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pandachen

9、chapter 9

　　第二天早上出门，外面还是湿漉漉的。路面上坑坑洼洼的全是水，踩上去溅得到处都是。艾诺小心翼翼地避开，却没想到还是被人溅了一裤脚。

　　“喂，你……”艾诺低头看了看自己腿上的泥巴，然后生气地抬头。

　　“哈哈。”不用猜就知道是乐子嚣张的笑。

　　艾诺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用纸巾揩着裤脚上的泥巴。

　　“你住在这里？”乐子好奇地问。

　　艾诺一怔，竟然不自觉两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裤脚。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地看着艾诺，然后将手放在艾诺的胳膊上，将她拉起来站直。

　　夏天，虽然是早晨，但是空气还是稍显闷热，周围有鸟扑哧着翅膀飞向高处，可艾诺的灵魂轻飘飘的，然后漂浮在半空中，清醒地看着自己对乐子说：“要迟到了，我们快走吧。”

　　“迟到？现在才几点？”

　　她面容严肃，丝毫不见慌乱：“我们走吧。”

　　不等他回答艾诺就拉着他往前走，但是乐子却停在原地，狡猾地，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肯走。

　　艾诺飞快地瞥了一眼家门一眼，双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听不到任何声音，不停地出冷汗，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几乎就要落下。

　　“是不是心口疼？”乐子的脸一下子便得凝重。

　　艾诺仿佛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抿着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点头，眼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乐子的声音软了下来，“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艾诺是从陈玉明白了眼泪作用的强大，因为刚开始每每吵架的时候，陈玉只要一哭，艾泽就彻底投降了。可是，一次次的争吵，无药可救地打斗，然后到最后艾泽麻木地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伤害流泪的陈玉。

　　艾诺慌忙摇了摇头，咬咬牙齿，“不用！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早餐店，我们去那里。”

　　“好。”

　　艾诺再一次看了看他的脸，他的脸生气勃勃，眼睛黑黑的，没有底，像一个漩涡，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

　　“乐子，我真的不疼了，真的。”艾诺徒劳地解释着。

　　一旁的乐子忍了忍，看了看艾诺强装的笑脸忽然爆发出来：“你到底在想什么？自己不舒服为什么非要忍着？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是在用你的命来赌！”

　　只不过不想回家为什么就上升到命了？

　　艾诺笑了下，“乐子，我现在真的很好……”

　　“很好？很好！你知不知道身体不能这样……你喝酒……”

　　“我？喝酒？”

　　乐子的眼晃了晃，看清了艾诺，“对不起，我有些控制不了自己……”

　　这个时候，艾诺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沉默，他要的只是听众而已。

　　“我爸那个时候就是这样，老是酗酒，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又熬夜……如果，他能早点去医院，是不是……就能好起来？”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开始痛苦起来，“不，要不是我的骨髓和他配不上，该死！”他的拳一下子捶在地上，“我为什么不是配型成功？”

　　艾诺低着头看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然后伸覆在了他右手上，却发现有几条血口子，“是不是被石头划伤了？”

　　“没事。”他沉默地看着远方，陷入了回忆。没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倒出一根点上：“听蓉蓉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艾诺点了点头，然后说：“没想在一起。”

　　“艾诺，我最不喜欢你就是这一点。什么东西你还没争取就笃定知道一定不会得到，所以，你永远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进不来。”

　　“如果是你？”

　　“我？”乐子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那口烟很重，从艾诺鼻尖飘过，呛得她咳嗽了几下，“喜欢当然去追啊！”

　　乐子说着“喜欢”的声音，令艾诺的眨眼的动作都迟缓了起来。

　　喜欢。

　　“不然你以为蓉蓉怎么成了我女朋友。”说完，他看着艾诺一笑，神采飞扬，嚣张的不得了，和记忆里蓉蓉的笑，阿阳的笑，梁涵的笑重合在一起。

　　深刻地使艾诺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和大家都不同。

　　艾诺站着，乐子在她几米远的地方，中间横亘着对于她来讲是茫然的困惑及难以逾越的沟壑。
　　那如果，可以模仿着他们的行为，是不是就意味着就可以这样一步步接近，最后，成为他们，成为他们世界的一员呢？

　　艾诺看着他眼睛里面闪烁着光芒，肩上的翅膀正微微振动，似乎就要飞起来了。

　　“得了吧，又瞎吹牛！”艾诺扬起一个笑，打趣着他。

　　“嗯，”乐子揉了揉她的头，“这样好看多了。”

　　“赶紧吃饭去学校吧。”

　　“好。”

　　到了学校不少女生和乐子打招呼，艾诺忍不住打趣他：“都是漂亮姑娘啊。”

　　越说他还越得意了，“当然，我认识的都是漂亮的。”

　　“臭流氓。”

　　“哈哈……”

　　笑声被艾诺甩在身后，进了教室大家无一例外都在读书，艾诺也拿出书来背，还没读呢，脑袋就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诶诶诶，怎么回事啊？”老师敲了敲她的桌子。

　　艾诺满脸通红地站起来，解释说：“昨天没休息好……”

　　“高二下学期了，马上就高三了，怎么还是这样？昨天又看电视了吧？”艾诺没有辩解，头愈发低了，“我就知道，今晚你留下打扫卫生吧！不罚你不知道记性。”

　　艾诺点了点头，老赵说：“坐下吧。”

　　艾诺坐下，刚好和梁涵对视一眼，尴尬和羞愧让艾诺一整天都没抬起脸来。晚上大家都走光了，艾诺一个人做卫生做到很晚，夏天天黑的很晚，总给人时光流淌得很缓慢的感觉。

　　在艾诺背起书包最后巡视一遍的时候，门被推开，梁涵慢悠悠地进来，见她看着他便淡淡地说，“忘了拿东西。”

　　艾诺没有接话，沉默横亘在他们面前。

　　“走不走？”艾诺鼓起勇气红着脸开口。

　　“要走了。”

　　“哦。”似乎是这样无精打采地回答了。

　　如果，我说如果，这时候的艾诺像从前一样，没有回答，只是沉默，那么后来的故事也就无从谈起了吧？

　　关于命运，fate，这类的词让我不得不相信。

　　梁涵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有烟火。”

　　“啊？”有点惊讶地抬头看梁涵，然后又说，“是吗？”确实是不知道。

　　“一起去看看吧。”没有一丝的起伏，像是说“今天去吃饭”一样平淡。

　　“嗯。”艾诺努力做出平常的样子。

　　书包被他甩在身后，晃晃悠悠，艾诺也被他甩在几步之后的距离。

　　甜蜜的距离。

　　到公园的时候已经开始放了，艾诺看了看四周，人不多。然而几乎都是一对对拖着手的情侣，在艾诺和梁涵周围，靠在一起，甜蜜地依偎在一起。

　　艾诺看着远处没有注意，迎面来的人将她撞了一下，肩膀微微的疼，她赶紧低头道歉：“对不起。”

　　“小心点，没长眼啊？”

　　她的头愈发低了，嘴里只能说“对不起”了。梁涵转过身，伸出手扶了扶她，艾诺低声道谢，余光落到了艾诺骨节分明的手上。

　　她忽然想到，可能在别人眼中他们也是一对甜蜜的恋人，想到这里她不敢再想下去，抬眼看向了远方，两条路的中间天空下，升起了两束黄白相间的烟花，到达最高点，陡然绽放出巨大的圆形花束，缓慢地，拖着零星的光往下落，隔了几秒又开始升起，天空中落下无数不同颜色的流焰。
　　一束接着一束，短短几秒的绚丽就已成空，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面对美好事物瞬间消失的伤感和无力感，看到后来眼睛微微酸涩，只好不自然地揉揉脖子，转头看他却发现他一直没动，专注地看着天上的烟火。

　　“想什么？”

　　“没什么。”他笑了笑，继续看着天上的烟火。

　　视线随着烟火移动的方向，升空，落下。

　　又一束升起，抬头跟随，又落下。

　　“很美，不是吗？”他忽然转头，看着艾诺，粲然一笑，映着天空中五彩的烟花。

　　背着垮下肩膀的书包，袖口的衣服微微挽起，站在人群中，身边的人是喜欢的男生。

　　难得一见的笑容，极度的美好。

　　这一刻，除了呼吸，连眼睛都变得多余。她屏声凝气，怀着一口气，难以抒发出来，发现内心的感情瞬间极度膨胀，膨胀到整个宇宙。

　　为什么他总是有这一项功能——在不知名的瞬间，总能让艾诺更喜欢他一些？而这种喜欢为什么能源源不断地从体内产生呢？

　　“走吧。”

　　等到艾诺反应过来时，只能看见他稍显冷淡的背影了。

　　走过时带起一阵风，她额发微扬，楞了一下就立刻跟了上去，“嗯。”似乎是这样回答的。
　　没有看见公交站牌，两人便索性沿着街道慢慢悠悠地走着。

　　灯火通明地照耀着笔直地延伸到远处的公路，偏头还能看见零星的几束烟火，明明是毫不起眼，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场景，可是却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

　　艾诺捂住自己的心，害怕被身边的梁涵听见。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行走时不经意间触碰到，温热的指尖。

　　心里那只不安分的小兽，察言观色，瞅准时机探出头来轻轻叫嚣，迫使自己做出些冲动的事情，比如，现在。

　　“今天晚上……”她瞥了一眼梁涵，迟疑地开口。

　　他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听着。

　　“特别美好是不是？”

　　“嗯。”他答应着，声音被风吹散。

　　艾诺的脚步慢了下来，看见走在前面的梁涵，如果这个时候是蓉蓉的话她会怎么办？如果是乐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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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当然去追啊！”

　　乐子说着“喜欢”的声音，令艾诺的眨眼的动作都迟缓了起来。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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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涵，”艾诺叫住了他，他转过头，眉轻轻地皱起，疑惑不解的样子。

　　“我喜欢你。”

　　他的脸在一瞬间黯淡下去。

　　艾诺盯着他，脸发热，他慢慢地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看上去很美的东西，不一定就适合自己。”

　　拒绝的话无论怎样隐晦，总会让人轻易地明白。

　　“我，很喜欢你。”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两只手臂绕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体上，心口的位置。

　　艾诺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呼吸都变得轻微。

　　“艾诺，”

　　他喊她名字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是尾音微微上扬的，艾诺没有多加在意，只知道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感觉棒极了。

　　“对不起。”

　　如坠冰窖。

　　他的声音低低的，但是很清晰，“抱歉”。

　　艾诺的眼睛里都是眼泪，但是她笑了，离开他的怀抱，她说，没事。然后自顾自地往前走。

　　就这样尴尬地走了一会儿，梁涵忽然停下，指了指某个不知名的方向：“站牌在那。”

　　“哦。”艾诺胡乱应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然后往回走。

　　和他一起站在站牌那里等车，好不容易来了公交，满满都是人，好不容易才挤上车。艾诺抓着公交吊环，随着公交前行的幅度摆荡着身体，她透过车窗眺望窗外的景色，窗外繁华的景色在眼前无止尽地扩散着。

　　可外面再繁华再美好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这难道不是足够悲伤的事吗？

　　公交遇见红灯停下，车发出声响，像一声沉重的叹息。一听到那个声音，艾诺的眼睛立刻红了，这声音未免太慈悲了些。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这个世界也明亮，黑暗，然后又倏地明亮起来。

　　艾诺看向前方，公交微微地晃动，恍若潮汐一次次温柔的抚摸，视线掉转，带着耳机的梁涵笔直地站在人群之中。

　　梁涵下车时对她说：“那么，再见。”

　　“再见。”

　　艾诺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很远，又很近，又很远，艾诺抓着吊环，终于捂住嘴忍不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