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平安》恋茶留香

2、第一章

　　熏风初动，四处柳槐竞茂，松篁交翠。商恕徐步绿苔而行，一路只见青枝馥郁，绿叶阴森，丛丛花发，簇簇兰香，清泉玉漱穿绕其中，商恕观赏着美景，身心轻松。他登基至今已有四年，这四年里，关内顺调雨顺，政治清明，百姓安康，关外因当初温绪之重创匈奴，商恕趁机派遣使者出使西域，与西域诸国互通往来，开拓商道，国泰民安之态，胜过仁帝在位时。

　　阵阵读书声传来，商恕知道是宫中的女学在上课，不由停下来细听宫女们的读书声。

　　曹行见商恕停下脚步，听着读书声嘴角露出浅浅笑意，便说道：“陛下，今天讲学的是陆昭仪，您可要过去瞧瞧？”

　　商恕笑道：“不必了，免得她们分心，以陆昭仪的学识，讲课不会差的。”他又问道，“听着宫女们是在念诗经，朕原以为就是讲讲《列女传》，《女诫》，让宫女遵守闺范什么的，看来不是，平时女学里都教些什么？”

　　曹行道：“回陛下，《列女传》，《女诫》这些负责教导的女官们也会讲，陆昭仪说，宫中女子，言行举止甚为重要，要谨言慎行，但不可过于拘谨狭隘，因此女学中还会教授宫女们一些其他学识，也会讲解佛经，还有练习礼射。”

　　商恕微笑点头，心想：真是霓君的行事。听曹行提及礼射，他心里一动，低头说道：“听说林光禄勋家中常设酒宴，赴宴的官员不少，次次都要比试射技，连温大将军也常去。”

　　曹行深知此事，忙说道：“陛下，原本是林光禄勋为激励族中年轻子弟，令他们常聚集一起练习臂力射技，有时请擅长此道的同僚在家中比试，让族中子弟多受教导，时日久了，其他世家公子也会前去，向擅长此道的大人们请教，林光禄勋便定期在家设宴，定下规矩，请在场诸位一展技艺，赢者有彩头，输者有惩罚，公子们能得名师教导，诸位大人们也玩乐的开心。陛下，奴婢听说温大将军每次去都得彩头。”

　　商恕笑着说：“看来是蛮有趣的，朕还真想看看，温大将军得了什么彩头？”

　　曹行观其神色，问道：“陛下，这几日难得闲暇，要不要宣大将军进宫，说说这射箭彩头的趣事？”

　　商恕心里一动，想到一事，道：“宣。”又补充道，“令大将军便装入宫。”

　　温绪之听皇帝宣他便服入宫，忙匆匆回府沐浴更衣。他跟前来的內侍打听一番，联系到皇帝令他便服入宫，知道并无大事。想想近日自己行为无不妥之处，心里嘀咕：上个月和堂兄弟玩投壶，赢了九堂弟一貌美婢女，莫非让表弟知道了？表弟居于深宫，谁给他透的消息？

　　商恕命宫女准备了温绪之喜欢的香茗茶点，估摸着待会儿说不定要留他用晚膳，又早早让內侍通知御膳房，多准备些大将军喜欢的菜肴，又令人把陈年老酒取来两瓮备着，一会儿又对曹行说：“让人告诉童容华把她宫里的狗拴住，上次没看好，让它跑到清凉殿，那畜生对着大将军直吠。”去年夏天商恕宣温绪之进宫，在清凉殿内赐他一些上进的瓜果，不想这时童容华养的狮子狗跑了进来，兴许是不认识温绪之，对着他龇牙咧嘴，被商恕喝止，从此但凡宣温绪之进宫，他总会这么吩咐几句。

　　曹行忍着笑，低头领命，叫来一年轻內侍，让他去蕙草殿通知童容华。

　　商恕在未央宫等了片刻，就听宫人说大将军已进宫，忙宣他入内。温绪之依礼跪拜，只见他垂冠束发，身上穿的是七八成新的水波暗纹紫黑色宽袖外衣，领口露出暗红色里衣衣领，腰间挂着蝙蝠白玉佩和外衣同色水纹扳指套。商恕令他起身，赐坐，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你几番在林光禄勋赢了彩头，想听你说说当时的情景。”

　　温绪之听与投壶的事无关，放下心来，告了罪跪坐在下席，笑道：“都是游戏玩乐，没有用心，才让微臣捡了便宜，皇上若是不嫌微臣笨嘴拙舌，微臣就挑几件有趣的事情讲给皇上听。”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细观商恕。见他身穿绛紫色卐暗纹便服，桔梗色内衣领口，衬着雪白优雅的脖颈，精致白皙的脸庞，浓密黑发梳的一丝不苟，戴着束发镶珍珠金冠。商恕端坐在上，面前案上摆放着一套茶具，看样子刚刚煮好茶汤。

　　商恕笑道：“不急，你刚入宫，先用些茶汤。”他亲手沏了一碗茶，亲手放了佐料，才令宫女端给温绪之。

　　温绪之告罪，双手接过茶碗，细细饮下，心里暗叹，好茶，好技艺。放下茶碗，他挑些有趣的事一一讲给商恕听。

　　商恕一手支头，笑盈盈听他讲。这几年朝廷安稳，边境无忧，温绪之地位尊贵，养尊处优，与四年前他刚班师回朝时，面容消瘦发黑相比，如今白净微丰，更显得丰神俊朗，他又是个能说会道的，此刻有心讨商恕欢心，更是妙语连珠，说到有趣处，让商恕笑声不断。商恕笑道：“这么有趣，你们私下里还是会玩，说的朕都心之向往。”他又向温绪之招了招手，“你过来，把你腰上的良缘结给朕看看。”

　　温绪之依言走到他身边跪下，解下良缘结双手呈上。

　　商恕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番。冷笑道：“这个结子不是愿成打的，你身边添新侍女了？比愿成还手巧？”

　　温绪之暗道不好，面上不显，回答说：“正是新来的侍女打的，微臣看这结子精巧，就拿来用了。”

　　商恕一挑眉，非笑似笑地问他：“新来的侍女？打哪儿来的？什么事要添个新侍女？”商恕很清楚，温绪之身边侍奉的人都是精挑细选挑出来的，分不同批，这样即便有年龄到了需出去配人的侍女，身边也能有熟悉他生活习惯的侍女侍奉，又能带带新手，不至于青黄不接。商恕知道，两个月前温绪之身边的侍女刚换过，里面可没比愿成手更巧的，也没有理由再添新侍女。

　　温绪之如实回答：“上个月跟族里几个兄弟玩投壶，从联之那儿赢的彩头。”

　　商恕脸一沉，啐道：“胡闹。寻常游戏，就拿美婢娇妾做彩头，传出去，非被参个奢侈糜费不可。自己什么身份，堂堂的大将军，右丞相的儿子，朕的表兄，太后的堂兄，也跟着联之那个不长进的胡闹，朕原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是真的。”商恕心里生出怒气，暗怪联之小小年纪，只知道带坏表兄，明个就让他闭门读书去。

　　温绪之安抚道：“陛下教训的是，是微臣处事不得当，微臣回去之后就把窈姬送还给联之。”

　　“窈姬？那侍女的名字？怎么叫这个名字？”商恕问道。

　　温绪之一五一十地回答：“因为这个侍女生的杨柳细腰，体态柔美，因此联之给她起名窈姬。”

　　商恕怒道：“你还好意思说，夸赞美婢的面容还不够，还要炫耀身材，哪里还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他唤过一个年轻内侍，“余近冬，你立刻到右丞相府上告诉右丞相这件事，让右丞相好好整顿整顿家风，还有，让温联之从今天开始，闭门读书，反省思过。”

　　温绪之默默为自己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堂弟哀叹，低头等着听商恕教训。

　　商恕示意他起身，缓了口气，说道：“你要多添一两个侍女，哪怕添两个侍妾，都不是大事，只是，温家现在朝中是何等的地位，表舅年初又顶了右丞相的职，‘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这道理你心里也知道，这事放别人身上，也就是一笑了之，你可不一样，你的事情，天下人都看在眼中，长久以往，不知道会惹来什么祸端。想当初，商纣王的象牙筷可是要配犀角碗，白玉杯的，使得明眼人为此嚎咷痛哭，你今日收一美婢，明日呢。”

　　温绪之诚恳回道：“皇上教训的是，微臣自省不够，一没有做到谨言慎行，二没有尽到长兄之责，约束族中兄弟的行为，微臣当罚，请皇上责罚。”

　　商恕展颜一笑：“责罚就不必了，你自己回家自省去。现在，陪朕去练射箭。”他找他来，是因为曹行说起彩头，想起前几日自己得到这个消息，便将温绪之宣进宫问个究竟，不过，他也不全是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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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有侍从在射场准备好长弓箭筒，在阴凉处摆好箭靶，恭候皇帝与大将军到来。

　　侍从送上商恕平时用的鹿角扳指，温绪之也从扳指套里取出自己的鹿角扳指，套到大拇指上。

　　商恕示意温绪之先来，温绪之告罪后，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箭，一手紧握弓把，一手拉开弓弦，弓如满月，瞄准箭靶放箭，动作自然流畅，箭簇如电，正中靶心，穿靶而过。

　　商恕重展笑颜，笑道：“又不是让你上阵杀敌，你那么用力做什么。现在看朕的。”

　　商恕收敛笑容，取过另一张弓，慢慢将弓在胸前拉开，他臂力不及温绪之，咬牙费尽全力，勉强拉出满弓，一箭射出。只见那支箭险险的钉在箭靶下方。商恕一时脸上发烧，微微低下头。

　　温绪之忍住笑，对商恕说道：“陛下臂力尚可，只是差点准头，陛下，请恕微臣逾越。”他走到商恕身后，重新取出一支箭，握住他的双手，拉出满弓，对准靶心，引导着商恕放手。

　　一箭直中靶心。

　　“陛下，可要他们换一把弓？”温绪之在身后笑问道，刚才一看到这两把弓，他就知道商恕没那个气力，这两把硬弓用在行军打仗时还差不多，平时里练习射箭，除了武者，是不会用这样的硬弓。

　　商恕扭头瞪他：“你能拉出满弓，朕就不能？你多陪朕练几次，朕总能拉出满弓的。”

　　温绪之只能继续手把手帮他拉出满弓，心里偷乐：表弟还跟以前一样。

　　一直侯在旁边的内侍总管曹行，看着皇帝和大将军笑的越发开心，眉头锁得更紧，一会儿觉得欢喜，一会儿又觉得担忧。温家在朝堂上权威颇甚，皇上和温绪之还能有少年时的情谊最好不过，只是，他二人过于亲近，也是令人担忧。

　　商恕对身后的温绪之说：“那个侍女，要是伺候得好，留下也没什么，只是名字要改，窈姬，听差了还以为你身边有个妖姬。”

　　温绪之毫不在意，握着商恕的手，拉开弓，说：“微臣身边侍女够用，还是让她回九堂弟那里，自打微臣赢了他，他身边就一直缺着一个侍女。不过，微臣一定让他把名字改掉。”温家是世家大族，族大人多，因此侍奉的下人也多，因先祖担忧后辈子孙贪图享乐，奢侈蓄婢，身边侍奉的人都有定数，只可少而不许多，温渊之把自己的侍女输给表兄，又不到侍女更替的时候，只能紧着剩下的侍女用。

　　商恕不再作声，心里把温绪之身边的贴身伺候的侍女都过了一遍，都是妥当稳重的，伺候的好表兄，不缺一个妖娆侍女。“也罢了。你刚才的一箭连箭靶都射穿了，你要是能连续三箭，都射穿箭靶，朕就给你一个彩头，是个好东西。”

　　温绪之笑着遵从，他从箭筒里又取出一支羽箭，仍像方才，握着商恕的手搭箭拉弓，仍是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直中目标。

　　商恕大喜，笑道：“好，真好，算你第一箭。”他从箭筒里抽出羽箭，向温绪之示意，“再来。”

　　“微臣遵命。”温绪之笑着应道，他有穿杨射柳之能，又有拔山举鼎之力，此事原也不难，商恕高兴，他更要尽心奉承。“陛下，看微臣这第二箭。”

　　温绪之握着商恕的手，连续射出两箭，皆穿过靶心，箭头牢牢插进泥土中，周围的侍从侍卫们无不惊叹，不敢高声，只能眼神交流。

　　商恕更是欢欣雀跃，硬是装出平静模样，笑道：“朕的大将军果然英勇非凡。”他心里又加了：表兄永远是真英雄。“曹公公，把彩头拿来。”

　　曹行早知道此物是为温绪之准备，一开始就让人取来，听到商恕的话，立刻亲自捧着托盘，微微弯腰垂头，稳步把托盘奉到这表兄弟面前。

　　商恕伸手掀开盖在上面的锦帕，带点得意把托班里的东西拿给温绪之看。温绪之一看，原来是个新制的镶嵌镂空金纹的鹿角扳指，扳指本身黑章环绕，匀而不晕，是难得的上皮。温绪之接过，戴在手指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温绪之笑道：“微臣谢陛下赏赐。”

　　商恕笑道：“这是前几天下面做好的，朕戴着嫌大，就想到你了。”他的脸色微微发红，额头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

　　温绪之低声说道：“能让陛下想着，是微臣的幸运。”嘴角的笑意，是怎样都掩饰不掉的。扳指都是定制的，尤其是为皇帝制作的，哪有不合适的道理，这分明是表弟特意令人为他准备，却不好意思明说，平日里，商恕总用各种名头送温绪之东西，恐恩宠过甚，遭同朝大臣嫉恨，时常不明说，总要找些借口。

　　曹行看着他俩，更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