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别样缘》飞絮

14、准备

　　苏秀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都没有出来。永胜和永丽很担心，可敲母亲的门也没有反应，只好去找大哥，看大哥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永男知道瞒不了，就把实情告诉了弟弟和妹妹。
　　母亲要去监狱服刑的事情，永胜和永丽知道，但是因为母亲一直都在身边，并没有真正的认识。没想到这一天，就这样到来了！母亲真要离开了，要去那个没有自尊，没有自由的地方，母亲一生的骄傲将在那里被任意践踏，这对母亲是怎样的煎熬啊！他们深深感到了痛心和不忍，曾经对外祖和母亲对大哥的苛责不满也消逝了，升起了对大哥的不理解和怨恨。永男和永丽有心要冲永男发泄几句，可看着永男痛苦自责的脸，埋怨化作了叹息。
　　永男怕母亲出事，又不敢进去，就在母亲房门口跪坐着。到第二天晨曦母亲的房门终于打开了，永男急忙站起来，双腿却因为麻木，踉跄了几下。他扶住墙，看见母亲走了出来，精神尚佳，神态自若，心安了几分。苏秀婕冷冷地看着永男“守在我门口，是怕我寻短见吗？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没有食言的道理。”
　　永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和母亲解释自己只是担心她，并无其他意思？还是和母亲解释，自己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陪陪她？任何解释在即将到来的分离面前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永男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生，自己从此永远失去了和母亲解释的能力和权利。
　　苏秀婕越过永男走进厨房，让庆妈给她泡壶咖啡送到院子里。苏园的花园里虽然没有茶室，不过有个两层挑檐的六角木亭，木亭不大，贴着亭子四周设置了一圈固定长椅，中间有一个麻石砌成的方桌。平时在亭内赏花看月，也是另外一种情致。苏秀婕坐在美人靠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口。刚进入十二月，风夹杂着丝丝凉意。苏秀婕的心也如这初冬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一直到结成冰，厚厚地，经久难消，唯有期待春天地暖风，吹融这满湖的冰。可那一湖春风呢？怕是在和刘石结婚的那天，就遗失了。苏秀婕认命地摇着头。
　　永男端着一个托盘，拿着一件棉褛静静地走来。他把咖啡壶从托盘内拿出来，放在石桌上，再将咖啡煨在小炭炉上，倒了一杯递给母亲。苏秀婕抿了一口，双手捂着杯子，指尖从杯子汲取着热量，可心却依然感受不到温暖。永男将棉褛披在母亲的身上，站在母亲后面。
　　母子二人一个站，一个坐，静穆无语。
　　过了良久，苏秀婕喝完了咖啡，站起来，说：“今天你陪我去买点要用的东西。明天我会去你外组家等判决书。永胜和永丽还小，有些事知道和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我担心他们受不了。特别是永胜，高考在即。”
　　“是”永男简短地回答。
　　二人回了小楼，和永胜永丽一起吃了早饭。苏秀婕吩咐庆妈出去买好菜，晚上大家一起好好吃个团圆饭。自己和永男又出了门。
　　两人先去了市西南的一个书局，这并不是苏家爱去的书局，是母亲年轻时常和同学们一起常去的书局。那里经史类的书较少，多得是民国的旧书和杂志，如《新月》、《生活》、《观察》等周刊，《良友》画报和《东方杂志》周报等等，种类也算得上丰富。
　　母亲随意挑拣了一些杂志，又拿了《桃花扇注》、《管子传》、《翻译文学与佛典》和《宋元戏曲考》四本书，付好钱。老板用油纸密密地包好，永男把书放进带来的小藤箱子。
　　接着两人又驱车去了市中心的百货大楼，母亲径直来到了卖内衣的柜台，这里的内衣多是棉质的，款式也是简单大众的，和母亲惯用的，相差甚远。母亲一口气买了十多件。永男明白，母亲这是买了在监狱中用的，在那种地方，另类独行和养尊处优都不可行，只能招其他人嫉妒，给自己带来不尽的麻烦。难怪祖父常跨母亲聪慧睿智，遇事沉稳，有大将之风。通过这件事，永男也算看了个清楚，也理解了在这样的母亲面前，父亲即便拥有双料英雄的头衔，也黯然失色，自愧弗如。再加上两家的悬殊门第，父亲又一直停留在原地不动，自然是一天天消沉颓废，以酒消愁了。
　　然后苏秀婕带着永男回到苏家。苏家除了苏老太，其他人都不在。今天太阳格外的好，苏老太太在院子看着蔡妈她们晒被子。
　　“秀婕，不是说要在家陪陪孩子们吗？怎么又过来了？”苏老太太看到女儿开心地笑着，转头吩咐蔡妈：“等会炖个红枣乌骨鸡，烧个蟹粉狮子头，还有清蒸梭子蟹。”
　　“再加一个四喜烤麸吧，小姐最爱吃了。”蔡妈建议。
　　“对，对，秀婕从小是你带大的。你是最清楚她的喜好的。我记得这道菜是你的拿手菜了。”
　　“这些年家厨房添了人，我也偷懒，长远不做了。今天啊，我就亲自给下厨，也让老夫人和小姐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也躲懒了。”蔡妈笑呵呵地去厨房准备了。
　　苏秀婕扶着苏老太在院子的长椅上坐下，说：“妈，昨天郭家告诉永男我的判决这两天就下来了，到时候公安局的人会来家押送。永胜和永丽还小，不经事，我想和您商量一下，从您这走，行吗？”
　　“这么快就下来了？”苏老太太愣了一下，哆哆嗦嗦地问。
　　“也不算快了，本来就是协商认罪，自然不用走那些个繁琐程序。再说了，刘石大小也是个军长，早点了结，对各方都有个交待。”苏秀婕冷静地说。
　　“苦命的孩子，不是为了我们，你也不会嫁给那个东西。”苏老太太后悔不已；“一会我和郭家打个电话，就说我想送你出门。”
　　“谢谢妈”苏秀婕把头靠在母亲的肩头。
　　苏老太禁不住老泪纵横，苏秀婕摸着母亲的胸口，好言安慰。老太太哭了一阵，平息下来，掏出手绢，抹了脸上的泪水，看了看边上的永男，站起身从佣人手中夺过藤拍对着永男就是一顿拍，永男不敢动，任由她拍打。
　　倒是苏秀婕上前阻止母亲“妈，算了，如今就是打死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反倒是您受了累。”
　　苏老太恨恨地又打了几下，这才停了手，扔掉藤拍。说：“小畜牲，你就跪在这里，看着你就生气。”永男顺从地跪在地上，苏老太又啐了一口，才拉着苏秀婕去了客厅。
　　苏秀婕听着母亲喋喋地盘算着进监狱要准备和打点的东西，淡淡笑了：“妈，我这是去监狱，这些东西用不上的，您别费心了。”
　　“那我们挑点紧要的出来，我托郭家给你带进去。”苏老太太不甘心。
　　“郭家已经帮了大忙了，烦不着再为这些小事，去麻烦人家。”苏秀婕摇着头，看着母亲不肯罢休，说：“好了，您到时候让大哥多去看看我，给我多送点书就行了。”
　　“这个容易，你大哥要是不安排好，我不饶他。”
　　“妈，哥要听了这话，该说你偏心了。”苏秀婕笑嘻嘻
　　“妈就你这么个女儿，不偏你偏谁。你哥好意思计较，我啐他。”苏老太一副理所应当。
　　苏秀婕无奈地看着母亲：“妈，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永胜和永丽。永胜明年要高考了，最是要紧。永丽又是女孩子，心思重，我不在身边，永男又多数在部队上，庆妈是佣人，指望不上。我可就指望您了。您让大哥和二弟帮我多盯着点永胜的功课，永丽那，就只得靠您帮我多照顾了。”
　　“你即如此担心，不如就让他们回来住。本来把他们单独放在外面我就不放心。”
　　“那不是怕刘牧他们不舒服，又找事来闹腾。孩子们夹在两家之间，也不好受。再说了，永男现在呆在您那也尴尬。”苏秀婕不同意。
　　“你还有心替那个孽畜着想。这孽畜也该着好好磋磨磋磨，也体会体会你的不容易。”苏老太太望着女儿，恨铁不成钢。
　　“您别生气，我不是不想他给您添堵吗，你要是想调教他，唤他过来便是，他要敢拖拉，大哥也饶不了他。”
　　母女二人接着又谈了一会，蔡妈走过来，说；“老夫人，饭摆好了。”苏老太和苏秀婕站起身，走到饭桌前。看着面前慢慢一桌子的饭菜，苏秀婕笑着说：“蔡妈有心了。谢谢您。”
　　“可不敢当，大小姐多吃点，蔡妈就开心了了。”蔡妈仓惶地说。
　　“好了，快坐下来趁热吃吧。”苏老太拉着苏秀婕坐下来，苏老太往苏秀婕的碗里堆满了她喜欢吃的。苏秀婕苦笑：“妈，你这是把我当猪喂啊。”
　　“现在多吃点，以后进了那种地方想吃也不容易。”苏老太眼睛又红了。
　　“好了，我吃，您别这样。”苏秀婕端起碗，大口吃起来。蔡妈给苏老太布了些菜，试探着问：“永男表少爷可在院子里？我去唤他来吃饭？”
　　“他在院子里跪着呢。你去叫他起来吧，不过别带过来，影响我们母女吃饭，让他厨房里吃点便是。”苏老太太说。
　　“是”蔡妈答应了，退了出去。
　　虽然已经是隆冬季节，正午的太阳还是有些炙热，跪不多时，永男的背上就出了汗，可他不敢脱了外衣，失了仪容，又惹外祖母生气。一晃两个小时过去了，永男的汗湿透了衣服，口干舌燥，双膝被膝下的小石子刺得生痛，永男吞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抹去脸上的汗。
　　“表少爷，老夫人让您起来，跟我去厨房吃饭。”蔡妈望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短短的几个月，便从意气风发变成了沉默寡言，从宠爱有加变成了人见人厌，心中忍不住为他惋惜和痛心，有心想劝慰几句，可自己只是个下人，还是守着规矩的好。
　　永男慢慢站起来，缓缓伸了伸腿，将外衣脱了下来，叠放在手臂处，说：“谢谢蔡妈，我不饿，麻烦您让人给一杯水，我就不进去了，在这里等母亲。”
　　“表少爷，蔡妈逾矩了，蔡妈知道让你去厨房吃饭，是委屈你了。可如今不比往昔，谨慎听话些总是不错的，何苦惹老夫人又生气。”
　　“是我执拗了，多谢蔡妈提醒。”永男苦笑着，和蔡妈去了厨房。蔡妈将永男引到下人们吃饭的桌子上坐下，给永男盛了一碗米饭，又把剩下的汤给端了上来，歉意地说：“对不住了表少爷，你先吃着，蔡妈再给你去炒两个菜。”
　　“不用麻烦了。我正渴着，就想喝点汤。说不上，一会母亲就回去了。”永男婉拒。
　　“那好，今天就将就一下，下次蔡妈提前预备好。蔡妈先去侍候老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吩咐喜子就是了。”
　　苏家规矩大，虽然从不亏待下人，可主人和下人之间仍旧是泾渭分明。主人端着自己的骄傲，下人也恪守自己的本份。这突然看到永男在厨房吃饭，下人们都诧异万分，纷纷盯着他看，让永男感到背上犹如针毡一般，恨不得站起来就走，但他强迫自己如平常一般，吃着饭。
　　前面餐厅，苏老太和苏秀婕吃完了饭，苏秀婕和母亲告别：“妈，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过来。”
　　“行，我不留你，晚上和孩子们好好说说话。”苏老太扭头唤蔡妈：“你去叫永男出来。”
　　蔡妈赶紧回到厨房：“表少爷，大小姐这就回去了，老夫人让你过去。”永男放下碗，随蔡妈去客厅。苏老太已经和苏秀婕站在大门口说话，看见永男出来，苏老太呵斥到：“又不是吃三珍海味，那么磨蹭。这是气我罚你跪呢，还是我让你去厨房吃饭了。”
　　“永男不敢，外祖母息怒。”永男疾步走到苏老太和母亲身边，施礼告罪。
　　“是不敢，可见心里还是抱怨的。”苏老太不依不饶。
　　“永男没有，外祖母明察。”永男接着告罪。
　　“让我明察，你是在指责我不明事理，亏待你了不成？”苏老太言疾力气。
　　“都是永男的错，还请外祖母责罚”永男明白外祖母是借题发挥，自己怎么说都是错，不如让她罚了自己出出气。
　　“且先忙过了你母亲的事情，日后再收拾你这个小孽畜，你把皮给我绷紧了，没得你母亲在里面受苦受难，你在外面享乐的道理。”
　　“是，永男随时听候外祖母教训。”
　　“好了，妈，我先回去了。”苏秀婕和母亲道了别，带着永男离开了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