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衣冠，粉墨登场》林李不靠风

14、新橙

　　（拾捌·新橙）

　　杀手永远是杀手，永远不会变成大家闺秀，当她放下刀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莫烟的头发披散了下来，发丝随风轻微扬起。温杞看着那张几乎被黑发遮掩了大半的侧脸。忽然前方的人猛地回过头来，狠狠把他一推。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利刃飞过，光亮一闪即逝，往后飞去。

　　莫烟一下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尾，低头对他道：“在这等我。”不容置否。

　　往刀刃飞来的方向走去，那边渐渐地没有了灯，光影层层褪去变成黑暗。

　　十八，十九，大约走到二十五米的地方。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

　　那里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色的西装，抱着手臂，视线看着别处。很明显在等着她。听到有声响扭过头，眸子在倾侧过来的灯火里明灭了一下，璀璨而妖冶。陷在一半朦胧光影和不纯粹的黑暗里，分外立体，朝她笑了笑。

　　“想打架吗？”莫烟弯腰把高跟鞋脱下放在一边，抬头时已冲了出去。

　　那人闪躲，一个手刀直劈，莫烟猫身躲过，转到人身后只手擒拿将人按住。一个旋身甩去大部分力道，随即抬腿眼见要踢到莫烟下巴。被人一手挡下，顺势一倒把黑衣人带垮，抬腿压制住人的其他动作。

　　秋晓月似乎也放弃了挣扎，偏过脸来看她，有些不甘心道：“何必。”

　　“你又何必？”分外狠戾，“再敢对我身边的人出手，当心你这条命！”

　　起身离开。

　　“事情解决了吗？”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清瘦的身影，背对着光。

　　“嗯，没什么大事，一个来找茬了。”她笑了笑，走上台阶和他并肩，一齐往厅堂内走。热闹不歇，无心停留。“今天太晚了些，我去跟叶小姐说一声，我们先回去。你去车里等我。”

　　温杞朝舞池的那边走去，莫烟看了他一会儿就随着侍从往停车的地方走。

　　“刚刚温先生站在外面，叶小姐叫他进来坐的。温先生说，是在等您呢，怕他要是走了你找不着他。所以还是在外面等。”茶房忽然这样说道，“要我说，温先生作为兄长，可真是疼您了。”

　　莫烟愣了愣，回了个笑，“是啊。”

　　等了四五分钟才等得温杞急匆匆地从大门赶出来，“客套浪费了些时间，等急了吧。”

　　“不急。回去吧。”

　　看着温杞进了叶老头子的书房，莫烟随意在碟子上挑了个橘子剥着吃。昨天就听温杞说叶风可能要回来了。没想到还是挺快的。上午就派了人过来接他们。不过也好，趁早解决他们也就能更早回去了，不知道墨尘哥哥那里是什么状况啊。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由得想起上海那边。

　　书房门关上了。莫烟歪头看了一眼。他们谈的事情大概也知道，只不过那老头子神经兮兮地只让他一个人进去了。反正她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一对一温杞也不会输给谁。随意把橘瓣塞进嘴里，依旧瘫着看天花板。

　　叶家的招待还是很不错的，桌子上摆满了碟子。时鲜水果，蜜饯果脯，那叫一个齐全。莫烟又拿了个蜜橘剥着吃。对面坐着叶家小姐，拿了鲜橙在剥。蜜色近透明的指尖划进明黄的橙皮里，一下一下，缓慢而认真地剥开新橙那层厚皮。何必要那么麻烦，用水果刀不好吗？找个人帮忙也行啊。莫烟瞥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吃自己的橘子。叶凉的手指很长，指甲也修长，与新橙相交织，别样的美感。是所谓古人说的“素手破新橙”么……

　　没过一会儿书房的门就打开了，莫烟往自己嘴里递橘子的手停了一下，看着那道裂缝。温杞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有些不对。走到茶座前唤了她一句：“小烟，走了。”于是乖巧地跟在了人身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凉看透人情世故，知解其中一二，看得出这架势是谈崩了，匆忙把剩下的橙皮扒掉赶了出去，温杞在门前停步回首：“承蒙关照，不必再送了，叶小姐。”

　　听到这句话步伐下意识想停，却还是走到了他面前，把那个剥得有些残缺的橙子往他手里一递：“这个，送给你。”所有挽留的话都难说，只想到眼前。

　　温杞不接，场面一时凝固，莫烟赶紧接了过来，“多谢叶小姐的心意。”

　　上车。此去再难见。叶凉站在原地看着。

　　莫烟回头看了一眼她，也上车。

　　不要做去爱的那个人。那是她记忆中难得美好的一段画面，母亲在烛火下帮她补着衣裳，她依偎着她的左臂，看桌上那一点闪烁的烛光。母亲持着针轻轻掠过了她发角，偏了脸给她说。

　　是不是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去爱的人容易被伤。莫烟抬头望望温杞，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橙子。为什么要帮他接过来？或许是心疼，一番心意不忍被糟蹋。

　　在手心里翻看着，剥得很完美，一些地方因为匆忙留下了残缺，指甲刺进了果肉里，划出了伤痕，血淋淋地铺张着。

　　玉很美，瑕疵却也更容易被人看到。

　　她剥下一瓣塞进嘴里，皱了一下眉：“好酸。”随即剥了一瓣递到他手边，温杞看了一眼，接了过去，也没什么表情，应和了一句：“嗯，好酸。”

　　车一路慢慢开着，开回他们住的地方，路上经过一个卖水果的小摊。莫烟叫停了车，在摊上买了一袋橙子捧上车，才继续往前走。

　　吃完午饭两人坐在一张矮桌前，这里住的地方虽然大，一直都是空荡荡的。刚刚还洒进窗里的阳光慢慢往后撒了去，渐渐的阴暗。温杞看着窗外的光线变化，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莫烟坐在桌的另一边。桌上放着她买回来的橙子，正拿了一个低头剥着。光线一点点撤走，带着整个空间、人都灰蒙了。橙色也变得黯淡。莫烟把那个剥好的递过去，晃到他面前。温杞愣愣回了神，看到她手里的东西笑了笑，接过去，“今天怎么一直吃橙子？”

　　“哪有一直吃。”莫烟不服气地顶回去，“这是第一个。”

　　“该不会你想把这一袋都剥了吧？”强撑着力气跟她玩笑。剥了一瓣往嘴里送去，不经意看见她抱着臂的手，短短的指甲被染了绿色。温杞把她的手拉下来，“都成这样了，还不去洗洗手？”笑意浅。不知为何下意识躲了一下，“没事。“

　　她一直是个很笨拙的人，自始至终似乎这一点从来没变过，连对一个人的好都要从别人身上学来。刚到墨尘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交流和靠近，听人说跟随，于是开始跟随，又听人说这会变成一种纠缠，让人厌烦。在靠近和疏离间难找平衡。开始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墨尘察觉，给了她合适的路。

　　或许从某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不懂如何去对别人好，如何去看待这世间了。

　　莫烟安静地撑着下巴，余光看他一瓣一瓣把橘子吃完。忽然外面一声雷响，闪电掠过窗边，风过处，淅淅沥沥雨起。

　　第二天走的时候也是如此，车还没开动。看着窗户上滚落的雨，在玻璃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忽然她瞥见一个朦胧的身影，不久前才见过，是叶凉。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温杞。他没发现。蓦地轻松了，继续看着那个身影。送完身边的那个人，叶凉开始扫视着周围的人，眼神中迷茫而瑟缩，期望却也害怕。

　　最终车开动，上车的已上车。是失望。和那些送行的人一样，叶凉还站在原地目送着。

　　开车了，才得来几分不知来由的轻松。看着窗外迷蒙的风景变换，也有不安。

　　回到上海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灰蒙蒙的天空飘着小雨，把整座城市都笼罩着。踏上熟悉的地方，看到熟悉的风景，让人觉得安心。莫烟在火车站前伸了伸懒腰，转身看向身后迟来的温杞。

　　“时间还早，我先送你回家，再去司令部那边。”

　　“不用啦，自家的地方我还是熟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莫烟眯了眯眼，“我家和司令部可是相反的方向，你去那边吧。”

　　也不辩驳，温杞点了点头，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也不着急回家，莫烟慢吞吞地走到街道上，叫了一辆黄包车，随意一路上拉到哪，风景好就停下来逛逛，再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路过一个公园边，正好有票友在那儿集会。莫烟停下来看了看，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影子，又扭头继续看眼前。

　　“师傅，我不坐了，给您钱。”给完车夫钱，莫烟自顾自往前走去。

　　看到那栋熟悉的建筑时，温杞心中不由得有些五味杂陈。他其实并不担心因此墨尘会责怪他什么的，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推开门，看到那个人正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累极睡了过去，不由得让他的心紧了一下。每次他都是尽力以最好的成效来结束任务，这次……墨尘应该能理解的。

　　正想着，趴在桌上的人闷声闷气说了一句：“杞，你回来了啊……”反倒把他吓了一跳，那么轻微的开门声就把他吵醒了吗？齐墨尘抬起头，伸手揉了揉有些被压乱的头发，眼眉中的惺忪浮现了几秒后又很快消散，看他身后道：“小烟呢，你让她先回去了？”

　　“嗯，天气不好，就没让她一起过来。”

　　“你啊你，就不知道送她回去。”齐墨尘轻轻叹了口气， “我这儿什么时候来都没差的。”

　　温杞沉默着没应，对面人也没在意，转了个话题，“这次去南京收获如何？”

　　该来的总会来……心里不知名的感觉依旧，把一本笔记本递了过去，“南京的大部分人物我都有所去了解，该记录的也都记录了。”欲言又止。“我们和叶家……”

　　“和叶家怎么了？”齐墨尘接过本子去翻了翻，抬起头看着他。

　　“我们和叶家没能达成合作。”

　　“为什么，他们说什么？”

　　温杞有些无奈，停顿了几秒才说道：“叶风……想让我娶他女儿。”

　　“噗……这不是挺好的吗？”齐墨尘笑了笑，“你能完成任务，还顺便抱个美人回来，一箭双雕。”说着摸了摸下巴，“嗯……该不会是那个叶小姐长得丑吧？”

　　“丑……倒不是。”

　　“杞，你怎么了？”他站起身，双手倒撑着桌子，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去了几天南京，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有话爽快说。”

　　“你心中有别人了是不是？”齐墨尘一语道破，温杞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辩解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把难得躁动的心情压了下去。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齐墨尘回身重新坐回椅子上。他难得木楞。或许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就不是太懂，一下要他说出个青红皂白来实在太难。“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这样。全国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傍上叶家这艘大船。看你气色不太好，先回去休息吧。一路上奔波劳累也是辛苦你了。其他的事等你恢复好了再细说。”

　　“你是我的兄弟，我不会拿你的幸福来给我铺路的，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