对望一眼，会意地笑笑，又轻轻地摇头。这个三弟啊，盟主架势一上来，连他有时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几欲先走。可其实，听他说的最多的，恐怕就是这四个字——将功折罪。
　　在花绵城给易小刀换药的时候，易小刀再一次醒过来，这次他平静很多，也虚弱很多，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好像要告诉他们什么，却只吐出“头发”二字便再次昏迷。
　　头发？众人相望一眼，打量起他的头发来。
　　易小刀生得白面清秀，好作书生打扮，头发则如当世儒士一般用方巾束起。平时看着矫健清雅，此刻，那纶带方巾却越看，越是别扭。
　　叶盈雪伸手去解他的方巾，扯下时，却似被什么拉住一般，细看，没入发髻的一角竟系着一根细丝，叶盈雪又解开易小刀的发髻，再将那方巾轻轻一扯，细丝的另一头竟从发间带出块紫质白章的玉佩来！
　　“环龙佩！”花闲庭脱口，继而赞道：“易小刀，真有你的！”
　　叶盈雪解去方巾，将环龙佩奉至花如令：“老爷，是否该检查一下真伪？”
　　花如令将那玉佩前后翻看，命叶盈雪取过清水，将玉佩没入水中，细细洗净，然后拎起栓玉佩的细丝，将其悬在烛火前。
　　墙上出现一个圆形的影子，随着花如令的前后移动，圆影慢慢变大，上面的花纹也渐渐清晰起来！
　　紫玉透光，随着微微跳动的烛火，半透明的影子如云雾般流动，白色的花纹却在墙上投出一条盘旋蜿蜒的细长影子，在流动的半透明介质中，好似一条吞云吐雾的长龙！
　　花如令松了一口气，将玉佩攥回手中道：“这是假不了了”想了想，却又将玉佩交给花闲庭：“庭儿你收着！都先回去吧，其他的事，待放儿回来再说吧！”

　　“小姐……小姐？”迷糊中，听到耳边有人轻唤，她懒懒地睁开眼，见是苏简，立刻侧过身：“让我再睡会吧！”
　　“小姐！”苏简有点无奈，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五少爷差人来过一回，自己又来过一回，见你还在睡，就走了。”
　　闻言，慕容乙登时清醒了一半，立刻转过身问道：“现在什么时间了！”
　　“辰牌末时了。”
　　“辰……末……”慕容乙数着时间，“天哪，九点了！”她从床上跳起却又被肩膀扯出来的痛却让她跌回床上，“呜……”
　　苏简摇摇手中的白布包道：“先换药吧！”
　　慕容乙吐了吐舌头，任由苏简为自己换药。
　　换好药，苏简扶她起床，忽然咦了一声，而后笑道：“小姐昨晚莫不是做贼去了哦？”
　　慕容乙惊了一惊，正想否认，却见苏简在她头发上拈下片花瓣来：“喏！”
　　这花瓣！她怔住了，时光飞速回溯，定格在合欢树影下的那一幅画面上。
　　她踮起脚，浅笑着伸手拂去他发隙的那片花瓣。
　　这么说来……昨天他和她都去了同一个地方，就是别院外那株不怎么的树下！难道昨天那个神秘人就是她看见的那抹月牙色的影子？那么，他是与林琊相识，还是……就是别院里的人？
　　苏简见她失神，便问她：“小姐，你想什么呢？”
　　慕容乙笑笑：“没什么。”伸手拈过浅红色的花瓣，置于掌心，她已有了决定，一定，要弄清这件事。
　　再看手心的花瓣，浅红白脂，竟如胭脂般绝美，在她心中激起了一种难言的感觉。
　　仿佛，这一眼，便穿过了尘嚣，穿过了烟雨，看尽了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