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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谁人开场笑荒唐 ...

  •   最终车停在城郊一栋老房子前。管家依旧彬彬有礼,领着他往内院走去。这里格外幽静,房子被掩映在绿树丛中。内院的小路用方正的青石板错落开,路边的花木垂下枝条,不同的花瓣散了一地。
      那个老爷,究竟是谁,找他来又要干什么呢?他暗自揣度,隐隐有些担心。
      “您请进,老爷在里面等您。”管家停在门前,微微鞠躬伸手向里面。
      “是。”他深吸一口气,“多谢您。”
      管家退去,他一个人踏进了那间屋子。
      屋子很雅致,是个读书人的房子,挂着些字画,桌椅也是古式的。侧边有一个屏风,绘着山水,屏风边是个香炉架,鎏金镂空的香炉摆在上方,正袅袅冒着烟气,房间透着一阵佛手香。
      他正愣着神,一个老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请坐。”那人说着,轻轻摆手指向上座。他点一点头,坐在老头指的地方。
      老头也坐下,伸手为他倒了杯茶,笑道:“您是苏先生?”
      “先生不敢当,区区戏子罢了。”他抬眼看了一眼老人,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看过之后他也明白,这人太深,伪装得太好。
      “是苏先生就好。想必您还不认识我。我叫齐素,是墨尘的爷爷。”老人笑的很和蔼,平常老人家的做派。
      “墨尘?”他有些吃惊,随即笑道:“是我冒犯了。”
      “哪里是冒犯,倒是我,这么唐突地把苏先生请来。”齐素笑着说完这一句,又叹道:“只是墨儿自小性格就孤僻乖张,从来也不见他把朋友带到家里。前几日的事,我也是听派给墨儿的老管家说的。这着实让我这个做爷爷的颇为好奇,想见识一下您这位稀客。”
      “墨尘很少和我说起他的事,我也并不是很了解,抱歉。”他低眉抿了一口茶,脑子里倏忽地浮现出那人永远玩世不恭的笑,他也不由得笑,又马上收住了,抬起头来看老人。
      “但是,我不知道,墨儿交你这个朋友,到底对不对。”齐素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眼神也冷了几分。
      “老先生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皱眉,对那种质问般的语气感觉很不舒服。抬眼盯住对面的人,手指停在光滑的茶杯上。
      “一向墨儿的事,我是不管的。”他的表情松下来,眉头间染上了几分忧愁,“但这一次,墨儿太危险,我不得不在暗中帮他周旋,这个难关,怕是很难渡了。这大概,就是墨儿不告诉你他的事的缘故吧。”
      他沉默,想起很久以前他受伤的那一次,染得满黑衣都是血,心里不由得揪得有点疼。
      “苏先生您和墨儿往来,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他停下,不再说话。
      “我知道。所以老先生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如果你和墨儿是很好的朋友,我想能不能请你帮个小忙。”齐素喝了一口茶,脸色有些沉重,“现在和墨儿明目张胆作对的人,叫箫穆。他过几天给他老母贺寿,需要一台戏班。”
      “然后呢?”他看着他,淡然的眉眼忽然有些凛冽。
      “我需要你混进去。把这个东西,放在一个地方。至于什么地方,我之后会告诉你。”说话间,他走到屏风后,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细长的匣子,他把匣子推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希望你不要骗我。”他站起身,“我会帮墨尘的。其余的事情,要靠你安排了。”

      暮色西沉,还夹杂着热气的风吹过来,吹得洛川心里更加烦躁。他在院前门槛上坐了很久,觉得不能这样无所事事,拿了小壶给院里花浇水,浇着浇着却又跑了神,一处地方跟发了涝灾似的涨水,其他地方却还是干土。他叹了口气,一颗心实在揪个不停,便丢了水壶去找师父。
      秦灵依旧坐在他那张太师椅上敲着烟杆,眼睛眯起。仿佛在思考着洛川的话又好似没有。半眯起的眼角还残留着些许演武生时候的凌厉。
      不必管了,那是他的劫。听了洛川对那人的描述,他叹了口气。
      洛川听了这话很气愤,师父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师哥出了事怎么办?他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出外头去问问情况。
      刚跑到大门前,洛川就“咚”地一声撞上了一个人,很结实的闷响,撞得他头皮有些发麻。来人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冷冷盯着他:
      “你是谁?我在这儿没见过你。”
      在洛川眼里,这人还很年轻,却有着异常压迫人的气场,让他有些不敢说话,他往后退了几步,看了那人几秒才结结巴巴道:“我叫洛川,是,是这儿人的徒弟。”
      “苏眉衣回家了吗?”
      “没,没有。你认识我师哥?”难道又是一个来找麻烦的?洛川心想,试探着问道。
      那人没回答,转身离开。洛川抿了抿嘴,也没继续问,回身跑进屋里。
      “川儿,那人来了?”里屋传来秦灵沉闷的声音。
      “师父你是说刚才那个黑衣人?”得到回答后,洛川又问,“师父,那人是好人吗?”
      老人沉默了许久,淡淡道:“不是。但如果你想救你师哥的话,就去找他吧。”
      “师父,他能够救师哥?”少年的声音一下拔高了几分,怀着热切的希望。他不管他是好人坏人,只要能帮他就够了。这个世道,哪有真正的好人。洛川知道。
      “只要他愿意……”秦灵抽了最后一口烟,放下袅着余烟的烟斗,黯淡的眸子在黑暗里始终空无一物。

      “哎,这位官爷,你就让我进去一下嘛,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的长官说,要不你帮我带个口信儿也行!”
      连续三天,门口的警卫都只是冷冷瞥他一眼,甩他一句:“小屁孩能有什么大事?这儿是司令部,不是你家后花园,滚开滚开!”
      不同的人答复却是如出一辙,碰到脾气不好的,语气格外扎人。也是,一个小孩子来说这些,只会被人当成一时好玩来耍他们的吧。
      况且就算他知道了,真的会帮忙吗?
      洛川垂头丧气地在街头拐角坐下,抱着膝盖盯着那个出入口。能见到他就好了,凭他的能力,一切都应该不是问题吧。师哥,师哥现在又在哪里呢?他还好吗?如果他那时没有躲开,或许现在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那一年,师哥救了他,他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洛川抬头看了一眼天,灰沉沉的,仿佛从未变过。
      “喂,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在这儿淋雨?”那时候十五岁的苏眉衣还不叫苏眉衣,师父给他的名字叫苏棠。那天师父叫他出去买些东西,回程正好看见一个蜷在角落的孩子,闭着眼睛在雨里瑟瑟发抖,便把伞递了过去。“这伞给你,别淋生病了,快回家去吧。”
      家?他已经没有家了。八岁的洛川盯着那个眉眼温柔的少年,摇了摇头,“哥哥你走吧,我,可能就要死了。”其实在洛川心里,死是件多好的事情啊,死了,他就能见到死去的爹娘了。曾经的家乡发生暴乱,他爹娘带着他想乘船逃往上海,却在上船的时候被乱民赶上,他爹娘拼尽全力把他送到船上,自己却永远地留在了岸上。船开了,他愣愣盯着岸边起落的木棍和锄头,隐隐约约好像还能看见溅起的星点血花。他一下醒悟过来,攀着栏杆想回岸边,嘶哑的嗓子无助地发出不连贯的哀鸣。一边的船员径直扇了他一巴掌,把他打翻在甲板上。
      “你这娃是什么毛病,啊?想寻死别给这儿找晦气!”说着“啐”了一口,摇摇晃晃走开。
      他倒在地上,没有人理会他。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如果不是生不逢时,逼不得已,谁会想离开家乡去上海做任人宰割的鱼肉?有人想赚了钱就回来继续过日子。他却不想,这个地方已经夺走了他的一切,也再也没有他牵挂的东西了。
      他应该会死在上海吧。洛川对着苏棠笑,心里这样想。
      “不会的。”他没懂他的意思,依旧是淡淡的笑,“这雨一会儿就会停的。”苏棠看了看天,又说道,“这伞你还是拿着吧,以后提防着,上海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的。”
      说得对啊,怎么一下,又开始下雨了。洛川坐在街角,守着不远处的一动一静,一滴水落在他鼻头上,他伸手,接住了几滴雨。
      如果不能救出师哥,那就把命赔在这里吧。洛川已经十五岁了,比他预想的死期,多了七年,已经足够了。

      “哥哥,你有家吗?”
      苏棠想了想。点点头: “应该算有。”他不记得他的父母。自打他有记忆起,就是住在师父家,和师父学戏,到如今。
      “真好。可是我……”话还没说完,他头一昏沉,栽倒在他脚边。

      一切声音在他耳边渐渐模糊,梦里有一点白光,指引着他向前,他笑,奔跑着,很开心。如果人死之前是这样的景象,也还不错。
      “师父。”苏棠喊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檐下抽一支烟斗。他看过去,看见了他抱着的那个孩子,吐了口烟淡淡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你把他带回来干什么?”
      “他昏迷不醒,把他扔在那儿,我怕……”苏棠低了声音,他知道师父的脾气。
      那时候师娘还在,什么也没说,把孩子接了过去给他去洗漱。苏棠弯了弯腰道谢。师娘只是笑笑。摸了摸他的头走开。
      秦灵依旧抽着烟斗,斜眼问了一句:“你要留下他?”
      他不应。秦灵接着说:“可是,你留不住他。”
      “若真留不住,那就随他去吧。”
      “你这样护得了他一刻,护得了他一世吗?”
      “无需哥哥保护,我以后会护好自己的。”洛川换了身衣服,有些跌撞地走过来,一下跪倒在秦灵面前。
      “呵,古人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这跪我,是哪门子的说法?”说着冷眉扫了洛川周身一遍,把烟斗往梨木椅子上磕了一磕,冷冷道:“你要留下来,就跟我学唱戏,唱七年。”
      “是,师父,徒儿谨记。”
      从此他成了他的师弟,洛川是秦灵给他取的艺名,说他命中缺水。算着这样师父师哥的叫过来的日子,也已经过了七年了。
      七年也够了,他对那个曾经在雨里哭泣的少年说道。他现在依旧淋在雨里,很狼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腿已经被雨水的冰冷冻得麻木。一辆汽车突然停在了大门前,下来一个打着黑伞的人。是他吗?是他吧,绝对是他,不会认错的!洛川拔腿朝那人跑去,一边大声喊道:“哎,哎,你……!”齐墨尘转过头,看着那个在雨中不顾一切朝他飞奔过来的人。太好了,太好了,他看见自己了。洛川欣喜若狂,眼前却突然一片黑,脚步一滑栽倒在了路上。
      师哥……他失去意识前最后吐出的两个字,被雨生生淹没。
      “这件事情,就这样安排吧,该抓的抓,杀的杀,别来烦我。”
      他睡得有些迷糊,隐约听见隔壁传来的一句训话。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睛,那个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你醒了。找我有事?”显然他这时并不是很有耐心,开门见山。
      “你会去救师哥吗?”
      齐墨尘没应,只是盯着洛川。但洛川感觉得到,他提到师哥的时候,他身上的气场陡然冷了几分。
      “那天我是看着棠哥离开的,如果他有危险,你会去救他吗?”洛川重复了一遍。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在你司令部前等了四天,凭棠哥儿救过我的命。这样还不够的话,我把我的命赌上。”
      齐墨尘看着那个少年,突然笑了,把手伸向脑后往椅子上一仰,“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那天棠哥要去戏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大概……”洛川细致地描述了一下那人的长相和打扮,看着齐墨尘嘴角慢慢浮起的冷笑,一下停了声。
      “我知道了,这几天你就呆在这儿吧,我会派人照顾你。”他站起身离开,心里已经懂了这是场什么样的局,也不再与那少年有更多的交谈。
      “等等!”洛川叫住了那个即将推门离去的人,问道:“你是好人吗?”
      他回过头来,笑道:“不是。”想着又补了一句,“你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好人是救不了人的。”
      “就算这样,还是请你,千万把棠哥平安地带回来,好吗?”
      “我会的。”他关上门走出去。
      原来自己始终这样无能为力吗?什么也没办法为别人做……他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道,在这个时代,好人真的救不了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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