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水封尘

22、番外 忆阑双璧

　　“烟儿，你相信世界上有爱情吗？”笮世天躺在石椅上，望着天上的流云。
　　“呸！都多大的人了，还讲些莫名其妙的话！”柳含烟坐在椅上，啜了他一口，继续拿桌上的小食喂白鸽。
　　“我常常在想，我有那么多个女人，你为何不生气？”见她还是不答话，又道：“你当初为何嫁给我？就是因为，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而他不能吗？”
　　“既然已生活了大半辈子，你还提这些做什么？”柳含烟有些怒道。
　　“我是在回来前看到远儿那样子心中难受！我知道他从此打理忆阑楼会比原来更出色，因为，他没有了任何的牵挂，可是从他眼中我看到了空洞，是生命失去了光彩的空洞！”
　　柳含烟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他会学会坚强！时间可以淡漠一切！”
　　“时间让你忘却了心中的那个他吗？”
　　“有些东西得不到，永远比得到美！他留给了我一片美感，我也得到了我需要的生活！”柳含烟手中握的小食暮地落在地上，浑然不觉。
　　笮世天腾地坐起，复杂地望着柳含烟，“你就是太冷静，冷静到可怕！”
　　“正是这样的我，才成了你——笮世天的结发妻子！让你的女人一个一个心甘情愿地离开你！”
　　他们两互相瞪着对方，突地，笮世天大笑，“哈哈哈……我们都是精明的人！永远以计较利益得失为先！不过……”他瞟了她一眼，“我现在后悔了，我渴望像二弟那样的生活，他虽被爹赶出家门，与弟妹成亲没多久就在战乱中过了世，但他是幸福的！”
　　柳含烟不怒，反微微一笑，“你这么晚才后悔取我吗？比我预想的要晚！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是盐商之女，你应该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她望着地上的白鸽怔怔发呆，随后又道：“二弟有什么好羡慕，笮家都把他从族谱中划掉了——不承认他是子孙，幽烨跟我们谈不上任何关系！我倒觉得她很可怜，还以为和二弟生米已成炊就会得到笮家认可！呵，你瞧！女人在这点上，总是吃亏者！不过，她倒有个好儿子！我甚至想，世界为何就这么一点大，我们竟然能在波斯回来的路上捡到还剩一口气的远儿！不过话说回来，远儿的生命力不是一般的强，他完全不像二弟那样！二弟空有一翻热血与激情，完全不判利益关系，才会选择与我们不同的立场在战乱里丢掉性命，而远儿就像……就像……”她思索了会，眼睛一亮，“对！他就像沙漠里的蒲公英，顽强，坚韧，甚至生命力旺盛到泡在药缸里两年还能活过来！”
　　笮世天站起，轻轻走到她的身边，手亲昵地放在她的肩上，“不要忘了沙漠中的蒲公英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如果没有雨，它可以一生一世不开花！”
　　柳如烟反手将他的掌扣住，温柔细语，“可是，只要有场雨，哪怕小到可怜，他都会立刻把握时间开出花朵，绚烂地走完一生！”
　　笮世天叹了口气，“但你剥夺了属于他的那场小雨！梦姬就是他心中的雨！我们让他认祖归宗，他之所以不拒绝只不过是觉得忆阑楼可以给他更高的平台——便于让他找到梦姬。烟儿，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梦姬？你在嫉妒她吗？”
　　柳如烟甩开他的手，站起，惊飞了一地的白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救她，可是你——没有！你甚至知道她会舍不得把那慢性毒药给远儿，你更知道，那毒药的解药只有一粒！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万语阁是绝对来不及救她的！你不要骗我——你是在跟百事知斗智斗勇！我太了解你，我也了解百事知，他是在气玉伤离为梦姬跟他翻脸要除去那孩子的同时再与你较量，而你——除了女子间的嫉妒，我推敲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要眼睁睁地看着梦姬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可惜，你为了促成这一切支开我，我却没有丝毫的怀疑你！”他的眼神幽深，闪动着两簇怒火，“你成功除掉了梦姬，也毁掉了远儿心中的梦！”
　　“我并没有想到远儿会陷入得这么深！”柳如烟低吼，“男人一旦得到了，不是就会没有那么深的眷念了吗？”
　　笮世天一惊，漠然道：“不要以为每个男人都跟我一样！判断一个男人的好坏，与他的责任感有关，与他猎艳的脾性无关，更与他得不得到没有任何关系！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因我对一个后辈有这样深的嫉妒！”
　　柳如烟跌回椅中，“你说得对，我是嫉妒，我嫉妒她——为什么可以拥有那么多颗完整的心！她甚至连女人的心都不放过！远儿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不去——理会百事知一次又一次的陷害！鬼魅为了她可以千里迢迢去塞外高寒之地苦守六个月就为雪莲开花——好给她做治眼睛的药引子！玉伤离为了她可以与亲爹翻脸！凤千紫为了她甚至不怕得罪所有万语阁的客人！这个女人有什么？她凭什么得到这么多？她只有一张好看的脸和假装柔弱的皮囊！”
　　笮世天又走回石椅，枕着手躺下，再也不看柳含烟，低喃，“你当然不会明白！一个人适当的示弱并不代表就是软弱，人性天生就有一种保护欲，所以，梦姬才会赢得那么多的怜惜，她或许自己都不清楚这一点，却正是这种本性天然地流露令她身边懂得欣赏这种柔弱美感的人，都想将她保护起来！而你说她有一张好看的脸，是的，她的长相的确很出众，可在瞧她第一眼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人说她长得倾国倾城，不过，她却能令人在轻轻一瞥后，在低头间突然觉得远远不够，还想再看！甚至有时担心多看了她一眼，自己心中的邪念会不会沾染了她！她，实可称是之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柳如烟哪还能容他再说下去，大喝：“你这不要脸的老泼皮，如果她不是远儿中意的人，你是不是也想对她怎么样？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本性难移！”
　　笮世天高举右手伸出根食指，左右摇晃，懒懒道：“不！如果你这样想，就完误解了我的意思！她那么干净，我哪里配得上！我骨子中的世俗会一下把她染得丑陋不堪！真的，比你还丑！如果你要我说得再坦白一点——就是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激发她体内傲骨的人！而我——需要的是一个你这样又老又丑还可以让我偷会儿闲的老婆子！”说完，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得率真，忽指着天上的云彩问：“咦，我的丑烟儿都快踏进棺材里了还在喝干醋？”气得柳含烟双目圆瞪，抓起桌上的盘子扔了过去，被他一个个稳稳接住，“笨老太婆！摔烂了谁等下又要心疼许久！看清楚点，这可是景德镇最好的碎花青瓷！”
　　“哎呀！”有个声音大叫着打断了他们。
　　笮世天骂道：“远方你这臭小子，下次能不能弄点新鲜的明堂？”
　　远方冲口答道：“姨父，恕我太愚钝，我真的想不出！要不，还是你想些——直接告诉我得了，下次也免得打扰了你们！”
　　一句话噎得笮世天咳了起来。
　　柳如烟笑问：“方儿有什么事？”
　　“喏，这是内阁大学士李成的送来的。”远方将一个卷轴递出后，立马跑了，边跑边嚷：“下次叫他们别送到这里来了，真烦！还有，你们若——再把不满意的丢给我爹——别怪我翻脸了啊！”很快，他就溜得没了影。
　　“烫手的山竽当然不能一个人独享！”笮世天批语，一跃而起，走到柳含烟身边，细看她展开的卷轴，只见轴上的姑娘秀美清丽，拍掌就叫道：“好，就定这个了！”
　　“这个也太寻常了吧？”柳如烟不赞成。
　　“她爹是内阁大学士，在朝中内阁大学士的职位相当于宰相，那么，即是他的女儿是丑是美又有何关系？只要不是帝王家的女儿或门户不匹配的姑娘就成！”
　　“嗯！有道理，帝王家的女儿嫁过来会受不了，门户不匹配的姑娘我们又受不了！”
　　两人很快达成一至意见。
　　“再说，现在对远儿来说，就算让他娶头——花母猪，他——也没有感觉！”笮世天轻叹一声，被柳如烟重重擂了一拳，娇俏嗔道：“那你还不快去办！”
　　“是啊！我们老是嫁女儿，总算也等到了这半个儿子娶亲的日子，是该好好准备准备一翻！”
　　望着笮世天的背影，柳含烟笑容凄切，“世天，你知道不知道，每个人心中都藏有一份美好的回忆，但那只是回忆，回忆是不能成为生活地全部的！感觉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它可以后天培养！正如我和你！人生初遇见时，只道当初是寻常！远儿不是我亲生孩儿，可是，我同样期望他幸福！但这个给他幸福的人，在我眼里，绝对——不可以是梦姬！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梦姬有太多的锋芒在心中沉淀，她一旦和远儿碰撞起来，只会两败俱伤！远儿现在能够留在忆阑楼，代表他的责任感战胜了他的感情！一个男人，可以不需要太多的感情，却不可以因感情而丢了责任！”
　　而金陵的秦淮，幽幽的流水声不变，依然有着商女的柔情等待着穿行的过客。
　　笮崇远痴痴地屹立在街尾，远远地望着“万语阁”的牌扁兀自想着某些事情。晚秋夜晚真的很凉，冷风飘过，又似不曾来过。他终转身，徐徐慢步向忆阑楼分舵方向走去，留下一个深叹和一个孤独的背影。
　　总舵绮清轩那些稀有的兰花已尽数谢完，不再有隐隐的沁人心脾香味和那个让他愿意放下一切——只愿躲在隐蔽的角落秉住呼吸偷偷观望着的人！再也没有人能踏进那个庭院一步！除了他——有时会在深夜推门而入想寻找那些残留下来熟悉的味道！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找不到了！他该怎么办？
　　每个人心中都会贮存着一份瑰丽得心碎的记忆！如果可以，宁愿它不曾有过！正如此刻，他捂着胸口，再也走不动一步路。
　　义父传来消息，明日他的聘礼就要开始预备！特别嘱咐——要丰厚、要盛大、要隆重！
　　可是她，他都来不及给她准备过什么！为何？又耐何？
　　唯一的琴都被他一怒下摔坏了！不该啊！碎了的，再也修不好了！
　　到头来，他还是所有的好都来不及给她！
　　她就不能多给他一点时间吗？
　　哪怕一点点！
　　没有问有关那个要娶的女子任何之事，他就一口应承下来！
　　娶谁不是娶？
　　不是破罐摔到底，而是，他会比别人强！强者才是幽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