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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草莓雪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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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淏在那一天还是见到了狄瑟瑟,是的,狄瑟瑟,不是赵青萍。
他和时蜉蝣往公交车站走时,见到了岳父岳母,他习惯性地想上前打招呼,猛然想起狄瑟瑟现在的父亲是那个蹬三轮车的,他刚刚都没和他好好打招呼,有些懊丧。
但是当十七年后的岳父岳母的背后出现那个穿着湖蓝色裙子的少女时,他怀疑出现了错觉。
连时蜉蝣也感叹道:“这个女的和刚刚的姑娘长得真像,不过她看起来家庭条件好多了。”
那个背着小巧的小熊背包,水波似的的裙子漫过膝盖,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她和赵青萍很像,甚至笑起来也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她跟在父母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像一只小麻雀。程淏听到岳母轻轻呵斥的声音:“狄瑟瑟,你太聒噪了,就像知了一样。”狄瑟瑟不开心地扁扁嘴。
她们长得很像,甚至她叫做狄瑟瑟,可程淏知道自己不会认不出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她是狄瑟瑟,但不是他程淏的妻子。
时蜉蝣看着程淏怪异的面容:“怎么了?”
他摇摇头:“我们回去吧。”
“哦,”时蜉蝣应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他们要去雨港新村哎。”
程淏瞪着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时蜉蝣见他神色是当真不悦的样子,赶紧闭上了嘴。
夜已深,大雨忽至,带来丝丝凉意,却没有驱走程淏心中的烦闷,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将夜灯打开,未完全合拢的窗帘露出一丝缝隙,是昏黄的路灯和婆娑的树影,构成剪纸一般。似有一把剪刀裁过树叶直直地抵达他的心端,尖锐的痛楚,这种痛感很明显,程淏清楚的感觉到不是幻觉。
他来到十七年前的这段时间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夜灯投射在雪白的墙壁纸上,一个模模糊糊的光影,让他想起那个只有一盏吊灯的仓库,隐隐的他的内心察觉到了什么,也许是因为他改变了命运。
上一次的穿越并没有产生不良反应,但这一次距离那个时空整整十七年,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谁又能保证没有副作用。
痛苦让他发出阵阵呻吟,眉头皱成一团,他捂住嘴,身体蜷缩成虾子,那种锐痛感散去后,疼痛感蔓延至全身,仿佛上百只蚂蚁在身上爬行啃咬。
当疼痛感过去,程淏颤抖的手去抓床头柜上的闹钟,微微睁开眼,汗水就淌进了眼睛里,他努力辨别,发现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
几周后
王安站在阳光底下指挥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他和另外几个保安合作,这条本来挺宽的马路还是堵个水泄不通。他回到门卫处灌了一大口茶水,茶叶是菜市场几块一两买来的,尝不出什么滋味。
今天是九月一日,正是学校开学的日子,也是他们保安人员一年中最忙累的时候。而他就是时茂中学保安队的一员。
一个穿着蓝色T恤的少年拖着个行李箱穿行在车辆间,刚开学东西多,大多数学生都是家长开车送来的,这自己来的倒是少见。
这要是每个都自己来多好,学校宿舍都有备好统一的被子和洗漱用品,其实学生自己带些衣物来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这样大的阵仗。王安心想着,前面的两辆车又快撞到一起了,“哎哎哎,这里不能调头。”
时蜉蝣上前一把揽住程淏,他照例是白衣黑裤,那一头黄毛又变成黑发,一副阳光美少年的模样,引得好几个少女目露娇羞之情。
“你的行李呢?”
时蜉蝣指了指后面一辆黑色小轿车:“喏,堵在那里呢。还是你小子这样好。”
“对了,那天回去后你没事吧?”程淏有些担忧,毕竟这是时蜉蝣本来不会经历的事。
“有啊,怎么了?”时蜉蝣靠近他的脑袋,“想那个姑娘了?”
看着时蜉蝣贱兮兮的脸程淏就知道自己白担忧了:“你能出什么事?地球爆炸了你也能找到活着的法子。”说完,就拉着行李箱快步向前。
“你怎么这么讲话,我那天晚回去,结果碰到我爸了。”时蜉蝣站在原地自言自语,一个字比一个字轻。
宿舍是按照学号排的,而学号则是按照名字首字母从A到Z排列来的。两个人学号差得挺远,但是全班男生加起来也就十来个,程淏和时蜉蝣也就相隔两个寝室。
程淏正在挂蚊帐的时候,时大少爷就啃着个红苹果倚在宿舍门框边上,懒洋洋地说道:“你家也不派个人来帮你。我爸虽然凶了点,但是想得确实比你爸周全。”
手迅速地打好蚊帐上的结,程淏也不看时蜉蝣“我不像你,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行了,我看你也不想理我,等会教室见吧。”时蜉蝣又懒洋洋地回去自己寝室。
等到了教室,两个好哥们自然坐到了一处。程淏环顾教室一圈,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有一些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联系,即使联系的大多也只剩下节假日的问候,而还有一两个再也联系不到了。因为他们已经天人永隔。
在城市的另一端,阳光一样的炽烈,赵青萍拿起笔快速地摘笔记,老师上课思路很清晰,但是也讲得飞快,她跟得很艰难。
老师将一黑板都写得密密麻麻,趁着老师擦黑板的时候,她呼了口气,甩甩手,算是得到片刻的休息。
教室此刻只余唰唰的笔声,伴着已经变得微弱的蝉鸣。数学老师董利冬擦完黑板看着一个个低下头颅做试卷的脑袋,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教了十多年的书,今年才够格当上惠贞中学八班的班主任。这个学校的八班是全省出名的,一个班40个人,有30个左右是家庭条件富裕并且成绩优秀的,剩下的10个左右也会挑选成绩优秀的。
可是呀,那些家庭条件好的往往在暑假就会学习书本知识,自有自的安排。现在他只能看到他们的脑袋。人生真是没有成就感。
但是董利冬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看着他。女孩的个子不高,坐在教室的第三排。他没有安排座位,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女孩她没有同桌。
他的沉默使得好几个同学抬头奇怪地看着他,董利冬回过神,又接着开始讲课。
一节课过去得很快,当他携着书本离开的时候,回头望。同学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偶尔的走动也是去向厕所的方向。
果然八班的学生是与众不同的。
他走回办公室,和各位老师打招呼,他们会回应,但却很少抬头看他一眼,大家都太忙碌了。
风扇开得呼呼作响,他觉得好闷,摸着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起身。
抽烟室里烟雾缭绕,政治老师邱婷夹着一支烟吞云吐雾,橙色的烟火光在她的红色指甲边跳跃。她微微摆手,笑道:“是董老师呀!”
“邱老师,你是招生办的吧?”董利冬问道,“那对我们班同学应该有所了解。”
邱婷掐灭手中的烟,动作娴熟:“怎么了?”
他就将发现赵青萍没有同桌的事告诉了她,邱婷抖抖烟灰:“其实赵青萍的成绩不错,是能进八班的。但董老师你也知道的有钱人家的孩子总和条件相当的人玩在一起。你不要把你们班那帮学生当作小孩子。成人世界的规则他们说不定比你还懂。”说完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邱婷老师一贯是这样的性子,但教学水平有目共睹,她虽然年纪轻轻,却毕业于国外知名大学。她深受家长喜欢,但董利冬也有耳闻,邱婷老师的家庭条件极其不错,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邱婷想起了什么,“她如果过段时间如果还这样的话,有可能会被孤立。”
董利冬担心的就是这个,孩子有时候更为残忍,他深吸一口烟,眉头皱成了川字。
邱婷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袅袅地离去,路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董老师,八班的班主任不好当,很多人都盯着呢。”
但邱婷没告诉董利冬,她把赵青萍放进惠贞中学最好的班级是带有私心的。她翻阅学生资料时发现赵青萍来自舟湖九中,初中的班主任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邱婷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一周后,赵青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她被孤立了。
这本来并没有什么,但是导火索就藏在这样的幽幽暗暗中,被厌恶,所以万般皆错。
青春年少也可能是年少无知,而这份无知带着赤裸裸的伤害。
夏天渐渐地接近尾声,导火索在这一天被抓住,而赵青萍觉得其实这一天总会来的。
她在初中见过校园暴力,女生的头发被狠狠地揪起,被迫脱下衣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告老师了,她知道自己斗不过一群人,但同时她害怕事情暴露后遭到报复。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她初中毕业了。
而今天,她将要成为被欺凌者,谁又能拉她一把。
“那个塑料鞋呀,你看到没,她还在学前面一章唉!”
“你看她那个穷酸样,怎么能和我们比。”
朱秀雅甩干自己的手,讥笑:“我妈是我说,八班要进几个条件一般的,怎么也没想到来个这样的穷鬼。”
“是呀,你看到没,她那个脚黑黢黢的。天啊!”严菱夸张地叫着。
两个人笑着打闹成一团,出了卫生间。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穿着塑料鞋一脸冷漠的赵青萍。
“塑……塑料鞋”朱秀雅一瞬间有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微微抬起下巴,高傲地拿下巴对着赵青萍:“你有没有素质?偷听别人讲话。”
“是呀!”严菱上前推搡赵青萍,没想到赵青萍人小小的,站得却很稳。
她不想理这两个大小姐,多说无益,就从两个人身边经过。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塑料鞋”三个字,贫穷难道是一种错吗?她有些不甘,背对着两人,年轻的姑娘面容坚毅:“这里是公共场所,还有我有名字,叫赵青萍,不叫”她吐了口气,才说出那三个字“塑料鞋”。
朱秀雅觉得脊梁发凉,她竟然被塑料鞋教训了,这件事她明白错在她,但是当她的生命里出现这样一个人,原来优雅的她好像全然不见了。她想像对待蚂蚁一样狠狠地踩踏赵青萍。
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程淏从没有想过她的妻子狄瑟瑟,哦,现在应该叫赵青萍,她曾经历过这一些。
椅子猛烈地晃动了一下,赵青萍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她身后的严菱。严菱抱着手,交叠在胸前,斜着眼看她:“秀雅胃难受,你给她去买点吃的。”她的语气好似使唤一个仆人。
安静的教室里严菱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差不多整个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她们两个人。
严菱凑近她,眨眨眼睛,嘟着小嘴,用娇滴滴的声音讲道:“塑料鞋,你听不懂人话吗?哦——”她故意拉长声音:“你只听得懂狗叫。”
这话有些恶毒了,赵青萍看着教室里很多人虽然手上握着笔,但神色间都暴露了看好戏的心态。
赵青萍回过头,不做理会,继续做题。
严菱感到收到侮辱,扯过赵青萍的马尾,附在她耳边:“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不好意思,我只听到了狗吠。”赵青萍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足够落在每个人耳朵里。
严菱一张脸气得通红,她清清楚楚听到教室里有人发出了嗤笑声,放开抓着马尾的手,脚又重重地踢了赵青萍的椅子。然后气呼呼地离开教室,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过了一会,赵青萍就看着严菱牵了一袋零食进来。越过她的座位,然后发出关切的声音:“秀雅,你还好吗?”
她回过头才发现朱秀雅真的病了,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还泛青,额头是点点汗珠,方才她一直趴在桌子上,脸埋在手里,也没人发现这个情况。
而严菱拿出牛奶,将细管子插好:“秀雅,喝点。”
朱秀雅正颤颤巍巍地去接牛奶,一只手却从严菱背后伸出拿走了牛奶。然后她看到了赵青萍。
就因为说了她坏话,连口奶都不让她喝了吗?朱秀雅生气极了。
“你肚脐那里疼吗?”赵青萍问道。
“什么?”朱秀雅满脸问号,“好像疼。”
“胃疼不适合喝牛奶,而且我怀疑你可能是阑尾炎,不是胃疼,以前……”赵青萍的话让朱秀雅心砰砰跳,什么,阑尾炎,那要开刀吗?
“朱秀雅同学,你还好吗?”董利冬突然出现在课桌前,“那个赵青萍同学,你把她扶到楼下。她这个脸色不对,需要看医生。”
朱秀雅耷拉着个脑袋,眼里晃动的是赵青萍的那双塑料鞋,她身上散发着一股薄荷味,仔细一闻,应该是洗衣粉味,还有点好闻。
这个塑料鞋,人倒是不坏,她想。
到了楼下,赵青萍看到校医已经来了,他们把朱秀雅送进小轿车内,来往医院。
等人走进了,她才看见一个面容俊秀,右脸颊长着一个青春痘的男孩子站在一旁,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原来是班长孙雨笙。
孙雨笙走到她面前站定,看着她,目光里好像带着一丝鄙视:“你在那里口若悬河,朱同学要被你耗死了。”
这是在批评她?
赵青萍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废话有点多。
“呐,给你的。”孙雨笙将一只雪糕递给她,“你送她下来挺累的,吃个雪糕在上去吧。”说完,跟个大院干部似的一步步慢悠悠地走上楼。
赵青萍拆开包装纸,雪糕外面被甜甜的粉色草莓味巧克力包裹着,轻轻咬开,里面是白色,还冒着白烟。含在嘴里,慢慢化开,甜丝丝的口感蔓延在嘴里。她仔细地看着包装纸是外文,但不是英语,也不知道孙雨笙从哪里弄来的,但是真好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