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pandachen

3、chapter 3

　　把她从虚幻世界拉出来的是老赵的声音：“艾诺，等下来我办公室来一下。”

　　她吓了一跳，但面上却是平静——这是她唯一可以拍胸脯自夸的优点了——抬起头朝老赵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

　　无论内心怎么惊涛骇浪，尖叫连连，脸上的神色却可以保持的镇定自若。她曾经还不无得意地向阿阳说：“书上说，‘心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那我在古代肯定是一个将军！”

　　阿阳竟然没反驳，反而接下去说：“和花木兰一样？还能开创一番事业！”

　　艾诺兴奋地点了点头。

　　“但是艾诺你要男扮女装！那多辛苦啊！”阿阳忽然变作特爱说教的王妈妈。

　　“为了祖国，我可以！”这时候的艾诺全然已经入戏，设身处地地认为自己已经成了征战沙场的女中豪杰。

　　“花木兰得长多丑才能在军营十年没被发现呐，艾诺你真的决定自毁容貌？”

　　“……”

　　阿阳去死，阿阳讨厌。

　　到老师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里面有老师回答“进来”，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老赵不在，有几个不认识的老师正在聊天。

　　艾诺只好站在一边，无聊地盯着自己的鞋子看。这是艾诺最常用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坐着要端正，没多久腰就麻了，傻子才坐，站在角落，低着头，存在感一低，自然就能少了很多事，比如，打招呼，再比如聊天。

　　天知道，这绝对是艾诺最不擅长的事了。熟悉的人还好，要是那种半生不熟只见过几次的朋友，那她和别人的寒暄绝对是僵硬得不能再僵硬，或者直接装不认识径直离开。

　　后一种方法艾诺已经炉火纯青，连眼神都能控制得无可挑剔——眼睛看着远方，放松身体，放空眼神，低下头，脚步跨大，一分钟立马解除警报。

　　那次她走在路上，一个女生对她笑，手臂还用力的挥舞，看起来生气勃勃，热情四射。而她只是掉转视线，双眼看着不知名的方向，没等别人反应就急急忙忙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艾诺边走边能想象那个同学惊异的表情，但她其实不知道，她已经受到艾诺最友善打招呼方式。更多时候的她则是一低头，径直从对方身边走去。收到同学对她的评价是“内向”、“害羞”也变成了意料之中的事了吧。

　　“陈乐这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已经上课早退了好几回了。这才上课多少天啊？我真是受不了了。一定要和他父母谈一谈。”

　　艾诺本不是多事的人，但是听见“陈乐”这两个字，她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乐子的大名就是陈乐。

　　“林老师，你才带他们班不知道。这个陈乐啊，是个问题生。父母？他就是个父不详的孩子。他妈是个赌徒，自己都管不了，哪里还有时间管他？”站在一边的老师说。

　　“这……那就没人管管了？”

　　“那样的孩子，谁还能管的了！”要出门口的一个男老师顺口道，“他妈是什么样的人？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养得出好孩子？”

　　艾诺站在一边，脸气得通红，怎么能这样说乐子！他们怎么能这样说？一股怒火涌进胸腔，随着血液流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快要爆发出来。

　　有一把洁白晶莹的雪从四面大方涌进房间，融化了艾诺。

　　是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

　　她一转头就看见乐子走了进来。

　　“老师，我在教室呢。”

　　艾诺一直觉得乐子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能轻易原谅别人不能原谅的事，轻易放过那些别人不能忍受的人。他似乎和一般人总是不在一个频率上，相同的人遇见这样的事无不是勃然大怒，在这个年纪里，似乎“尊严”是最为宝贵的东西。可没想到乐子只是斜斜一瞥，毫不在意，他只是站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看着屋子里刚刚说话的老师。

　　老师们躲避着他的目光，沉默着不说话。

　　乐子笑了出来：“没想到老师们对我的事这么关心啊。对了，林老师，您叫我来不会就是让我来讲八卦给你们听的吧？不过也没这个必要，你们这不是知道的挺多的吗？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只顾自地点了下头，不等他们做出反应，人就早已走远。

　　“你……”林老师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艾诺心里却为乐子暗暗叫好，忍不住羡慕起乐子的洒脱来。要是自己和艾诺调换位置，她是乐子的情况，她会怎么办呢？恐怕早已哭得不能自已了吧？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又低落起来。

　　乐子越是在这种环境中表现得好，越是让艾诺看出自己的懦弱。

　　艾诺怏怏不快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家门口。她打开门走进屋子，毫不在意地发现里面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对于这种情况艾诺早就不像第一次那样害怕和茫然了。

　　房间光线暗淡，她没有开灯，穿过客厅，打开房门，将自己扔到床上。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以等待的姿态，只是她也不知道到底在等谁。她忽然想起十三岁生日的那场据说是盛景的烟火晚会，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烟火，红的，蓝的，绿的。在深蓝得近乎黑色的天空，各种烟火交替燃烧。烟火在短短的几秒里，经历了急切，焦虑，绚烂，美好，以及，消亡。

　　她站在黑暗里，仰着头看着高空中绽放的银花，所有人都站在霓虹灯下，艾诺可以看见灯光下展翅的飞蛾。她闻了闻自己身上，一阵阴暗的湿气。远远地看有烟火落了下来，她走过去的时候烟火还没有熄灭，冉冉的光，忍不住蹲下身子，开始用指尖轻轻地靠近，几乎没有感觉，然后用手指去捏，感受不到热，就像是冰冷的内心一样。

　　那天之后，艾诺觉得日子都生活如死水，一天一天毫无波澜。她觉得心里好像有一点点的黑暗积聚，它看得见，却触摸不到。

　　老师认为艾诺是个有点问题的学生，但问题也没有大到不能忽视。父母认为她是个有点懦弱的女儿，但是懦弱也没有到要严重的程度。

　　久而久之，被忽视的是她。

　　所谓的忽视，不是有意，更不是不关心。只是因为没有引起注意，只是普通而已。

　　当钟响起第三遍的时候，门口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艾诺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妈妈。”
　　妈妈提着礼服进来，看着艾诺赤脚跑出来不赞同地说：“先把鞋穿了，别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艾诺脚趾动了动，妈妈说“别人看”，她为什么没有问我到底冷不冷呢？艾诺茫然地看了妈妈一眼，感觉心里的黑暗在慢慢地凝聚，地板上的凉气从脚进入了身体。寒意密布着，从脚到手。
　　“哦。”她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向房间走去。

　　妈妈看着艾诺的背影皱了皱眉，然后说：“你明天陪你爸爸去一趟李伯伯家。”

　　“哦”艾诺闷闷地说。

　　妈妈站在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的身材，通过玻璃不赞同地看着艾诺说：“做出这样的样子干什么？又不是让你去上战场，想当初我和你爸爸住……”

　　陈玉又开始喋喋不休那些已经早已过去的过往。

　　陈玉看着她垂下头，不耐烦地说，“好了，就这样决定了，快去睡觉。”

　　艾诺沉默不语。因为自己是乖巧的，所以她就得乖乖地按照妈妈的话来。不能反对妈妈，不能说那家的大妈有多讨厌，每次看见艾诺总是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着她，总让她惶恐自己穿的不是衣服而是透明衣。

　　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似温和实则尖酸的话语，每次去都能戳得艾诺心痛流血，但表面上还是笑眼盈盈。直到后来她在一本书上看见一句话“笑着流泪”才恍然大悟似地明白了自己当时的心境。

　　她转身看着妈妈，发现妈妈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双眼睛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知道了。”艾诺看着妈妈，嘴里答应着，心里并没有去聚会的高兴。不仅如此，她常常觉得这样的聚会很无聊，大家都是带着面具去交际，将真心掩盖，枯燥而乏味，她想逃得远远的。但她害怕这样做的话，妈妈会生气，甚至会不喜欢她，厌恶她。所以她选择将心里的想法深藏，装着听别人话的样子，继续说着一些让人觉得“好孩子”才会说的话。

　　她心里一阵悲哀，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在一个玻璃杯里生活，父母和周围人的眼光就是那厚厚的玻璃，她看上去光明美满但是实际上却不自由。

　　她匆匆吃完了饭就回房去了。她打开了电脑，登上了论坛。现实中的艾诺是一个懦弱胆小的女生，但是在网络上艾诺却是一个仗义执言，敢于直说的小斑竹。她前几天在网上看见几个人在骂一个小女生，她体内的侠女性格作祟，于是她便说了几句好话，今天一上网就看见那个小女生给她发的私信。

　　“谢谢你啊。”

　　艾诺一看时间，连忙回复一个“不用谢，举手之劳。”，生怕别人以为她架子大，不容易接触。

　　没想到那个女生很快又发过来了，艾诺一看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自己先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和她聊了起来。

　　没想到越聊越投缘，要到了□□，赶紧加上。又她聊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个小女生是她低一届的高二学妹。艾诺见她说话太投缘了，连忙和她语音。小女生的声音甜美，像是山涧的清泉。艾诺越聊越开心，提议着相互交换照片。那边的女生爽快的答应了。

　　艾诺看着照片中的漂亮女生，忽略了自己的一点点羡慕，说：“哇，你好漂亮啊。”

　　“没有啊，我倒觉得艾诺你很可爱呢。”

　　可爱可爱！艾诺摸了摸自己圆脸，相貌普通的她被人说的最多的就是可爱了。

　　“艾诺，还不洗澡睡觉！”门外妈妈在催促着。

　　“你妈妈吗？”小女生的声音似乎有些羡慕。

　　“对啊，我先下了，下次再聊吧。”

　　“好的。”

　　她急急忙忙洗漱就上床了。梦里一片黑暗，她似乎看见身边有一个黑影，她追着黑影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有大片大片的森林，她穿梭其中，翻过灌木丛，她在空旷的原野不停的跑，却怎么也赶不上。

　　早上醒来，她揉了揉太阳穴，早已习惯这个梦。不知道什么起，她总是梦见自己在梦中奔跑，追赶着一个人。

　　没由来的，艾诺就是知道，那个黑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