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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和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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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芸顾不上自己的邋遢模样,对墨书的叫喊充耳不闻,匆匆套上外衫就朝侧院跑去,到了林承彦的屋外时,却又止步不前,她要跟他说什么?
是质问他在利用完她以后怎么能心安理得的离开,还是什么时候回来。
程芸神色黯然的站在门前,之前被他利用的愤怒委屈似乎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失落,心口像被最锋利的刀刃划过,只余快的来不反应的钝痛。
今日她与林承彦之间只隔着一扇紧闭的门扉,来日可能便是千里万里。她缓缓抬手,就在快要扣门的瞬间又缩了回来,无助的垂在身侧。
程芸觉着眼睛有些酸涩,这一世的林承彦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的眼里有祁国,有皇位,有理想抱负,可是偏偏没有她。
她深吸一口气,憋住眼里的泪,深深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欲走。
“公主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伴随着开门声,程芸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的脚步生生顿住,却没有回头,她清了清嗓子,掩盖声音的沙哑:“听说世子要回祁国了,世子走的时候不便送行,便想趁着今日与世子告别。”
“既是告别,公主为何不看在下一眼?”林承彦道。
程芸压住自己声音的颤抖,若无其事道:“因未及整理仪容,不便与林世子相见。”
她一步还未迈出,耳边扫过衣衫拂过的轻微声响,已经被横在身前的手臂拦住了去路。
程芸低头,并不看他,良久,耳边响起他低低的叹息声,随后,男子抬起骨节分明的手,程芸被他突然的动作一吓,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林承彦忽然低低的笑了声,程芸怔住,她见过他敷衍的笑,假意的笑,恭敬的笑,轻蔑的笑,却从未见过他……发自内心的笑。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林承彦已经抬手帮她理好了衣领,像是才注意到她并未绾发,又将她额前细碎的发丝拨到耳后,这一连串的动作叫程芸有些云里雾里,只睁大了一双蒙着雾气,欲泣未泣的杏眼盯着他。
两人对视着,林承彦先打破沉默:“闭眼。”
程芸不明所以,仍是呆呆的看着他,林承彦哑然失笑,忽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靠了过来。
程芸觉得眼前陷入了短暂的昏暗,她只看见林承彦的脸不断放大,直到唇上湿润的触感让她明白刚刚发生什么。
来不及反应,林承彦已经离开她的唇畔,带着薄茧的手还意犹未尽的在她下巴摩挲两下。
陌生的触感叫程芸回过神来,只觉脸红耳热,越发低头不敢再看他,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林承彦高出程芸许多,她这般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发顶,他薄唇翕了翕,终是什么也没说,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似叹息般道:“我要走了。”
祁国朝廷内乱,丞相元裕勾结外族刺杀皇帝失败,经查祁国的几位成年皇子都牵扯其中,祁国皇帝一病不起,药石无医,请求大昭让林承彦回祁主持大局。
昭文帝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祁国也有称臣以求相安无事之意,昭文帝欣然应允。
林承彦离开已有月余,在他离开的第三天,陈鹤行染病暴毙宫中,墨书带着惊讶又可惜的语气告诉程芸这个消息时,程芸只是淡淡应声,她知道这是林承彦做的。
果如缘簿记载,林承彦以雷霆手段平息叛乱,肃清朝政,收服了祁国周边的众多部落,祁国俨然有与大昭平起平坐甚至后来居上之势。
林承彦走后,程芸除了给太后请安便足不出户,荣贵妃和玉清公主一众都笑话她为林承彦失了名声,却被人弃如敝履。
程芸对于宫中的流言充耳不闻,一开始太后和墨书还拐着弯儿的安慰她,后来见她一如平常,便也不再提起。
这日,她去昭仁宫给太后请安回来,碰见了从荣贵妃宫里出来的玉清公主,程芸冲她行完礼便要离开,玉清公主却叫住了她。
“姨母有事?”程芸微微侧身回头。
玉清公主拖着迤地的裙摆缓缓走到她跟前,斜眼睨她,看了许久才开口:“多日不见,公主别来无恙?”
程芸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多谢姨母关心,念阳很好。”
玉清公主正低头欣赏自己手上颜色鲜艳的蔻丹,晶莹圆润的指甲在光线的映衬下越发明媚,她唇角忽然勾起:“公主安好,本宫这个做长辈的便放宽心了。”又状似不经意的在她脸上睃巡一圈,“公主今日好事将近,本宫先恭喜了。”说罢,留给程芸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款款离开。
她眼含深意,程芸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最令程芸不安的却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事将近?怕是山雨欲来。
她忽然想起昭仁宫里太后的欲言又止,有什么事竟然是太后也要瞒着她的,她心中不安,抬脚就要回昭仁宫去问个清楚,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
谁料,她一转身竟然看见了太子,想来他也是才从昭仁宫出来,多日未见,太子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看来行刺事件并未给他造成大的伤害。
程芸心中有事,不欲与他多说,走到他跟前扬唇一笑:“见过太子哥哥,念阳找皇祖母有事,先走一步。”
太子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当他听见了,匆匆迈开步子准备离开,经过太子身边时,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程芸回头,惊得睁大了眼,她对上太子幽深的视线,一脸愕然:“太子哥哥有事?”
太子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松手放开她,负手而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皇祖母不会告诉你。”
程芸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她虽然顶着公主的头衔,享受着身为公主的尊荣,但是她的父族已然没落,她的母族是为了利益可以将一切奉为牺牲的皇室。她的一切都依附于昭文帝和太后的宠爱,若是有一天,这宠爱也变得虚无缥缈,她将一无所有。
太子瞧见她脸色煞白,带着一丝不忍道:“此事悬而未决,你不必如此担忧,皇祖母会护着你,我也……”后半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是和亲?”
程芸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响起,太子错开她的视线,并不回答。
“是和亲是不是?”程芸又问一遍。
太子撇开脸,压下心中快的抓不住的反常情绪,不去看她一双蒙着水汽的大眼。
这样的反应不用明说,程芸也已经心知肚明,自古以来,公主最大的价值便是和亲。
从太子的反应中得到答案之后,程芸反而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不复之前的焦躁不安,她在等着昭文帝和太后挑破这层窗户纸的日子。
如果连大昭也需要用和亲来维持国家的安稳,那只能说明,林承彦强大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上许多,若是她这一世没有得到林承彦的心,那么她将在这个世界过完一生,才能顺利的进入下一个世界与林承彦再次相遇。
这日,天方才转亮,程芸便被墨书叫起来,她迷迷瞪瞪睁眼,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说着捂嘴打个呵欠,“这么早叫我起来?”
墨书一边帮她准备衣物,一边道:“太后刚刚派人来说,让公主今日一定要盛装出席今日的宴会,虽然时间还早,但是奴婢想着应该早做准备……”
程芸心里一紧,拽住墨书的手:“什么宴会?”
墨书怔住,从林世子走后,公主便没了往日的生气,时常对着窗外发呆,若是太后召见更是如同惊弓之鸟,她心下不忍,安抚道:“公主放心,太后虽未明说,奴婢想应是同往常一般的家宴。”
程芸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若是家宴,怎会特意让她盛装出席?
这一整日程芸都浑浑噩噩,直到坐在太后身边才找回一丝清明。
太后应付完昭文帝的后妃,偏过头看她,拉着她的手:“念阳可是身子不舒服,瞧着脸色可不大好,待会儿哀家让王太医给你瞧瞧。”
程芸回了神,她直直的看着太后的眼,太后的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眼里含着笑意,从中不难看出慈爱和疼惜,她微微垂眼,若无其事道:“皇祖母,今日这般郑重是要接待哪位使者?”
太后一时语滞,随即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程芸脸上:“是陈国的太子……”
荣贵妃一直关注着程芸这边的动静,闻言,立时接着太后的话茬:“可不是么,听闻那位陈国的太子生得是丰神俊朗,也很有治国之才,比起走了的林世子可是丝毫不差,太后可真是疼公主呢!”
“贵妃慎言!”一道威严的女声响起,是从不显山露水的皇后。虽然念阳公主已经败坏声誉败坏,不能再做太子妃,但是她也看不得荣贵妃这样得意。
说完以后,发现心情畅快了许多,连太后看着她的眼神也满意了些。
荣贵妃压住心中的怒气,不敢再说,太后眼含担忧的看一眼程芸,发现她并未受到影响,也稍稍安心。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直到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几人的沉默,“陈国太子到!”
一时间,身处高位的几人皆是正襟危坐,陈国太子一一行礼之后,直截了当表明来意,愿与大昭永结邦交,求娶大昭念阳公主为太子妃。
一语既出,殿内在座的众人皆是一副了然之色,仿佛早就预料到结果,程芸想,若是那日没有遇见玉清公主,只怕她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程芸看向陈国太子,只见他扬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睥睨着自己,仿佛看着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程芸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挑衅,嘴角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荣贵妃的目光一直在二人之间流转,见状,立时掩唇笑道:“看来公主很满意呢!”
太后斜睨荣贵妃一眼,荣贵妃立时噤声,仿佛才察觉到自己言语有失,朝着众人歉然一笑。
太后看着程芸丝毫不觉吃惊的脸,心中满是疼惜,收到昭文帝和皇后询问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最后此事当然是被搁置下来,看了昭文帝和太后的反应,便也无人提起。
宴会结束,程芸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天才擦亮,便急着去了昭仁宫。
太后每日都很早起来礼佛,程芸来的这会儿她已经起身,见她脸色不佳,想来是为了昨日之事,一脸忧心道:“念阳知道皇祖母不会勉强你,昨日的事便当做没有发生过。”念阳与林承彦私会是众多命妇都亲眼所见,林承彦一走,念阳在大昭怕是再难挑到合乎心意的婚事,若是嫁去陈国,他们必不敢薄待。
程芸知道太后说的都是真的,看得出她对自己是真心疼爱,昨日她在宴会结束之后去找了太子,问明了陈国想与大昭联姻的缘由。
她对政事一无所知,原来早在十日前,林承彦已经登基成为祁国的新皇,这在缘簿上也有所记载。只是,他是一个有野心的皇帝,也许是曾经身为质子的经历让他明白国力强盛有多么重要,在收服祁国周边的部落后,他自然将眼光放在了国力较弱的陈国。
陈国边境近日已经连失诸多州县,遂急于向大昭寻求庇护,两国联姻自然是上上之选。
程芸虽然不了解政事,但是她却知道一旦陈国国破,接下来很快便是郑国和大昭,这个道理,昭文帝自然不会不知,她相信对于联姻之事,昭文帝也是乐见其成。
程芸看着忧心忡忡的太后,她想,若是她真的不愿意,太后一定会尽全力护着她。
她对着太后灿然一笑,偏头靠在她肩上:“念阳就知道皇祖母最疼念阳,可是陈国皇子还不错啊,念阳愿意嫁。”
太后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她这样笑过,先是舒心一笑,随后一阵惊讶,目光紧锁她的脸:“这是终身大事,不能……”
程芸笑着插话:“不能儿戏。”
程芸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赌。
陈国与大昭联姻的消息一旦传出,林承彦不会不知,与其这样在深宫中期盼着能听到他的消息,不如主动出击。
元和三十五年。
陈国、大昭联姻,永结邦交。
三个月后,程芸最后看一眼满脸不舍的太后,缓缓踏上马车。
自答应和亲开始,她每日都患得患失,林承彦知道后可会在乎,他可会来,马车每远离大昭的国土一分,她心里的不安便多一分。
这日,程芸掀开车帘,抬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阳光,墨书见公主终于肯从马车里出来透透气,脸上顿时挂满了笑。
大昭到陈国大约要一月时间,程芸从一开始的期盼到现在的麻木,已经不敢再抱任何希望,她看向墨书:“还有几日便到陈国国境?”
眼看着公主这段日子不断消瘦,墨书大约能猜到她的心境,叹道:“约么三日吧,待进了陈国,再有两日便到国都。”
进入陈国国境前夜,念阳公主突发高热,送亲的队伍只得在驿站停留两日。
程芸骗走了随行的太医,抱腿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窗外的月亮,眼泪簌簌的落,她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是随行的人众多,根本没有机会,再者,就算是能甩开他们,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两日后,陈国太子听闻念阳公主抱恙,亲自到驿站迎接公主,请公主先到国境附近的州县修养。
程芸刚探出头眼前便伸出一只手,她抬头一看,陈国太子正志得意满的看着她,程芸避开她的视线,想扶着车壁下去,正要迈开步子,却发现身前被人拦住。
她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陈国太子居高临下的一张脸,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想必从来无人敢落他的脸面。
程芸并不理会,径直从马车上跳下,还未站稳便被人从身后按住肩膀,不等她回头,便传来利箭的破风声和身后陈国太子的抽气声。
程芸只觉肩上一松,已经被人混乱的人群推搡开来,原先站在路旁看热闹百姓已经四下分散,只剩陈国太子带来的人和送亲的队伍护在他们身侧,陈国太子按住受伤的手臂,警惕的看着周围。
程芸的心砰砰直跳,视线不断扫过四周,忽然发现远处冒出一个黑点,那黑点渐渐放大,飞扬的马蹄卷起阵阵尘土,这时,如雨帘一般细密的羽箭不断落下,却始终距离程芸有一定距离,陈国太子自顾不暇,他似乎发现了这一点,一把扯过程芸拦在自己身前。
只是一瞬,一只利箭射向他的身后,他肩上中箭,无力控制程芸,一掌将程芸推向箭矢的方向,程芸吓得紧紧闭了眼,只听耳边响起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随即便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不知何时,两人已经坐在马车上。
程芸蓦地睁大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林承彦风尘仆仆的脸,他的眼中含着明显的笑意,眼角微微上扬,下巴上生了许多青色的胡茬,整个人虽然有些狼狈,却神采奕奕。
他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手上也带着许多细小的伤痕,程芸收回视线,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不觉脸上已是一片湿润,林承彦忽然抬起手来,程芸下意识的闭眼,只觉他有些粗粝的指腹在她脸上笨拙的一下又一下为她拭泪。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低低的笑了声,那声音像是从胸腔中发出,震得程芸一阵心慌。
“为何哭得更凶了?”程芸的耳边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
程芸脸一红,一把推开他,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却见林承彦脸上的笑意更浓。
她有些不好意思,眉毛一竖,故意凶道:“你笑什么?”
林承彦不语,静静的看着她,直看得程芸脸红耳热,连呼吸也不自然起来,才忽然凑近她的脸:“我笑公主这般大胆的人竟然也会不好意思。”
“你——”程芸生生噎住,分别这么久,林承彦竟然也会跟她玩笑了。
“你什么,嗯?”语气微微上挑,林承彦的眼神忽然危险起来,“若是我不来,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废物?”
这明显泛酸的反应让程芸心里一阵窃喜,正想否认,却见他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装模做样道:“是啊,公主和太子不是很配吗,再说,他……”
下巴忽然被人捏住,程芸挣了一下没挣脱,索性瞪大眼睛仰头看着他。
“他什么?”
“他长得还不错……”虽然是小声嘀咕,林承彦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捏住下巴的手忽然收紧,原本放在程芸腰间的手也更用力,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坐在林承彦的腿上,程芸挣扎这要起来,却被林承彦牢牢抱在怀里。
“再说一遍,他什么?”林承彦眼里的怒气一闪而过。
程芸觉得委屈,想起这么多日子的担惊受怕,现在终于安下心来,他却又这样吓自己,打开捏住下巴的手,直接扑了过去,一口咬上他的下巴,但她还保存着一丝理智,没有太过用力。
腰间忽然被人掐住,程芸下意识加大了力气。
她听见林承彦低低的嘶了一声,便任由自己这样咬着,想到等下还要见人,程芸忙松了口,看着林承彦沾满水渍的下巴,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林承彦抬手摸摸下巴:“湿了!”
程芸气结,伸出拳头捶上他的胸膛,这点力气在林承彦看来不过是挠痒罢了,见她消了气,握住她的手,顺势将人揽入怀中,低声道:“我来晚了。”
日思夜想的人这会儿正乖巧的靠在他胸前,林承彦低头去找她的粉唇,只是轻轻一碰,顿觉心满意足。
程芸抿了抿唇,像是在回味方才的触感,发现她的小动作,林承彦笑着去摩挲她的唇,手却被怀里的人一把抓住。
程芸目光闪烁,飘忽不定许久才低若蚊蝇的出声:“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林承彦嘴角翘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思量许久:“大约是从公主第一次夜闯在下的卧房吧。”
“你——”
“好了,我从前不曾在乎过性命,但从你开始护着我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这么笨,以后该我护着你才行,所以我得变得强一些,活的更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