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别样缘》飞絮

15、临行

　　二人回到苏园，苏秀婕进了房间，永男依然在母亲门外跪坐着。庆妈看着母子俩，摇头长叹，拉着满腹疑问的常玉，钻进厨房，埋头整理着食材，她要把所有的本事都用上，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给夫人送行。
　　时间总是很快，夜幕低垂，庆妈带着常玉忙着摆盘上菜。一切都妥帖了，庆妈让常玉去叫永胜和永丽，自己轻手轻脚地来到夫人的房门外，扣了扣门，低声唤到：“夫人，晚饭准备好了。”
　　片刻，屋里响起了鞋子的声音，门开了，苏秀婕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脸上画了淡淡的妆，脖子上挂着姆指大粉色珍珠项链，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温润的光泽，映得她格外美丽。
　　在永男的记忆里，母亲虽然优雅，但从未有过这般的光彩，如果不是那个特殊的年代，父亲和母亲是永远不会有交集的机会，走到一起的。苏秀婕没有理会思绪万千的永男，款款向餐厅走去。永男也站起来，蹒跚着跟着去了餐厅。
　　苏秀婕入了座后，永男和弟弟妹妹也依次落座。苏秀婕吩咐永男把自己从苏家带回来的波尔多红酒打开，给大家倒上。然后举起酒杯，微笑着说：“你们大哥应该告诉你们了，我的判决下来了，最多明后两天，我就要去服刑了。不过当初协商的时候是你外祖父家，判决书也自然会送到你外祖家。所以明天送你们上学后，我会去你们外祖家等公安局来人。今天的这顿饭，就是我们母子的告别宴。”
　　苏秀婕一仰头，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永胜红了眼睛，哽咽着说：“妈，我和妹妹明天不去学校，我们和你一起去外祖家。”
　　“混话，为了你父亲和我的事情，你和永丽已经拉下了很多课了。你这是不想考大学了？”苏秀婕训道。
　　“什么都没有妈重要，我和妹妹一定要送送妈。”永胜坚持。
　　“二哥说的对，我们一定要去送妈。”永丽也坚持着。
　　“不行！”苏秀婕再次拒绝，“妈从小好强，饱读诗书，中西贯通，却碰到了乱世，不能学以致用，以至于蹉跎了一辈子。于是妈把希望放在你们兄妹身上，指望你们能发奋图强，有所作为，弥补我的遗憾，圆我的梦。如今你大哥我是不敢指望也指望不上，你们两个还不能如我所愿？”
　　“可是妈，我们舍不得您。”永胜永丽站起来，扑倒在母亲怀中嚎啕大哭。永男也是满面泪痕。苏秀婕伸出双手，将永胜和永丽紧紧搂在怀里，坚定地说：舍不得也要舍得。人生就是如此。你们当下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是给妈最好地安慰。听见没有？”
　　“听见了。”永胜和永丽抽泣着答应。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以后我和你父亲都帮不了你们什么了，你们的人生，你们的前途全靠你们自己了。我在监狱里等着你们拿着清华的通知书来看我。”
　　“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考上的。”永胜和永丽一起发誓。
　　“好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庆妈今天烧了很多多好吃的，我们今天放开肚子，吃个尽兴。”苏秀婕拍了拍永胜和永丽的肩头。
　　永胜和永丽重新坐好，苏秀婕给他们夹了些菜放在碗里，催促他们吃饭。永胜和永丽为让母亲开心，一边大口吃着，一边也给母亲夹菜，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而永男被晾在一旁，仿佛是个不相干的人，再忆起白天外祖母的态度，永男只感到无尽的悲凉。从此苏家也好，母亲也罢，视自己只怕不如路人。
　　饭罢，永胜和永丽一左一右，和母亲挤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永胜永丽还不停地耍宝卖乖，讨好着母亲，苏秀婕自当领他们这份心，也和他们嬉笑着。永男坐在一边，瞪大着眼睛看着母亲和弟弟妹妹，仿佛要把一点一滴都印在脑海中，等待着两年后能再次重现。
　　母子三人都希望长夜漫漫，永无尽头。奈何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电视里打出了“晚安”二字，苏秀婕赶永胜和永丽去休息，自己也回了房间。永男简单洗漱完毕，又在母亲房门前跪坐着，听着母亲房中发出的声音，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安宁。
　　苏秀婕泡了热水澡，把买好的内衣放进一个布袋里，和下午放书的小藤箱一起，放进一个大点的藤箱里，然后又从梳妆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崭新的蓝色线装日记本，和一支红色的万宝龙钢笔，一并放在大藤箱内，然后扣上藤箱，将铜锁合上，上床休息。
　　一夜无好眠，可一夜也熬过去了。
　　早上母子四人吃了早饭，永男开车，和母亲一起，送弟弟和妹妹去学校。初冬的太阳，刚越过教学楼的顶端，奋力穿透了薄雾，撒下自己的温热。永胜和永丽下了车，依依不舍地和母亲再三紧紧拥抱后，扭头硬着心随着其他学生们进了学校。
　　苏秀婕和永男看着永胜和永丽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吸着空中的冷意，驱散着心头的郁结，开车前往苏家。
　　苏齐修已经在门口的大理石廊柱下等着苏秀婕。永男把车停在大门口，打开后备箱，取出藤箱，准备和母亲一起进去。苏秀婕接过藤箱，说：“你回家照顾永胜和永丽，不用和我进去了。”
　　“永胜和永丽，庆妈可以照顾，我想陪着您。”永男不同意。
　　“不用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看到我身陷囹圄的样子，包括你！你走吧。”苏秀婕断然拒绝，和苏齐修走了进去。
　　永男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大舅身形消失在引廊尽头，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了外面。永男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清冷的天空，无可奈何回了苏园。
　　苏家除了在校上课的小辈，其他的人都在家。苏秀婕开玩笑地说：“怎么这么大阵仗，吓到我了。”
　　苏老太太面露凄色：“昨天，郭家老太太，打过电话了，说是判决书到了公安局，明天早上就会派人过来接你了。”
　　“那好啊，今天晚上我要和您一起睡，行吗？父亲可不许不同意，哥哥嫂子们更不能笑话我”苏秀婕依然笑嘻嘻。
　　“谁敢笑话你，我啐他。”苏老太太挤出个笑脸。
　　周冰搂住苏秀婕：“妈，咱们都别悲悲戚戚的。这样姐姐会更加难受的。我们今天就好好陪着她，开开心心地过一天。”
　　“齐平媳妇说的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苏家的人，要的就是这份气度。短短两年时间，我相信我的女儿一定能昂首挺胸，走过去的。”苏慕容拍桌而起！
　　“妹妹尽管放心，妈和我们关照过了，我们会把永胜和永丽当自己孩子一样照看的，耽误不了他们的前途。你安心在里面，要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说，让你大哥给你带过去。”金晚珍宽慰道。
　　“谢谢大哥大嫂，弟弟弟妹们。庆妈到底是下人，永男又要下部队。永胜和永丽都到了叛逆期，谁也不知道我和刘石的事情会在他们心里留下什么影响，还真是要麻烦你们费点心了。”苏秀婕深深鞠了个躬，珍重请托：“父亲，大哥，还有永男那个孽障，日后在部队只怕是举步维艰，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退伍回到地方。还请你们帮他想个出路，省的白费了这么多年我们苦心栽培，也省的断送了刘石最后的梦想。”
　　“撇开你不说，刘石对苏家总还是有恩的，我不会让永男费废了的。你放心，我心里已经有了章程。”苏慕容胸有成竹。
　　苏秀婕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坐下来和众人一起话着家常。突然李芙提议：“妈，最近出了新的折子，我们去看吧。”
　　“我也很久没看戏了，难得今天我们都在，一起去看吧。”周冰赞同。
　　“行！你们父亲说的好，伤悲泪流也是徒然，咱们开开心心地去看戏。”苏老太打起了精神，“老爷，那就难为你们祖孙陪我们娘几个一起去看吧。”
　　“夫人发话，焉有不遵之理。我们一起去。”苏慕容笑着答应。
　　于是众人各自回房，梳洗、打扮，一顿忙乱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茶楼。老板忙不迭地过来，亲自迎了，上了楼上的包厢，拿出景德镇的三炮台，一一沏上，摆上各色小点，又下楼吩咐胡琴手开琴上戏。
　　不多时，戏台上咿咿呀呀，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一场戏结束，众人又趁兴去了台东的邓记川菜店，吃完中饭，才回了苏家。到底上了年纪，苏慕容和苏老太小憩去了，齐修兄妹几个则去了茶室泡了壶上好的大红袍，边饮边畅聊。
　　傍晚子棋们回来，大家一起吃了顿团圆饭，菜式和气氛堪比过年。全家如此费心给给自己送行，苏秀婕说不感动是假的，可只要想到父亲竟然听任永男的选择，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痛心。她多么希望父亲能驳回永男的决定，即便是让刘桂将自己告到死，也好过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背弃自己。可父亲怎么就不明白自己呢？还是在父亲的心中，苏家的名声和自己，天平永远是倾向苏家的呢？
　　晚上苏秀婕给永胜、永丽通了话，依然没有理会永男。挂了电话，苏老太把苏慕容赶去了客房，拉着苏秀婕亲亲亲热热挤在一个被子里，让苏秀婕想起了出嫁的那天，母亲也是这样，拉着自己教自己如何为人妇，抛弃心高气傲，笼住刘石的心，好好过日子。那是的自己也确实为刘石的心诚感动，想着一起好好过日子，可后来，日子就过成那样了！竟然连承载了自己所有希望的儿子也背叛了自己。苏秀婕越想越伤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失败，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