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敏若]》豆八

17、人生如戏

　　秋风千里，扶摇入云，辞别了江南藴韵水乡，转眼又扣在重庆的崇山峻岭上。俗话说蜀道难，难在巴蜀大水大山。虽然难，只要熬过车马劳顿，后有川地天府之国，前有巴山渝境富庶之地，如今虽不比江南诸府繁华，也是望其项背。

　　重庆府是大州府，设缉盗司衙门，属巴蜀道缉盗司辖下。重庆缉盗总司虽然官衔不算高，但重庆地域辽阔，主城下所辖近二十县，遍历巴山，还是大有可为。不过凌家二女儿凌烟楚到任两年有余，一直不功不过，并没可出多大为，似乎一直在被巴蜀缉盗总司斥责和被贬的边缘徘徊……

　　这一日黄昏，重庆缉盗司衙门如常击鼓下班。驻值主城的几路缉盗使陆续回衙休息，文吏收拾好公堂文件公函抱向后堂，食堂飘出袅袅炊烟……总司凌烟楚没回内衙休息，也没随大家去食堂用饭，而是伏在前厅的小案上，一面专心致志看一本薄册，一面吃着她的“丰盛”晚餐。三个白馒头，一碗稀薄的例汤，便是所有。啃馒头，灌汤，她吃得狼吞虎咽，好像并不在乎入口何物。忽然，从衙门口传来隐约争执纷乱之声。凌烟楚恋恋不舍从簿册上抬起头，打扰她用餐时光的不速之客就已定在眼前。

　　“大胆！你不能进来！”门口当值的侍卫紧接着追上堂，气急地要拽来人，差点抓住空荡的衣袖。他手里还捧着饭碗，满脸通红局促地对凌烟楚说道：“大人，我拦了她，她非闯进来！我……”

　　凌烟楚看清来人，面有惊色地点点头，轻挥手让侍卫退下。她把手中最后一瓣馒头塞进嘴里，用案上布巾擦净手，把薄册合上塞进怀里。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些，她才开口对来人说道：“凌大人，有何贵干？”

　　这一问，来人也神色一愣。当年凌烟楚被召回金陵时，她两在凌家远远打过照面，便分道扬镳，并没说过半句话。此时凌烟楚这一问，是两人至小分开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也不知来人惊讶的是凌烟楚略显憨直的音色，还是“凌大人”称谓。按理，是该叫一句长姐的。不过长姐两字，凌如云也不想从这位庶妹口中听到。

　　姐妹两之间气氛如此诡异，也不怪侍卫看不出凌如云和总司大人的姐妹关系，要拦她在门外。大概是生母不同的缘故，两人长相完全不像，凌如云五官英气秀朗，凌烟楚则颇有温婉美柔之姿。所以凌如云听到她与相貌不甚相符的声音时，忍不住吃了一惊。惊讶，是一瞬而过。姐妹相逢之喜，好像压根没有。凌如云转眼又是那冷漠神色，一边忍不住打量公堂一边说道：“我千里迢迢来重庆，自然是有事。”

　　凌烟楚皱眉，起身指向堂后道：“去后面说吧。”她似乎并不想让凌如云在前厅多待，惹属下们侧目。凌如云依言随她入了内衙。凌烟楚把她让进自己卧房，反手关紧了门，也不请她坐，直接了当道：“说吧。”

　　凌如云一眼望尽房内极简的床桌和挂满一面墙的皮影，心中冷笑，说道：“我来是要向你借兵，捉拿朝廷钦犯。”

　　“借兵！？”凌烟楚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分惊诧。她知道凌如云至右手残废以后便退出缉盗司，现在身无公职，怎么也不可能调动朝廷军马。“我手下缉盗使是朝廷公器，怎可能私相授借？！”

　　“说了我是为了抓拿朝廷钦犯！”

　　凌烟楚对她所说钦犯并无兴趣，只想赶紧打发了这个荒唐的要求：“不可能。你若发现钦犯踪迹大可报告……等等，你所谓的钦犯在哪？”

　　“要到四川嘉定附近。”

　　听到不是在自己辖区，凌烟楚暗自松了口气，也更加理直气壮：“那你大可报告成都缉盗司甚至同在成都的巴蜀道缉盗总司，重庆缉盗司断没有私自跨辖区抓人的道理。”

　　“呵……”凌如云冷笑，找了桌旁木凳坐了。她自己曾在缉盗司任缉盗使，规矩清楚地很。越辖抓人明面上是不合规矩，但是缉盗司的任务常有大案，对手又多是武林中人，山贼悍匪，武艺高强，抓捕难度极大，常常布置数月百里战线。为从便宜，跨辖跨州行事都是有的。她见凌烟楚如此斩钉截铁，想来也是拿规矩法度来敷衍她罢了。凌如云深吸一口气，缓和些道：“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不能让官府插手，所以只能找你。等我做完我要做的……钦犯尸体归你，杀死她们的功劳归你。有这功劳，对你升职到京城也是有帮助的。”

　　“首先，”凌烟楚走到皮影墙前，把心爱收藏一张张看过，淡定又坚决道：“我绝不拿我属下的安危去换功劳。其次……”她瞥一眼凌如云，收回目光，伸手选定一张皮影，捏两指轻擦皮影上落下的一点灰尘。“不是谁都想去金陵的。”那张皮影是个拿短刀的少女，机灵模样，飒爽姿态活灵活现，是凌烟楚最爱之一。此刻身后有烦心人纠缠，眼里还是这少女模样，凌烟楚不禁扬起一丝温柔笑意。

　　“我只需要你的缉盗使助阵！不需要他们厮杀！我手下还有些人，打打杀杀的事由他们来干！借兵的事，也不会有人知道。”

　　“不必说了。”凌烟楚索性取下那张皮影，细心吹气，挥手送客：“凌大人，请回吧。”

　　话音刚落，凌烟楚忽然捏紧皮影，惊觉身后灼浪涌来，即刻转身，还未及挥挡胸口就如被滚烫火石砸中。凌烟楚顿时后仰，摔在墙上又弹倒在地。无数皮影簌簌落下，被她喷出的血溅染，星星点点。

　　“咳咳……”凌烟楚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的皮影们，脖颈要害处就被手肘抵死，压在墙上。“你……你冷静点……”

　　“呵呵……就算提拔你做了重庆府缉盗总司又怎样，你根本不配！”凌如云单手尽压自己二妹脖颈血脉，俊秀面容上都爬了几丝狰狞之色：“嫡出练火烈，庶出练火盾。我的火烈掌，尽克你的火盾掌，这就叫嫡庶有别！”

　　“咳……”凌烟楚又咳出一口鲜血，目光渐冷，深望凌如云。

　　“借还是不借，我再问你一遍！”

　　光脚不怕穿鞋的，凌烟楚心中叫苦不迭。她相信凌如云疯狂之中杀她是敢的，她却不能反杀……只要凌如云在这闹起来，惊动了金陵的凌家，那又是烦不胜烦。想到凌家，凌烟楚极度厌恶，几乎反胃，牵动伤势险些吐出来。她低头缓缓吸吐，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叹道：“借……你要多少人？”

　　“五十足够，要精锐。我只借几天就还你。”

　　“我手下目前在城里的只有两队缉盗使。我最多借你三十人。咳咳……”凌烟楚猛然抬头，盯住凌如云道：“你要保证这三十人的安全，不能有一人死伤！否则，我跟你拼了！”

　　凌如云点头：“行，我保证。”说完，松开了钳制，但并未退开。“你不是不想回金陵吗？做完这件事，我再不会来你这了。你安安心心做你的重庆缉盗总司。所以你别想耍什么花招。否则，这日子不会太平。”

　　“我说了借你，就会借你……既然我属下要被你差遣，我就不能不问了，咳咳……你是要抓谁？”

　　凌如云挪开一步，捡起已经殷红一片的少女皮影，丢到凌烟楚怀里：“前峨眉掌门，周芷若。”

　　“周芷若？！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当年本来就没找到尸首。是那水师将军害怕皇上怪罪，就上报了伏法而已……我已经确定她的行踪，要你的人马随我去嘉定设伏，在那擒拿她。”

　　“嘉定……你不会是要和峨眉派起冲突吧！朝廷刚有旨意，不得擅自与江湖门派起摩擦。”凌烟楚知道凌如云的右手是被谁弄残的，自然明白此番她说是捉拿，实则是报仇。

　　“不会。我只抓她一人。”凌如云不耐烦地踢开脚边一张皮影，横眉冷眼对凌烟楚道：“你不必多问。反正最后功劳全是你的。”她斜眸看着自己空荡的右臂衣袖，冷笑道：“反正多大的功劳对我来说，都没任何意义了。”

　　凌烟楚捂胸撑地站起，倚墙喘气对凌如云道：“呼……我第二个要求，就是不要这什么功劳。七日后，不管抓没抓到，必须让我的人回来！这件事……我当从没听过。什么借兵，什么钦犯，什么峨眉掌门，和我都没有关系。以后，你再别来找我。明日清晨，你来领兵符，领人。”

　　终于打发了凌如云。凌烟楚赶紧拢过落地的皮影，一张张细心看过。见除了几张沾染了血迹，并无太大损坏，她这才抓到木凳坐下，闭目运气。只一柱香的时间，她便吸吐如常，脸色也逐渐恢复。她长呼一气，探手从怀里摸出那本已皱皱巴巴的簿册，反手丢在桌上，颓然自语道：“这个疯子……我可是惜命的人。咳……这下伤了，晚上的戏是配不了了。”她看着簿册封面《长安乱》三个大字，随手翻动册里戏词，气恼道：“亏的我把戏词都背熟了。这个疯婆娘……不行，今晚配不了戏，我得赶紧去戏班说一声。”

　　她擦净嘴角血迹，换了一身干净便服，取了一面古朴熊相面具系在腰间，从后院翩然出门。让赵敏吃尽苦头的火烈掌，似乎没能在凌烟楚身上留下太深的印迹。

　　出门便又一世界。华灯初上，秋风轻拂少年头，细雨满江洲。毛绒小雨，不打扰人们闲逛夜市的兴致。和江南的流行一样，山城的姑娘小伙们也戴上各式半脸面具，吃小面，看花灯，试首饰，用面具后的欢声遮挡容颜，从容面对这乱世后的安稳祥和。凌烟楚也在微雨中融于大街小巷。快到戏班时，她取下腰间的熊面具戴在脸上。戏班班主坐在写有“长安乱”三个大字的招牌边和闲人摆龙门阵，抬眼看见有个熊脸向自己走来，赶紧站起，远远就招呼：“景丱老板，您来了啊。”

　　锣鼓喧，幕布将开，误今夜轻风细雨一晚，错过戏中几度春秋。

　　再说赵敏一路乘舟驾马坐车步行，这日终于到了重庆。她毫不费力找到唐家堡外堡，就在外堡附近休整了两三日。按王大夫所说，她先去外堡药铺看过。好运气没有撞来，不见有卖雪上白莲子。不过这也是她意料之中，并不心急，只在周围小店休息闲逛。流连茶摊饭馆后，她无意中倒知道了不少唐家堡的传闻，心想康姐说消息要在当地打听果然不错。什么唐门现任门主不姓唐却厉害的很，什么马上又要在外堡建客栈，什么空缺许久的鸩门长老终于选出来了却没人知道是谁……诸如此类，不知真假，暂且不提。川渝菜肴闻名遐迩，赵敏忍着辣吃吃喝喝后，原本就干瘪的钱袋很快就见了底。她便按之前所计，打扮作朴实屠姐，去外堡找活干。外堡事务众多，又经常有宴饮应酬，常年缺杀猪宰羊能手，正好马上就要宴请当地士绅，忙不迭把赵敏聘下。这日赵敏忙到深夜，晚饭都来不及吃，才把第二天宴席需要的猪肉准备腌制晾挂妥当。她洗净手，便去厨房拿闷在锅里的鸡腿米饭吃。

　　谁知一见厨房，就看见一人背对门，蹲在灶旁，撅着屁股啊呜啊呜狼吞虎咽。赵敏定睛一看，锅盖翻在一边，锅里空空如也，哪还有饭。赵敏见那人动作还在撕扯鸡腿，顿时怒从胆边生，大喝一声：“我的饭！你谁啊？！”

　　那人被这一喝吓到，立马蹲着挪身，瞪大眼睛望着赵敏，嘴里还咬着鸡骨头。竟是个年轻姑娘，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岁。

　　“唐……唐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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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凌二是声优大佬~
有读者说有虐要通知。那么，下章抓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