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衣冠，粉墨登场》林李不靠风

31、倚光

　　（叁拾伍·倚光）

　　齐墨尘的墓在莫烟旁边，下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将近春分了，墓前长起了些草。温杞站在他身后，他没撑伞，蹲在地上拔开那些草。很快就要清明了，原本应该是清明来扫墓的，提早了些日子。那些约好的事情，也就这样潦草结束，包括爱。
　　干完了事，他却迟迟没有站起身来，是痛苦扰乱了思绪，使他的精神不在眼前的环境里。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温杞一把把他搀了起来。自从得知墨尘的死讯后，他就常常陷入这样的状态里。有时做着做着眼前的事，就茫然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停滞了思绪望向窗外，也不知道所看的是什么。
　　苏眉衣没想过他会死。是他太把他看作超人，以为他总那样笑着，便有化险为夷的特异功能。然后天边一道惊雷，蓦得天就黑了。
　　待在他们那个二层小楼里，是他们曾经的乌托邦。客厅卧室书房什么都没改变。曾经每每他说爱的时候，他眼睛里的认真像是假的。他这样看着他，让他想起来，近乎想哭。他终于明白了那些都是假的，是齐墨尘为了安抚他所说的一切。他这样蛮横地说服自己，忍不住哭却也是因为，那些也是真的，他怕再没有机会对他说那样的话，匆匆忙忙把这一辈子的爱都想要说完。
　　在抽屉里看到了那封留下的遗笔，身边是他乱糟糟的书柜，满地杂乱的书，和身处其中近乎崩溃的他。

　　寄君：
　　国仇家恨当前，烽火满山河。身职如此，护国护汝，皆当全力。若以身殉，命当如此，勿挂勿念，且过余生。
　　误你此生歉疚不已，来世当以牛马报还。
　　世道乱字当头，余生无我，若你颠沛流离，我必死不瞑目。
　　回想初遇，台上台下，恍然眨眼，已过去多年。我们认识竟有那么久了吗，我自己都不甚怀疑。那时见你，仿佛还是昨日。对你的爱，也尚在昨日，半分不曾消减。我看你，总难看够。你在我面前，让我觉得如此幸运。你笑，你皱眉，你睡，就这样以余生看你的所有面目，我觉得也不错。我本无抱什么大志，国仇家恨难平，便执刀立马。牺牲总在所难免。若我去，勿伤心。
　　若来生你我不逢乱世，当做寻常百姓，闲云野鹤，种花饮茶。
　　眉衣，若你见信，是我负你。
　　后面是一页有关洛川的叙述。
　　那几页纸写得坦然自如。他已经知道日本人盯上他了，所以提早写下了遗书。他抱有了牺牲的准备。
　　他在墓前看了很久，雨一直下着，笼罩着山野如雾包裹像一场梦。
　　他想起从前，他在戏台上，他忙完了倚着入场门，视线飘忽时总会不经意看到他，有时候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他转过身去抽烟，从他头顶袅袅飘起一缕烟，迷蒙得很快消散，更多看到的是他笑着看台上。戏园子里拉了帘开灯，入场那一块是朦胧的光，他倚在那里，时不时碰到入场遮挡那一块帘，漏出些光来，那是台下最亮的一点地方。
　　他时时能看见他，在台下最亮的那里。他也像是一点光，慢慢牵着他走到了现在。

　　他说，等他把这一切都结束了，就带着我走，藏起来，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可还没等到那么一天，他人却没了。
　　我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候承诺，大概是知道了会做不到。
　　给我一个梦罢了。
　　好歹抱着这个梦活下去，不是我和他，是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