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敏若]》豆八

8、闹市酒肆

　　周芷若见眼中这位从记忆中重生，毫无防备闯入眼帘的公子，顿时忘了自己为何躺于床中，只听得见胸中砰砰直跳。她双腿一并，跳下床就要扑向赵敏。岂料脚根刚一落地，腹中沉重就提醒她自己现在是渗血之身。周芷若微一踌躇，终究还是决定保险为好。她两脚互穿鞋履，探身向前，双手捧住赵敏脸颊，狠狠端详，急切说道：“我先去下茅房哈，料理一下……那个。你别脱衣服哦！别拆发型，就这样，保持到我回来！”说完，周芷若弓着腰，耸着肩，踮起脚快步而去。身有不便，就是这么麻烦，连此时此刻都要狠心离去。

　　赵敏见周芷若这幅神态，知是自己男装必定是英俊非凡。虽说有此自信，但她还是想看清自己模样。小店的镜子粗糙，朦朦胧看不真切。赵敏摸向腰间，把刚刚换装别在腰带里的匕首捏出。双手相握，刀锋闪光而出，正好映出赵敏的双眸，英气勃勃。这把蒙古匕首，是赵敏和前尘过往唯一有联系之物。特穆尔家族家传匕首，汝阳王亲赐给女儿的。赵敏从小带在身边，即使当年穷困潦倒也没卖掉。如今，刻有家徽的金银刀鞘早已不在，但锋刃寒光依旧，隐藏在绝看不出高贵的薄木刀鞘中。赵敏以刀为镜，仔仔细细看过妆容，放肆一笑，归刀入鞘。她略微思忖，没把匕首又插回腰间，而是深埋进床褥之下，藏好。

　　刚藏好匕首，周芷若就拍门而入。夜风钻屋，扯得烛火一顿摇曳，投下周芷若不加掩饰的身影。

　　“哟。”赵敏轻唤，不由地环手抱住了撞入怀中之人，五指顺发，咳嗽一声，换声说道：“芷若……”

　　“咦？”周芷若略弯腰才能贴在赵敏胸口，现在扬起脸，腰弯得更深：“啷个声音都变了吗？”

　　“咳咳……”赵敏狡黠地扬眉微笑，得意道：“声音压粗了，是不是更像个男人了？”

　　“我管你那么多，有脸就够了……”周芷若贪吃嚼不烂似地看了赵敏好几眼，侧脸又贴回胸前。

　　“什么？”

　　“呃，不是……我是说，你为啥子穿男装，又装男声？”周芷若如此问，心中却有期待答案。赵敏重现当年初见模样，难道是为了她么……不得行不得行，我不能个人想得太美！周芷若在心中用力摇头，摇红了脸颊。

　　赵敏抱住她，一个旋身坐到床边，顿时解决了两人身高差距的问题。周芷若坐在她腿上，烫脸缩进了怀里。

　　“芷若，不喜欢看我这样吗？”猜人心思，这是赵敏的拿手好戏。而爱人的心思则不需要猜，全写在了脸上，浮现出请君来哄四个大字。

　　哄就哄，哄媳妇，本郡主愿意。

　　赵敏如此心声，曲肩让周芷若躺靠得更加舒服，食指弯下，轻抬下巴，恢复本来声线，又更加轻柔一点：“我以为芷若会喜欢……”

　　“我喜欢！你晓得，我最喜欢你这样……”周芷若眼中仿佛有星辰，闪烁出迷离心情，把眷恋传递到十指，搂紧了赵敏细腰。“敏敏你太好看了。”

　　只有在相貌方面，芷若才会对我不吝赞美……赵敏没把小心思说出口，闭眼倾身吻去。可是唇还在途中，就被柔软双指挡住。“嗯？怎么？”

　　“等一哈，我老觉得下面有啥子个硬梆梆东西，顶得我好痛哦。”

　　赵敏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没有吧，我并没有完全写实地去模仿……”

　　周芷若没有听见她这糟糕解释，而是专心伸手去摸索，真的拽出一块绿油油的硬东西。“就是这个！”

　　“哦……哦，这个啊，嘿嘿，这是我买的假玉佩，好看不？”赵敏从腰间揭下系带，晃悠在周芷若眼前：“和真的一模一样吧？”

　　玉佩虽说是假的，但是色泽恰当，雕工细致，一眼过去和真的并无二样。只是周芷若不解，赵敏从无买假货的习惯。

　　“你不是说过，宁愿不带，也不带假的吗？”

　　“出门在外，偶尔得带着装装门面。我这身袍子，不佩玉不太像样。我又买不起真的。说实话，我也不舍得花那钱去买玉佩。这几块假玉佩是用便宜料石做的，雕工也过得去，一般不会露馅。再说了，就算我佩假的玉石，又有谁会怀疑？”这倒不是吹牛。绍敏郡主，本就是天皇贵胄，平日隐于山水，粗茶淡饭不是本色。一但撕去伪装，贵气贲发，就算是假玉料石，也染得熠熠生辉。

　　赵敏说话间把身上配饰都取下，又解下镶玉石的发带，抱起周芷若搂在胸前，说道：“袍子是我之前攒钱买的，还给你买了一件。快到中秋了。听说金华的灯很好看。明晚，我们就穿新衣服逛灯去。嘿嘿，我是赵公子，芷若，就扮我媳妇。”陪酒一姐的报酬换来的两件新衣服，终于派上用场。

　　“啥子叫扮，难道不是吗？”

　　“是是是，当然是！这辈子都是！芷若，我能把衣服脱了吗？”

　　脱衣吹灯，天际将白。可惜有人身体不便，只能相拥而眠。折腾这么一宿换衣看脸，两人莫名其妙地熬夜，一觉就睡到傍晚。如橘夕阳穿窗浸脸，这两人才觉饥肠辘辘，下床梳洗打扮，带上银钱，去赶那金华城灿烂灯夜。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婺水江畔的金华，用两岸华灯描述出特有的气魄与温柔。每年中秋，金华城都会以龙灯开道，拉开灯节的序幕。彩灯造型各异，千姿百态。龙灯百余桥，一节为一桥。白天摆开各种阵势，百桥长龙迎海穿山，晚上便点火明灯，如火龙临城，好看至极，别的地方难得一见。此时虽还不到中秋，龙灯未到，但是夜市繁华中处处可见彩灯，绚丽夺目。

　　熙熙攘攘中，赵敏还是昨夜那一身打扮，又涂了些深色脂粉乔装，端的是一位俊秀贵公子。她一手摇扇，一手牵住周芷若，缓步慢行，高贵儒雅。周芷若着穿了浅色淡雅的新袍，特意梳了夫人髻，好一位美丽淑柔的已婚妇人。一眼望去，鸾凤和鸣。郎俊妻美，彩灯灿烂，相看两不厌。

　　待足足看过一圈彩灯，又在街头小摊吃过热气腾腾的火腿云吞面。赵敏和周芷若暂别热闹，往稍幽静处走去。夜风温柔，头顶薄云聚散，舍不得给已圆如玉盘的月亮遮面。繁华江南，月色和树梢都显得格外精致，到夜里总是这么柔情似水，让人心事流淌。

　　完全不似平日着急赶路，赵敏牵了媳妇，慢慢走在秋夜金华城清爽的石砖路上，耳边传来岁月静好的闲扯。

　　“敏敏，你看啊，每个地方习俗都不同。白溪镇中秋是要放烟花的。从现在就会开始放。可是金华是灯市，倒不放烟花。”

　　“嗯……南方嘛，往往过村跨镇，口音就不同了，习俗自然也各有差异。金华的灯值得一看的。我们在这过中秋也行。”

　　“可我想看烟花。你还答应我放烟花给我看的。”

　　“这不是你不让我做么。”

　　“你就不能买几个嘛！”

　　“我们是买得起烟花的人吗？不要奢望超过自己花销能力范围的东西。”贵公子赵敏甩袖，振得环佩叮当，说得坦然极了：“以后我有钱了一定买！”

　　“你少买两个假玉佩早就买得起了……”周芷若嘀咕，却没有真的生气。这么美好的夜色，不拌拌嘴太可惜了。她随意环视四周，忽然停下脚步，捏住了赵敏软忽的手心。“敏敏，你看。这里好像是法隆寺。”

　　赵敏定睛一看，不远处一座恢宏禅院。就着月色，能隐约看见山门上“法隆寺”三个大字。山门之前一座青白石经幢格外高耸，力压两旁护门大树。赵敏仰头数了数，经幢足有十二层。三层六层的常有，她还是第一次见修到这么高的。

　　“法隆寺经幢，也算有名的了。”佛门见识，这可是周芷若熟知的，当即为赵敏讲解：“高一般经幢两倍多，刻的是《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你看经幢下面凿有大金钱石刻。所以金华百姓又叫法隆寺为金钱寺。”

　　赵敏点头，看周围长天辽阔，星空浩繁，山开远江，恬静清宁，细细一闻还有荷花香，感慨道：“法隆寺不愧为江南名寺。明日你要不要来拜拜？”

　　周芷若却笑，摇头道：“人说江南四百八十寺，哪里要寺寺都拜。只是见这法隆寺靠山开江，法相庄严，却离市井不远，闹中有静，静而不寂，倒是不俗。”

　　“嗯，创寺高僧有气度。”

　　“法隆寺武僧自成一派，一直勤学苦练。这次武林大会，怕也是要去争一争江南第一之类的。”

　　赵敏不再向前走，又牵起周芷若重回夜市：“学武之人，从小时候起，苦练寒暑。付出多少血泪，才可能有一身说得上的功夫。谁能甘心默默无名一生？谁能愿意听他人号令？武林中人，最放不下的还是名气二字。所以我特别佩服静玄师姐。身怀绝世武功，却甘愿锦衣夜行。不像某人，学了个九阴白骨爪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来显摆。”

　　“……讨厌。小心我拿爪爪居你。”

　　“诶诶！大庭广众，禁止家暴。”

　　“铛！”好在一声响亮的锣声，打断了赵敏要被挠的危险。原来是街上麻将馆中秋前酬宾，打牌送筹码。赵敏见周芷若一脸渴望又不好意思说的纠结后，索性主动开口让她去玩。

　　“不不……我还是陪你逛街嘛。”周芷若一条腿都迈进门口了，还要挣扎。

　　“你看你眼睛都直了。好了好了，出来就要开心，想玩就要玩。我让你打牌，你让我喝酒。我自己逛逛就是了，吃吃喝喝多快活。等会都自己回客栈，别玩太晚哦。”周芷若点点头，拉开钱袋，从不多的银钱里分了一半给赵敏。两人就此分开两处，投身各自的夜晚。

　　赵敏独自走在街市中，还没走几步就笑出了声。这家麻将馆今晚有酬宾，是她昨夜回客栈前就打听好了的。带周芷若走这条街也是特意为之。果不其然，麻将的诱惑对她媳妇来说是巨大的。这下，终于能做赵公子要做之事了。

　　穿街过巷，赵敏不多会就来到约好的酒肆。还没进门，就有米酒香扑鼻。酒幡上的“酒”字也是劲道沧桑，似乎使劲一揉就会有好酒渗出。酒肆由青竹所搭，构建朴素又不落俗套，透出些闲情逸致。赵敏心说这位康姐倒是有点品位，和普通消息贩子应该不一样。她想起昨夜那位帮她约康姐的男人说过：康姐见人第一眼，要是不想和来人多谈，就会向店家要杯清茶，这时候最好自己识趣，当即告辞。如果是要了贵一点的火腿薄片，就说明谈还是能谈，花钱就是。要是开口要了再贵一些的红烧肉，则说明康姐很满意来人，若谈得也满意，就不需要付钱了，陪她吃完红烧肉便是。

　　赵敏心说：就算薄火腿我也走吧，倾囊买消息不值当。一定要红烧肉一定要红烧肉！如此鼓完劲，她正正发髻腰带，掀帘而入。

　　酒厅之中，只有一位客人。在酒案后，倚窗而立，长发垂腰，一袭红衣。

　　赵敏拱手微躬行礼，压粗声音朗朗道：“阁下可是康姐？”

　　听得那人转身，赵敏缓缓抬眼，迎上她目光。赵敏心中先是一惊，金华城消息一姐，难道是这么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吗？

　　她疑惑还未定，只能等那人答是与不是或是清茶一杯或是薄火腿或是期望中的红烧肉。就在此时，那人眸中一亮，随即唤过店家。

　　“上一只烤全羊！”

　　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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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李清照
四川话里，“居”就是扎的意思。例句：我恨不得拿针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