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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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恕听闻梁王商骅爱子商玮又病了，一时心灰意冷。他因连立两位幼主，相继离世，未免觉得孩童身体娇贵，魂魄不全，帝位之重承受不起，想等商玮长大，再传位与他，但如今看到，恐怕他与其父一般，天生体弱，需多静养，这般情形，怎么可能担起大任。
曹行早就在商恕动肝火时，就将天禄阁侍奉的宫人遣走，此刻见商恕显出悲痛失望的神情，试探着说道：“立王之子为储君，子为皇，父为王，恐生变故。”
商恕垂头不语，当年他之所以登基，确有此方面的顾虑。
曹行继续说道：“要说诸王中，有能力有计谋又能服众者，并非没有，譬如，四年前惠帝驾崩，朝中支持吴王称帝的，也是有的，不过，仁帝在世时，对吴王颇有顾虑，曾言吴王天生反骨。”
商恕蹙眉，显出厌恶之色，四年前，右丞相郗暹建议立吴王为新帝，温奉之竭力反对，认为吴王无做君主的气度。商恕知道，昔日吴王和温奉之之弟，前安东将军温敬之有隙，有传言，温敬之战死沙场，有吴王背后报复之嫌，只是此事一直无法证实，但自此，吴王一系和温家一派势如水火，不能相容。
朝中也有推举其他王为储君，各举论证，其中也有大臣认为，摄政王自处理朝政以来，目光深远，处事妥当，体恤百姓，理当登基称帝，仁帝一系，不必就此帝位缘份断绝。最终，是在左丞相傅镜台与太尉温奉之推波助澜下，令商恕登基称帝。
商恕自登基以来，日夜祈祷，希望七弟商骅早得麟儿，好在商骅近些年身体好转，又得了一女二男，让商恕颇为欣喜，但现在看来，他欣喜太早。
商恕问道：“曹公公以为如何？”
曹行跪拜在地，道：“奴婢自侍奉仁帝起，至今四十八年，久得仁帝之恩，日夜常思报答，如今又得陛下信任，优礼相待，更当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以报万一。今日奴婢所言，绝无一句出自私心，请陛下细听。”
“如今诸王中，为高祖后代者有九人，其余皆为皇室后裔，陛下胞弟梁王是何情形不必奴婢细说，其余八人，胶东王年老且性左固执；清河王年少洒脱不爱拘束，又过于儿女情长；淮阳王资质平平无大才干，仅因贵胄之后得以称王；靖王只是小才小慧，且其父靖平王曾险些酿出夺位之祸，幸得仁帝宽宥，才保留王位，存留至今，但难以服众；燕王虽有才德，看似礼贤下士，实则待人外宽内忌，若要称帝，如何招贤纳才为国出力？”
“济北王短视，凡事先顾自身，且自有谋算，日后祸福难料，况且，济北一系过于风流任性，传言父子有聚麀之诮，昔日济共王强娶甘太守之女至今仍有议论；吴王虽有才干，但吴王气量狭小，对仁帝一系早有妒忌，若吴王称帝，陛下和梁王危矣，且朝中旧臣也恐有累卵之危；楚王与吴王交好，为人生性多疑好猜忌，为一诸侯王尚可，若为帝，恐危害不在吴王之下。”
曹行所言，商恕不是没有想过，他苦笑道：“如果梁王之子真的无缘帝位，朕也无计可施，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意透着冷意，“朕决不许吴王楚王染指帝位。”他深知这两位王叔窥视帝位已久，只是忌讳朝中贤臣良将，暂时也不想落个乱臣贼子的名声，但吴、楚两地富饶，兵力强盛，越留两王在的时日越久，将来越有害，总要设法除去才好。
曹行说道：“陛下，奴婢斗胆，如果陛下与后宫嫔妃诞下皇子，传承帝位，岂不更为正统。”
要是他人对商恕说这些话，早被商恕斥责居心不良，将其下狱，而面对曹行，商恕却满是凄然：“朕若能与后宫嫔妃诞下皇子，如何陆昭仪伴驾多年却无所出？朕若是能，也不用令她辜负青春，留在宫中为朕遮掩，当年父皇也不会对朕冷淡相对，甚至，在皇兄抱恙后，执意不改换皇太子，也就无需皇兄带病登基，为政事劳心，损耗精力，英年早逝。”
曹行劝道：“陛下自认为不可，但从未试过，不知是否可行。至今后宫无人真正承恩，陛下不如宠信陆昭仪，也许真能毓子孕孙。”
商恕摇头，拒绝道：“朕那见不得人的隐疾，如何宠信宫妃，况且陆昭仪为朕付出良多，朕不能再令她背负太多。”如果宠信陆昭仪而不能，他以后该如何面对陆昭仪，他已经误了她一生。
曹行见商恕坚决不肯，突然问道：“陛下执意不宠信陆昭仪，可是因温大将军的缘故。”
商恕一惊，语调提高，怒道：“不是，不是。”
曹行自知今日自己说的太多，当下跪拜告退，退出前，请商恕三思。
商恕待曹行退出天禄阁，才发现自己已是汗流浃背，他顿觉疲惫不堪，斜靠在长塌上 ，思绪烦乱。一会儿，他似乎又回到幼时寂静的佛堂，幼小的他满是委屈，却不敢表露，一手拨着佛珠，一手翻着佛经。同样是孩童的温绪之，抱着一个食盒跑进佛堂，笑吟吟对他说道：“严己表弟，快来吃糕点，姐姐们做的，我拿了好多，都给你。”
一会儿，又似自己成长，依然是跪在佛堂诵经，但却时刻注意着佛堂外的动静。一长身玉立的少年悄悄走进佛堂，先恭敬对佛像行一礼，才跪在他身边，轻声笑道：“严己表弟，院外木槿花开，表弟莫要辜负花期，快随表兄赏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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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压在心底的回忆和情感如泉水喷涌般全都冒了出来。记忆里的皇宫生活多孤单寂寞，他不是在佛堂诵经，就是在抄写经书，他的画笔下，画的永远是佛祖菩萨金刚；身边侍奉的太监宫女都是寡言少语，少与他交谈，教授他写字读书的老师也是不多说一句话，讲经师傅并不因他是皇子而对他另眼相待，他倒是会讲些宫外的事，借以说明佛法的知识，但他是个出了红尘，德高望重的高僧，不是一个年幼的孩子渴求的同龄玩伴。但是父皇少来看他，亦勒令他不许随意出寝殿，兴许是因为父皇的冷漠对待，他的皇兄皇弟们也不敢踏入他的寝殿，邀他一起玩耍。
那时候的商恕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和他人过多的接触，为什么自己要诵经礼佛，佛经里的故事是他唯一的乐趣，但听多了他也会厌烦。
他知道皇兄皇弟们会结伴去看新出生的小妹妹，他知道他们会在御花园里一起玩耍，还有朝中高官士族的子弟们会陪着他们一起玩乐……他不能，他要礼佛，小小的孩子跪在佛前，哭泣不已。佛祖啊，如果您真如经书上记录的，讲经师傅口中讲述的，那般慈悲，请帮帮自己，他想和其他的皇兄皇弟们一样的生活。
如今他人都说，大将军温绪之与宣帝是总角之交，情谊深厚，宣帝的皇后是温绪之的堂姐，这门亲事还是长公主促成，于公于私，关系密切。私为鲜有人记得，幼年时的温绪之随祖母进宫，常常和还是皇太子的宣帝带着商恕一起游戏。
那是商恕从有记忆起，即便做了皇帝后，也是记忆鲜明，无可比拟的快乐时光。一伯表兄对他比对太子好，小孩子不是很懂得掩饰，小孩子对好坏的直觉也是敏感的。一伯表兄会在玩捉迷藏时，拉着他的手，一起躲在假山后面；他会因为他怜惜不慎从窝里掉出的雏鸟，亲自爬树送雏鸟还巢；他会对他说，严己表弟，佛经有什么好看的，我打拳给你看，比佛经好看。
温绪之很会讲话，也很会让商恕开心。
商恕说，他在寝殿里孤单的很，宫女太监都不怎么跟他讲话，温绪之说，他会求祖母常带着他进宫陪商恕说话，陪他玩，那他就不会孤单了。商恕说，前几天父皇带着二皇兄去骑马，还送了一匹小马驹给二皇兄，他很羡慕，可惜父皇从不带他去，让他老老实实在宫里跟着师傅念经。温绪之说，父亲送了匹小马给他，他可以把小马送给他，他早跟师父学习骑马，他可以教他。商恕说，四皇妹的母妃王婕妤有只异瞳长毛猫，又漂亮又威风。温绪之说，他家有异瞳短毛猫，今年生了三只小猫，下次进宫他把最漂亮最乖巧的那只带给他……
温绪之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他统统都做到了，对着祖母撒娇也好，哭闹也好，哪怕挨骂挨打，也不要商恕失望。
他常来看他，他带来了小马驹和小猫，也许温绪之的举动，让仁帝有所触动，他不再把这个丧母的孩子遗忘在后宫的佛堂里，偶尔也会来看看他，带他去学习骑马。
温绪之与他，犹如旱苗望甘霖；他是他的佛，带给他好运。
商恕想，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一伯表兄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在御花园里七拐八拐，甩掉跟随侍奉的太监宫女，坐在穿过皇宫的溪流边，一起戏水玩乐的情形。
商恕说喜欢溪底的几块圆石，想带回去做盆景。
温绪之便脱掉罩衣和上衣，甩掉鞋子，挽起裤腿，一步一步淌着水，向那几块圆石摸去。他长得快，打小比同龄人高半个头，又从小苦练武功，更显得筋骨结实有力，商恕看到表兄初露精壮的身体，羡慕不已，想像表兄将来会长成一个如何英俊伟岸的男子。
“严己表弟，你也下来，水是暖的。”温绪之转过头，对商恕笑道，被水波反射的阳光在他脸上留下奇异的波光。
商恕犹豫，自己要不要下去，他想到自己显得瘦弱的身躯在表兄面前显得苍白，不由羞涩。但他无法拒绝表兄不停的邀请，他解开衣带，准备像表兄一般，脱去衣服下水玩。
他刚脱下罩衣，突然听到父皇愤怒的声音：“你在做什么？”犹如晴天霹雳。
父皇曾严厉的要求他，不得在外衣衫不整，裸露身体，亵渎皇家尊严。商恕忍不住发抖，想把罩衣穿上，却双手颤抖的无法做到。
温绪之赶紧回到岸上，到他身边，也顾不得穿上衣服，谢罪道：“陛下，是绪之请五皇子玩水，都是绪之的错，请陛下降罪绪之。”
仁帝对温绪之却是很温和：“幼学小儿何过之有。还不快快给一伯穿好衣服，送还长公主。”
立刻有内侍宫女为他二人穿好衣服，一个内侍抱起温绪之就要离开。温绪之挣扎着，急急说道：“请陛下不要生五皇子的气，都是绪之的错，都是绪之的错。”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抱着他的内侍身怀武功，根本不让他挣脱，很快将他带离此处。
因商恕险些在外面袒露身体，他被仁帝关入佛堂，在佛前忏悔。仁帝厉声让他记得，自己孽障缠身，天生便为他人带来厄运，他的身体，就是他罪恶的象征！
商恕哭着在佛前忏悔了两日，宫人不敢给他送食物，他只得到几杯清水来维持体力，还是曹行寻机会劝解仁帝，又有皇家寺院的大法师来求见仁帝，大法师对仁帝说：“这个孩子的降生，改变很多人的命运，您是否厌恶他带来的改变，以致要杀了他？如果这个孩子的降生代表罪孽，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罪孽，为什么会降临在这个孩子身上？这个孩子是否有意识去改变他人的命运？他从来没有过，相反，是别人一直在有意识改变他的命运。陛下其实并没有厌恶或者憎恨过他，不然这个生命早就不在人世，陛下用自己的仁爱之心包容他，抚养他，将他送到佛前，希望佛祖的仁爱、慈悲能够洗净他出生时便带有的罪孽，直到如今，陛下难道改变了心意？”
仁帝动容，令人把商恕带出佛堂，好生照料。商恕从惊吓害怕中缓过神的第一件事，便是问起温绪之。
曹行告诉他：“听说温公子回家后挨了温将军的板子，因为温公子在宫里闯了祸。”
商恕急道：“不，是我闯了祸，是我要溪底的石头，他才去帮我拿的，他真不该挨打。曹公公，我想去看表兄，看他伤的重不重，公公能帮我求父皇吗？”
曹行叹气道：“五皇子，您不可以出皇宫。”
商恕本想问为什么，但他即刻明白了：“我孽障缠身，会给别人带来厄运，宫里人都说，是我克死了我的母妃……表兄挨打，便是我带来的厄运。”
曹行无法接话，只说道：“这些话，听到了就当没听到，听到了，也不要对别人讲，您说给奴婢听，奴婢就当没听到。五皇子，您想见温公子，不用着急，也不用担心，温公子伤得不重，过几日，就又能进宫陪您玩了。”
曹行没有骗他，过了几天，温绪之果然又跟着长公主进宫，还给商恕带了一个匣子，谁都不让看。他十分神秘的把匣子给商恕，满脸期待的等商恕打开。
商恕打开沉甸甸的匣子，里面竟然是好几块圆润的石头，或者色泽斑斓有着奇异的花纹，或者是纯色如白玉、青玉和黑玉。
温绪之笑道：“我答应给表弟拿石头做盆景，那几块溪底石是拿不到了，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表弟将就着用。”
商恕欣喜万分，但即刻又心情低落，垂眸低声说：“表兄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总给别人带来厄运，表兄还是走吧，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无缘故的挨打。”
温绪之并不十分在意，笑道：“哪里有，我倒觉得表弟给我带来好运，以前隔三差五父亲就凶我，说我淘气，现在我乖多了，这是今年第一次挨打。”为了能多进宫找商恕，他的确乖巧了许多，哄得宣城长公主过几日便带着他们姐弟三人进宫和皇子公主们玩。
商恕笑了，和温绪之分食他早上得到，舍不得吃的香果。
后来听说温绪之又挨了父亲一顿打，他把家中珍藏的奇石偷拿了好几块，又不肯说放到何处去了。
那几块石头，现在还放在温绪之的寝宫里，他珍爱它们，连上贡的宝物都比不过。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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