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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钿委地 ...

  •   从南宫昊登基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相府的落败,只在须臾。
      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里,她能感觉到父亲的忧虑和恐惧,书房里一坐便是一天,她偶尔从窗外经过,能看见夜幕孤灯之下,父亲佝偻的身影仿佛是一夕之间又苍老了数岁。
      终于有一天她像小时候依着母亲般,倚在父亲膝下轻声道“父亲,听说南山的菊花开了。”
      父亲神色黯然,依旧打起精神,与她微笑道“刚过夏至,就有菊花了么?”
      父亲的声音暗哑低沉,她听在耳中难过至极,依旧笑着点头道“有的,父亲要亲眼见到才好下定论。”
      父亲揉着她的额发问“那楚逸飞没带你去看吗?”
      她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想父亲带我去,自从父亲当了丞相后,已经很久都没带溶月出去玩了。”
      父亲沉默了,久久无言。烛影一点点变得暗淡,父亲的身影在橱窗上一点点凸显出来,是如夜色一般昏溟的颜色。
      她悄然逝去眼角的泪痕,在仰起头时,眸中已是一片沉寂,她说“父亲,我们辞官归隐吧!”去看长河落日,去看大漠孤烟,楚逸飞说那里虽然没有长安繁华,却是另外一种天造万物的美。夕阳漫过,岁月熔金,你会觉得宇宙如此之大,遮天蔽日没有尽头,你又会觉得宇宙如此之小,一望千里,尽在脚下。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退路了。只希望那个王座上的天子能够施舍一点怜悯之心与她,只要一点点就好。
      只是她太过天真了,那个帝王的怜悯之心早在去往北疆的路途上消失殆尽,纵使有,也不会在施舍给她。他的不动声色,不过是在与她在玩一个欲擒故纵的游戏而已。
      父亲去上朝了,那日她早早起来,送父亲至府门口,在晨色微熹的天光里,向父亲拱手作礼,笑道“君子一诺重越千金,父亲别忘了,你答应明日带我去南山的!”
      父亲也淡淡的笑了,绛紫的朝服在晨风中微微荡漾,冲她摆了摆手,然后整衣正冠,登上马车。她怔了怔,因为父亲正冠的举动,让她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
      她在水榭里摆开了茶具的时候,却不知那悬在头上的三尺青锋已经落了下来。
      如若她不动,他其实完全不介意在和她周旋几日的,如今她自己按耐不住了,他亦要适时收网了。
      父亲乞归的奏疏和与御史台弹劾的奏疏几乎时同时上达天听的。御史台弹劾她父亲擅作威褔、钳制言官、结党营私有勾结藩王,密谋犯上之举。

      皇帝对眼前两副奏疏不置可否,只淡淡的看着她父亲问“慕丞相可有话说?”
      他父亲面上不愠不怒,只持着朝芴作揖道“臣侍奉先帝或有失察之过,却不敢有不臣之心。”

      皇帝手指轻轻敲在御史台上的奏疏“这么说,御史台所诉之罪,皆是无稽之谈了?”
      御史中丞借机嘲讽道“丞相大人说的冠冕堂皇,那又为何偏偏是今日上书乞骸骨,焉知不是因为得到消息,知道要东窗事发?如此看来,丞相大人不仅结党,说是耳目通天恐怕也不为过了。”他父亲没有在辩,御史受命于天,有罪无罪已无需在辩。
      御史中丞,既而向皇帝进言“丞相已涉嫌谋逆,非同小可,臣向陛下请旨,先将其羁押下狱,在查抄其府邸,想来必有所获。”
      皇帝微微扬起嘴角,准其所奏。
      金吾卫上殿 ,她父亲摘下官帽,解下印绶,伏地顿首道“臣为官数载,全仰赖于先帝知遇之恩,临别之际,却未能完成先帝身后之事,实是有愧于先帝。陛下若治罪,臣不惜一死。只是臣尚在职一日,对陛下便有一日辅佐劝谏之责,臣不敢渎职。”遂将袖中另一纸呕心而书的奏表郑重呈上。稽首再拜,随殿上金吾从容退出。

      那封奏表的内容,最终只有皇帝看到,臣闻君臣父子各行其道,天下方可大治,陛下即位极人君,臣乞请陛下恪守为君之道。以仁德治政,禁苛刑,广延路、杜谗言、行法治,息兵以道德教化天下····
      洋洋洒洒数百言,确实是国士之语。说是字字珠玑也不为过。皇帝眯起双眼,缓缓的将卷纸张靠近蜡炬。一阵青烟缭绕而起,那些珠玑被火舌吞卷,最终化为灰烬。
      他想,就算是明君也会有自己的私心,比如自己薨世的父皇,他也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影响他成为一代明君。他不过是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釜中的水渐渐冷却下来,她的心也一点点随之冷却!
      她蹲在府门口,对着街衢上穿梭往来的车马人群,已一种近乎于执拗的心态在枯等着,仿佛这样等下去,就能等到父亲和楚逸飞归来的身影。
      等来的是皇宫的禁卫军,街衢上的人群被那样赫然的声势惊得纷纷避让。
      秦毅端坐在马背上,无奈的望着她。
      他身后同样高坐马背一身武官装束的男子,挥了挥手,禁军提剑拥门而入,有的甚至欲上前拉扯她,秦毅翻身下马将她挡在身后斥道“不准对慕小姐无礼!”
      中年武官冷笑一声,打马上前,举了举手中的节符,正欲开口。秦毅已经率先截道“扬大人不必费心提醒,微臣自会向皇上请罪。”
      中年武官的目光在溶月身上一掠而过,又落到秦毅身上,笑的暧昧十足“难怪秦将军自动请命非要走这一趟差事。”
      她无心理会他们之间委婉含蓄的对话,只是怔怔的看着秦毅,
      秦毅一路都在费力的思索,要如何向她阐述来龙去脉,才不至于刺激到她。事实证明他实在是白费了心机,她早已在那漫长的等待中敏感的洞悉了一切。
      不待秦毅把话说完,她已提着裙摆跌跌撞撞的向廷尉府衙跑去。
      衙役将她拦在门外,随后赶来的秦毅无奈的亮了禁军的腰牌。于是不等秦毅带路,她便一头扎了进去。
      天牢的甬道里阴暗潮湿,酸腐的气息,让人直欲作呕,明灭不定的火光下是一张张灰败的面容,她一间间牢房查找过去,终于看到了除去了丞相服制、赭衣加身的父亲。她心口揪痛,扑在铁槛前,嚎啕大哭。
      父亲却平静如昔,仿佛这般结果早已在预料之中。
      “走吧,趁皇上还没有牵连到你,能走多远是多远。”
      她一边摇头一边哭,他们都深陷囹圄,她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父亲把目光转向立在她身后的秦毅,秦毅郑重的抱拳施礼,她知道父亲把她托付给了秦毅。
      “不!”她拼命的摇头“我不要被托付给任何人,我只要父亲好好的。”
      父亲却不在看她了,转过身去,对着冰冷的石壁道“带她走吧!”
      秦毅强行将她拉了出来。进了天牢,半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生离死别的场景狱卒也好,囚犯也罢,早已看的麻木。
      秦毅将她箍在怀里试图的安抚她,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拼命的挣脱他,如同与命运抗争,她挣不脱秦毅的铜墙铁壁,亦同样挣不脱命运的桎梏。
      最终她脱了力,软软的晕倒在秦毅怀里。
      她父亲和秦毅的父亲算是鸡黍之交,所以他们自小相识。秦毅为人正直,有情有义,与南宫昊也算是患难与共,父亲把她托付给秦毅,实则是明智之举,如今大昭国内,能保她无虞的只有秦毅了。

      醒来时是在秦将军府。熏炉里燃了加倍分量的安息香,她本应该傍晚时分醒来的,耳边哗哗的声响,她坐了起来,才看见是案上的一本书正被风吹得翻飞如蝶。
      有人在哭。她赤足下了脚踏,走到窗前,槛窗半开着。
      是花蕊坐在石阶啜泣“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秦毅紧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花蕊哭的更凶了“可是小姐要怎么办呢?就算皇上肯开恩····她孤苦一人会生不如死的!”
      她手足冰冷,一点点退步到床榻前,瘫软下去。
      脑海里尽是南宫昊被贬去北疆那日,说过的话。
      他赤红的眼睛,愤恨的瞪着她······我当然要保重自己,不然怎么亲手将你们送进地狱····
      慕溶月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秦毅在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梳洗妥当坐在榻上等了他半日。
      他问她好些了么?怎么这么早起来,她微笑着应着,在抬起头看他时已泪如雨下。
      “可以带我去见皇上么?”
      溶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一切的恶因缘结于她,那么这个恶果,就让她一个人来承受吧。
      秦毅的目光里夹杂着太多情绪,可是她已经无暇他顾。
      她不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保住她可以偏安一隅,只要她愿意,只要她愿意···。他会对她很好、很好。
      可是,现在的他,却要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那张早已张开多时的罗网。皇帝说得对“就算朕肯成全你,她也未必会成全你的。她一向是很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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