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pandachen

4、chapter 4

　　到学校的时候，无意外地看着蓉蓉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艾诺轻轻地拉开椅子，坐下，转头看了看蓉蓉，似乎没有醒来的意思，又继续慢吞吞地把书包收好。

　　艾诺看着手机里昨天那个小女生的照片，越看越喜欢，仿佛得到了一个什么宝贝。

　　“靠，手都睡麻了。”身后的蓉蓉抱怨着。

　　艾诺赶紧转身，“蓉蓉，别睡了，给你看个东西。”

　　蓉蓉眯起眼睛，打量着艾诺献宝似的脸：“怎么？”

　　“给你看张照片。”艾诺向她招手。

　　“……算了吧。我还睡觉呢。”

　　看蓉蓉兴趣缺缺的样子，艾诺扯着蓉蓉的身子，将手机举到她眼前：“看！漂亮吧？”

　　蓉蓉撇撇嘴，随便扫了一眼说：“漂亮漂亮，”正想趴下继续睡觉时，忽然闪现一个人，连忙抓住艾诺的手说，“我再看看。”

　　这下艾诺可得意了，“嘿，意识到我眼光了吧？”

　　“德行。不过，我承认，这个女生漂亮。至于你的品味嘛，”蓉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是不如我！”

　　“为什么？”

　　“因为这个女生就是昨天乐子认的干妹妹。”

　　“这也太有缘了吧！”

　　蓉蓉趴下了身子，眼睛看着远处的树轻轻地说：“是啊，真有缘啊。”

　　校园里郁郁葱葱的树，投影在地上，间或着光圈斑驳。这个时节，木棉花正盛，木棉花开叶片落尽，一大团一大团满树的红色。

　　走廊上有清晨日光留下的一片光明。

　　火红的花，刺眼的光。

　　艾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第一次遇见安情的。当时的她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连一旁的艾诺就能感觉到场面的激烈。

　　“安情，大杨是不是约你今天出去？”一旁的短发女生质问着，眼睛瞪大了看着她。

　　“你应该去问他。”

　　女生轻轻地笑着说，她面容艳丽，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在长达十分钟的拉锯中，脸上始终挂着明媚的笑容，但是言语却丝毫不让。面对着咄咄逼人女生的围攻，她不急不恼，连话语的分贝都没有提高，但是她却不曾从自己的立场退让半分，没有一个动作丧失风度。

　　很多年后，艾诺再回忆起来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温热的触感，以及，在明艳外表的少女脸上，平静的神色。

　　“是她。”艾诺告诉身边的蓉蓉。

　　“谁？”蓉蓉是近视眼，眯起眼睛看着模糊的长发女生。

　　“我们刚刚说起的女生啊！”艾诺扯了扯蓉蓉的胳膊。

　　看着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短发女生气得扬起手。

　　“蓉蓉来了。”另一个女生拍了拍短发女生的肩膀，“她是最烦看这种事的。”

　　短发女生看着安情，目光恨恨地放下手，“你等着。”说完，就被另一个女生扯着离开。

　　安情拨了拨自己额前的发，明艳的笑了，转身离开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艾诺和蓉蓉。

　　“你真勇敢。”一边有点圆圆脸的女生佩服的说。

　　安情笑了笑没有接话，偏头看着一边的长发及肩，眉眼明朗的女生。

　　她知道蓉蓉在打量她，她姿态闲适，大大方方地接受蓉蓉的审视。

　　“如何？”安情挑眉，有些挑衅地看着蓉蓉。

　　“不错。怪不得乐子认你当妹妹。”蓉蓉点了点头，对着她笑了。

　　“你叫什么？”

　　“安情。”她骄傲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眉宇间飞扬的神采更衬着她脸美艳异常气势汹涌。
　　阳光明媚，艾诺看着身边的蓉蓉和安情，觉得有一种叫“默契”和“友情”的东西在她们身边缓缓流淌。

　　“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艾诺闭上眼睛都知道是乐子。微微低沉的声音，声音里三分带笑，明明正经得不得了的话被他一说，总是带些自然的调笑。

　　艾诺转身就看着乐子在她身后，白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懒懒的痞。

　　他拍了拍艾诺和安情的肩膀，打招呼地说：“嘿。”没等艾诺回答，他就揽过蓉蓉的肩，将她拢在怀里。

　　“没事，和蓉蓉姐说话呢。”

　　“哦。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麻烦呢。好歹你也是我干妹妹。”

　　安情撩起了她的卷发，笑眯眯地说：“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躲在角落里。”

　　乐子大喇喇地开口：“没看见我媳妇来救你了么。”说完，他低下头把脸贴在蓉蓉的脸颊上，温柔地蹭了几下。

　　蓉蓉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没有说话。

　　“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咱们去吃饭吧。”乐子兴冲冲地提议。

　　艾诺嫌弃地看着乐子肉麻兮兮的动作说：“得了吧，现在才几点就去吃饭，你也饿得太快了吧？”

　　一边的安情接口说：“那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老地方啊各位。”乐子答应着。

　　“对了，乐子，有点事和你说。”一直没开口的蓉蓉突然说话。

　　“好。那安情和艾诺去上课吧。”

　　他们四个人分开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艾诺叹了一口气，耷拉着头就走进了教室，垂头丧气地坐在教室里。一抬头就看着梁涵挺立的背影。

　　清瘦而挺直，依稀可以看见T恤下面的脊椎骨轮廓。阳光笼罩着淡淡的阴影落在他的背上，拉长的树影深深浅浅地落在课桌上。

　　艾诺站在窗边，眼睛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开始只是一点点，慢慢地，慢慢地，满脑子盘旋着的，都是上次他在阳光下轻松背圆周率的神情。

　　教室里不知有谁喊了他一句：“梁涵。”

　　他抬起头，逆着光，脸上有微微金色，朝着某一个地方，狭长眼笑。

　　梁涵。梁涵。

　　金黄阳光下的梁涵，也是“内心坚毅，知道自己的目标而可以不懈努力”的梁涵。

　　不知道是谁拿着光亮的镜子在墙上反射着，她一偏头，一束光就这样刺进了艾诺的眼睛里。那束光像一种无法抗拒的利剑刺进了艾诺的心。之所以称它为利剑，是因为艾诺内心里什么东西被它猝不及防地击退。

　　比如，天生胆小的脆弱，难以启齿的腼腆以及死气沉沉的黑暗。

　　淡淡的喜悦，重重的心跳。

　　像是掉进干草堆的烟头，只要一点点火的端倪，就能引发难以扑灭的滔天；像是在黑暗中的光，只要一丝丝光的景象，就能破灭黑暗的裂口。

　　那一刻，艾诺觉得自己的心口被狠狠地撕扯了一下，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变得又温柔又潮湿，好像这这样塌陷了。

　　——我喜欢上了梁涵。

　　17岁的艾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青涩的爱恋。谁说一定喜欢一个人得经历过波澜壮阔呢，艾诺现在明白了，确定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真的特别简单。只需要一个特定的场合，一个特定的阳光，就能轻易明白自己的心意。艾诺咬了咬自己的唇，闭上了自己眼睛，内心里有惊涛骇浪，它们不停地翻滚颠簸着，似乎要挣脱身体。

　　一边的君妍奇怪地推了推艾诺说：“你怎么了？”

　　艾诺睁开眼睛，克制着说：“没什么。”说完就转头看着窗外，她看见玻璃窗里的女孩脸上绯红，眼睛因为装有秘密而变得发亮，耳边还听见君妍和梁涵小声地讨论着数学问题。

　　艾诺对玻璃上的女孩勾起一个微笑，再复杂的数学问题都有人能解答，可是她的秘密却无人知晓。

　　女人究竟能够守住一个秘密多久？答案是：47小时零15分钟。这项针对3000名年龄介乎18岁至65岁女性的研究发现，每10位女性中就有4位守不住秘密，无论是多么私隐的事情亦然。而知己，男友以及母亲往往是第一个知道的。艾诺此刻急切地想见到蓉蓉，想把自己这种新奇的心情告诉她，就像当初蓉蓉那样。

　　林立的高楼中间夹着太阳，挣扎着洒下几抹余晖，把影子拉得很长。艾诺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乐子说的“老地方”。她站在门外，看见玻璃门里蓉蓉姿态闲适地坐在桌子旁。

　　“蓉蓉。”艾诺开门进去。

　　“嗯。”蓉蓉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把弄了一下杯子，仰着头看着坐着艾诺说：“坐啊。”

　　“哦。”艾诺点了下头，乖乖地坐下。

　　“老板，拿两罐啤酒。”蓉蓉忽然说。

　　艾诺看着蓉蓉阴郁的脸：“你要喝酒？怎么了？还有，我不能陪你，你知道的，我爸妈根本不会允许我喝酒。”

　　“你呀，和你爸妈一样，就是太在乎别人的想法。”蓉蓉摇了摇头。

　　艾诺捏了捏自己的手说：“也许是吧，我总是生活在条条框框里，爸妈总是对我说，‘你不能这样坐’，‘艾诺这样不好’。说的多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了。”

　　“也不能这样说，你好歹还有人说你，我呢，谁管我？”说完，她笑了起来，“所以，现在我们是在比惨吗？”

　　艾诺闻言也笑了起来，“也许吧。”

　　服务员刚放下啤酒，蓉蓉就哧地拉开了一罐啤酒，倒在两个杯子里，拿起一只递给艾诺，艾诺一接住，她就仰头喝完了自己杯子的酒。

　　艾诺没有说话，敛眉看着手中的那杯酒，凑到嘴边，啜了一口。冰冷的液体缓缓滑过喉咙，苦的。一种从未尝过的味道，新怪而又奇妙。她抬眼见蓉蓉杯子空了，又倒了一杯给蓉蓉。

　　这次蓉蓉没有立即喝，她眼里有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想说什么，但是又沉了下去，慢慢地开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家里的事？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但是没关系，我现在告诉你。我爸你也知道，在外面混的。大哥，肯定外面有情妇。呵，可是为什么我妈还怎么死心塌地地跟着我爸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说完，她又抬手喝完了那杯酒，然后拿起另一罐啤酒，打开，倒得急了，泡沫嗤嗤地冒了出来，顺着杯口流到桌子上。

　　艾诺扯过纸擦掉了水迹，低着头说：“是因为爱他吧。”

　　“爱？”蓉蓉抬眼看了艾诺一眼，“那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魔力？”

　　“你难道不喜欢乐子吗？”艾诺反问她。

　　蓉蓉沉默起来，她拧着眉毛说：“喜欢。但是我肯定不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你呢？你能忍受你喜欢的人这样对你吗？哦，对了，我们小艾诺还没喜欢过人呢。”

　　艾诺看了蓉蓉，吞吞吐吐地说：“蓉蓉，你知道吗？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蓉蓉惊讶地看着艾诺一眼，脸上浮现一丝温暖的微笑：“谁啊？”

　　艾诺感觉到自己的害羞和尴尬，不好意思开口。

　　蓉蓉笑了出来，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跟我害羞什么？”

　　“梁涵。”

　　蓉蓉一愣，看着她说：“有多喜欢？”

　　艾诺一仰脖咕噜咕噜喝完了自己手中的酒：“蓉蓉，我和你不一样。我惹不出乱子，也不知道该玩乐什么。我这个性格，真的没有人会和我谈次恋爱。可就算我知道这些，但我还是喜欢他。”
　　“这样吗？已经这样喜欢了吗？”蓉蓉喝了一口酒，低着头，“会不会是你只是一时的热情？你对阿阳又是什么感情呢？”

　　“阿阳？我和阿阳是好朋友啊！”

　　蓉蓉的脸被遮掩在杯口，只有露出来的那对眼睛透着嘲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艾诺默然，正在沉默之时，安情推开门进来，“哇，竟然都喝起来了你们！”

　　“你要不要来点？”蓉蓉举杯。

　　“这个自然。”说完对身后的人说，“进来啊，站在外面干什么。”

　　艾诺一看，进来一个肤色略黑，腼腆的男孩。他看着艾诺笑了笑，憨厚的样子。艾诺连忙也回了一笑。

　　“乐子说他来不了，我们几个吃吧。”坐下来的安情这样说的。

　　一旁的蓉蓉没有说话，眼睛一眨间，有浅浅的阴影黯然掠过。

　　“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安情指了指身边的男生，然后一只手捂着嘴，挤眉弄眼地说：“很闷骚的！”

　　果然是美女，无论做什么都是怎么可爱。艾诺看着安情心里暗暗说着。

　　“安情，今天酒怎么办？”蓉蓉朝着啤酒努了努嘴，一脸挑衅地说。

　　安情的手揽过头发迅速地扎了起来，笑着说：“自然是不醉不归。”

　　“我喜欢。”

　　一杯接着一杯，一罐接着一罐，没过多久，房间里就堆积了许多东倒西歪的酒瓶。安情身边的男生却是滴酒不沾，他沉默地看着艾诺她们三个人喝着，特别是安情喝酒时，他的眉头拧得成结，眼里满满都是不赞同。

　　快到八点的时候，艾诺看着喝得正high的蓉蓉和安情说道：“我得回去了。”

　　安情连忙挽留：“别啊，这才几点啊？”

　　蓉蓉挥了挥说：“不知道她是巨婴么？”

　　“巨婴？”安情的微微轻轻地皱了起来，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父母的宝贝，家里管得紧着呢。”蓉蓉挤眉弄眼。

　　看着安情和蓉蓉高一声低一响讲话的样子，艾诺心里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厌恶。也许是那一杯酒的刺激，也许是蓉蓉说她是“巨婴”的羞耻感，她的内心产生了一丝不确定的疑问：为什么自己不能喝酒？为什么自己必须在九点前回家？为什么自己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思？

　　还没等她想出个理所当然，蓉蓉就脚步轻浮地走到她面前，然后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艾诺支撑。艾诺连忙扶好她，没想到一旁的安情也有样学样地靠在艾诺身上。艾诺暗暗叫苦，只好相互扶持着。蓉蓉笑着开口说：“安情，你这个男朋友可真有点意思。”

　　安情摸着自己红着的脸说：“我觉得你也挺有意思的。不过，你现在能不能别变成三个啊？”

　　“三个？你说的是乐子吧？他才恨不得自己变成三个呢。”蓉蓉笑着说，声音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你们两个别说胡话了！”艾诺好笑地看着左右两边的蓉蓉和安情。

　　“你把安情送回家吧。”艾诺对着那个黑黑的男生说。

　　“那你们呢？”男生一边问着，一边扶着安情靠在自己身上。

　　“我们自己回去。”艾诺这样说着。

　　“不行，现在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等着，安情家不远，我送她回家了就来接你们。”男生认真地看着艾诺说。

　　“真不用，现在晚什么？才八点，你们走吧，不用管我们。”

　　“不行。”男生执拗的双眼在黑夜里异常的明亮，艾诺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好好好。”

　　看着他们离开，艾诺推了推倚在她身上的蓉蓉：“他们走了。”

　　蓉蓉从她的肩上抬起头，“我知道。”

　　艾诺担忧地看着蓉蓉说：“看见她喝酒没有？眼里分明养着一头跃跃欲试的小兽，挣扎着要冲出来。”

　　蓉蓉站直了身体，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妖孽大了，自然是要放出去祸害人间的，你瞎担心什么？”

　　“这……”

　　“我先走了，你就在这里等那个男生送你回去吧。”

　　“你去哪？”

　　“有事。”

　　夜光中艾诺看不见她的眉眼却留下扁平的轮廓，她双手交叉着放在脑后，伸出一只手朝艾诺挥了挥，以告别的姿态。橘红色路灯照亮的路灯下，她单薄的身躯在巨大的月亮下面渐渐消失不见。

　　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