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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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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竟然快走到了学校,艾诺有些意外,但还没等她发一下感慨,突如其来的雨就丢在了她的头上。
她没办法,只好在学校门前的店铺下躲雨。四下无人而显得有些静,能听见风过树顶的声音,雨大而密集,不一会儿地就变得湿漉漉的了。壁灯忽然亮了起来,灯光映照雨,一滴滴晶亮的钻石被天空丢了下来。
没过多久,学校里变得喧闹起来,应该是下课了吧,有三三两两的人撑着伞往外走。
世界变成一个蘑菇的海洋。
而她,只是一个被一场雨挡住去路的少女。
夜风夹着雨,凉,艾诺拉起自己的衣服,眼神散漫地望着远处的树。
她想去教室拿东西,苦笑一下看着雨,她没有带伞。习惯了一个人在空荡荡家里的孤单生活,反正弄湿了也没有人担心她,就算生病了又有谁在乎呢?那么,有没有雨伞也变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了吧。
正当她怔怔出神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他让艾诺觉得很意外,有不知名的情绪,所以她突兀地喊:
“梁涵。”
他转身看艾诺,她有点委屈地望着他。
湿漉漉的雨天,湿漉漉的眼睛。
他笑了出来,发自内心的笑,艾诺看得出来。
他一步步地朝她走了过来,艾诺站在台阶上,略高于他。他微微将伞抬起,露出那双淡然的眼睛,然后说:“没带伞?”
艾诺呆呆地点了点头,看了她这副样子,梁涵又笑了出来,“我送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艾诺却说不出话来,她只能点点头再点头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雀跃。
“去哪?”
“教室。”简单的对话,却已经被艾诺想象很多遍。
沉默,可以听见雨水滴落在伞上的声音,平稳而美好。
“对不起。”突兀的话。
“啊?”艾诺茫然地抬眼身边的人。
梁涵的眼神从她身上掠过,见她有些愕然便淡淡地说:“我不习惯。”
明明知道不该问,明明知道他不会回答,但还是说:“为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专注于撑伞。伞在他脸上留下微妙的阴影,仿佛埋藏着他最深处的情绪,看不透,直到分别的时候,他平静的话才通过雨飘进她的耳朵,“得到就意味着失去。”
艾诺抬眼看他,却只能望见他的侧脸,她突然什么都不愿思考。宁愿永远读不懂那双眼里说这话时和星辰一样熠熠生辉的哀伤。
他朝艾诺笑了一下,有点安慰自己的笑,在艾诺眼里,却知道与他表面想法的,内心的抗拒。有点意外。他没有等艾诺说些什么就转身向校门外走去,身影在雨中成为一个句点,然后消失不见。
“得到就意味着失去。”
所以,干脆就拒绝吗?
天空的雨开始变小,灯光在雨水中波散出一重重柔和而模糊的光晕。淅淅沥沥的雨,来来往往的人,寂寞的世界,寂寞的他。她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自己不顾一切地冲进雨里,然后奔跑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轮廓、一张侧脸。那么清晰、那么深刻地印在她心上,真实地好像是梦境一样,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她只是想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
她转身向教室走去,却意外地发现阿阳站在等她。他靠着墙,斜斜地站着,一搭没一搭敲着墙上剥落的墙灰。看见她,他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手却没控制住力道,剥落了一大块墙块。
艾诺走到他身前,灯正好打在她的脸上,一黄一黑,一明一暗,朝着他笑。
阿阳的眼睛红红的,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怎么呢?”艾诺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我听蓉蓉说你去纹身了?”不知怎么的,艾诺从声音里听出了一丝脆弱。
“嗯。”
艾诺回答得坦诚,阿阳顿时愣住了,心里有些难过,“为了他?”
她的脸通红,阿阳以为她会否认,就像以前一样。
“嗯。”
“就这么喜欢他?”
艾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起蓉蓉也问过这个问题,只好说:“阿阳,我不知道该玩乐什么,”她的声音变黯,“我不像蓉蓉那样勇敢,没有人会愿意和我这样的人谈恋爱。可就算我知道这些,但我还是喜欢他。”
“这样啊,”他的声音几近于叹息,“你之所愿,我必赴汤蹈火以求之。”
“什么?”艾诺不懂他话的意思,等她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她左肩早已淋湿,肩上一阵阵刺痛,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阿阳伸出他冰冷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神采飞扬地笑了起来,说:
“艾诺,你变了,是好的改变,我为你高兴。”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天,转头对艾诺说:“雨停了,我送你回去吧。”
艾诺点了点头,跟着他到教室里拿了书包和伞,然后阿阳拿着钥匙锁门,“咔嚓”一下,门没有锁上。
气氛有点沉闷,艾诺舔了舔嘴唇说:“怎么?”
“没事,手有点僵。”
然后一直是沉默,直到第三次他才将门锁上。走到她面前,将她手里的书包接过来,自然地对她说:“走吧。”
“噢。”
回到家里,打开灯却意外发现陈玉在家。她独自坐在餐桌旁边,低着头吃饭,没有开灯。艾诺发现家里这几天维持着莫名的冷战气氛,她一进门就敏感地察觉到了。
灯光有点腻,这使艾诺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好像大脑里放了一颗樟脑丸,散发着某种令人发晕的味道,一阵一阵。
“艾诺,你回来了。”陈述的语气,她没有抬头。
艾诺点了点头,想开口,却发现没什么话可说,索性闭口不言。
“到我这里来。”
“哦。”艾诺慢吞吞地放下书包,走到她面前。
“坐。”
“哦。”艾诺坐在椅子上,手无意识地放在桌子上,脊背挺得笔直。
她忽然握着艾诺的手,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艾诺:“艾诺,你知道的,你爸爸现在完全不管我们这个家了。”
艾诺看着她那已经肿得完全变形的眼睛,沉默。
“想当初那么苦,我都跟着他,可现在呢?为什么有钱了就变成这样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艾诺,他这是要逼死我,逼死我!”
“艾诺,我只是舍不得你!艾诺,你一定要帮妈妈,我除了你没别人了……”
“那个贱女人一定是他身边的,我真傻,我怎么就那么相信他,早知道男人有钱就变坏,我宁愿他永远都穷……”
“艾诺……”过了一会儿,陈玉又叫她,“艾诺……”
别叫我,别叫了,很烦,你真的很烦。
艾诺在心里朝她叫嚷,并且厌恶她,不,厌恶这个家,厌恶和这个家有关联的所有人,厌恶灯光下这个房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从十五岁开始,一次次听着这样的话,手足无措只感觉到灭顶的悲伤,晚上睡觉一直睁着眼睛流着眼泪,将枕头打湿却不敢地哭喊出声,希望没有争吵,一边想一边把头埋到双膝里,脑海一片空白。直到风灌进了艾诺的皮肤里,才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月亮都出来了,冰凉的月光下蟋蟀的叫声。
一次又一次,噪声、尖叫、谩骂的话语和拳打脚踢的动作。无限制地轮回,毫无保留的战争。晚上整夜的失眠,仔细听着夜风送来的声音,不敢怠倦,怕无声无息,又怕剧烈的争吵,这样的环境下,早上却一副神采奕奕,一副“我很好”的样子,掩耳盗铃地维持着。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再深切的哀痛和悲伤都已经变得麻木,她的眼泪和痛苦在艾诺看来终于成为无足轻重的东西。不再与自己相关,不再被触动,不再悲伤。厌倦了她,也厌恶了这个家。
艾诺感觉体内被一只猛兽占领,它冷漠地看着悲切的,伤心的陈玉,无动于衷。
陈玉紧紧地捏着艾诺的手,“你一定要帮妈妈,知不知道?”
艾诺只是平静地,木然地看着她。
陈玉心里一惊,伸出自己的手拥抱住了她,“艾诺,妈妈只剩下你了,艾诺……艾诺!你的背上怎么有血?”
艾诺一愣,手伸到后面一抹,什么都没有。于是她扭过头去看,白色的衬衫上有血,估计是雨水浸湿了衣服,贴上肌肤后,反复的摩擦扯开了纹身的伤口,她不说艾诺都没注意到。
陈玉伸出手,尖尖的指甲隔着薄薄的衣服戳在伤口上,顿时生疼,艾诺皱起眉毛,心下不由冰冷。
“没事,只是划伤了一下。”
她见艾诺说的轻描淡写,便没有多加在意,于是又开始说:“你真的要体谅妈妈……你爸爸他不是人……我当初……”
艾诺低下头,头发垂下来遮了大半张脸,她什么也没有说。看着自己和陈玉的背影融进了沉沉的灯光里,看起来那么的寂寞。
“妈,你会离婚吗?”
“离婚?我不会离婚的!离婚只好便宜他!我一定不会!”陈玉猛得将她的肩头捏紧,“不会!”
“那……永远都这样吗?”
陈玉厌恶地松开手,“反正我不会便宜他!”说着说着,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到了艾诺身上,冰冷,“艾诺,你不会站到你爸爸那边吧?”
“没有……”
还没等艾诺说完,陈玉就猛地推开了艾诺,“我就知道没一个好的。小的小的不听话,老的老的不省心,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的声音一声高似一声,眼泪在脸上肆掠,恍若是舞台上的戏子。
“滚。”她朝着艾诺大吼。
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房间,然后将门重重地锁上,疲惫恍若潮汐一样袭来,而她,无力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