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平安》恋茶留香

19、第十八章

　　商恕到底是怕遇到右丞相，不敢久留，临走之前，他问温绪之：“我刚进院子时，见有几个小侍女在外面做活计，其中有个穿妃色衣衫，梳着双平髻，生的弱骨纤形的是谁？”

　　温绪之一愣，他院中侍女不少，除了里间伺候的几个大侍女，其他在外间做活的侍女，他从来不太注意，商恕突然发问，他一时也想不起表弟问的是哪个。

　　倒是余近冬在旁说道：“陛下，那是在院中管浇花喂鸟的小侍女中的一个，茂姬。”

　　他这么一说，温绪之也有了印象，一次沐休，他一早披着衣服在长廊上看花，有个穿樱草色衣衫的小侍女在剪花枝，因她年龄虽小，却有几分艳丽容姿，正与那半开的夏花相称，不免多看了两眼。听愿成讲，她原是族中七叔家的管家之女，正好自己院中挑新侍女，便令人送了过来。

　　商恕正色道：“原来是她，早听别人说她机灵过头。”他初见温绪之身边的人，一眼就在几个侍女中注意那小侍女，心道皇姑奶奶在时，表哥身边何时有过这样的人。他暗气温绪之的族叔竟然往他身边送这样的女孩，此时尚小，再过两年，难免有祸。只是到底是温绪之的族叔，自己直接表示不满，温绪之脸上无光，因此只说了这一句，再无他话。

　　温绪之倒是不在意，回头让愿成把茂姬寻个理由，开恩令其回家与父母团圆。他本想送商恕出门，被商恕阻止：“身体还未痊愈，别再出来受风，何况你送我出去，太惹人注意。”温绪之就站在院门口，看商恕带着余近冬离去。

　　他心里暗暗称奇，商恕曾多次劝他娶妻生子，不见妒忌之处，却对他身边的侍女态度截然相反，总是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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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太后在宫中虽然还在生自己那做的好大将军的堂弟和当的好皇帝的表弟兼小叔子的气，但她还是为二人担忧，既担心路上有意外，又担心二人见面后行为肆意，被叔叔撞到。

　　那日她是想让叔叔教训这个轻狂的堂弟一番，但听说叔叔大怒下了重手，心里又甚为担忧，每日让千秋向自己的胞弟打探消息，方才略略安心。她独自坐在寝宫，左思右想好久。她想起商恕身边那个敏锐谦逊的妃子。如果现在椒房殿里有一位才德兼备的正室，那么陆昭仪定是娴雅得力的侧室，那是多么令人欢喜的情形。温太后想到商恕有意令陆昭仪入主椒房殿，自从她肯定商恕与温绪之有私情后，越发对陆昭仪产生了怀疑。商恕另外两名侧妃在后宫可谓默默无闻，即便不得招幸也能安然自得，而这两人，是陆昭仪亲自为商恕挑选的。

　　温太后把陆昭仪入宫后的经历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她做商恕身边一等宫女时，堂弟也多次入宫与表弟晤谈，可能那时，陆昭仪已比别人早知道些事情。

　　温太后凝神细思一会儿，唤进在外间守候的宫女，宫女们在外间屏声静立，各个都有点紧张，听到皇太后的声音，忙依次垂头进入内室。

　　温太后问其中一个宫女：“沈美人现在在做什么？”

　　宫女用悦耳的声音，平静的语调回答道：“回皇太后，沈美人原在外间侍奉，因皇太后之令才回侧殿，方才许容华又来了。”

　　许容华与沈美人虽分属兄弟二人，但二人的父亲都是太祝属的原吏，二女入宫前便相识，沈美人虽略长许容华两岁，但她温柔腼腆，优柔寡断，反倒是许容华更有主见，处理决断，平时也是许容华多照顾沈美人一二分。

　　沈美人自宣帝龙龟碧海后，居长乐宫偏殿，早晚侍奉在温太后身边，其他时日多是足不出户，在宫中也只与许容华交好，以免惹人注意，她有皇太后和许容华照顾，生活安稳又写意。

　　因为这几日宫中两位贵主心情烦躁，情绪低落，她二人也无心情似往常一般随意说笑。沈美人说起温太后前些时日令宫人找寻了不少士族大家的闺秀平日做的是诗词字画，女红活计，以及这些名门千金的画像，还派人打探了不少消息，当时兴致勃勃，突然之间，对所有事情都缺失兴趣，最近总是闷闷不乐，不肯见人，连长乐卫尉几次求见都拒绝了。

　　许容华说道：“皇太后定是为大将军的婚事烦恼，只是此事你我议论不得。”

　　沈美人欲言又止，略微纠结，还是下定决心地问道：“加云，你在陛下身边也侍奉了四年，至今未得陛下宠幸，如果陛下身边再添新人，那么你……”

　　许容华并不在意，微笑道：“霈姐姐，无需为我担心。我自知身份低微，并不做妄想，何况，我留在宫中，也不是为了得到恩宠，陛下与昭仪娘娘愿留我在宫中，封我为容华，宫人从来优礼相待，我已感激不尽。”

　　沈美人蹙眉，叹息道：“先前我在东宫侍奉先帝，你在兰林殿做宫女，不能随意见面，但每每念起你为我入宫，可相伴几年，总是满心欢喜。只是世间事，变幻莫测，当今天子登基，你竟做了天子的嫔妃，留在宫中。虽然宫外人看来，荣耀无比，家门添光加彩，内里心酸，唯有宫内人知。说来，还是我误了你。”

　　原来许父对女儿疼爱非常，从未想过要女儿入宫，许父本意为女儿择佳婿，不想沈父却对自己女儿怀有高志，将女儿以良家子的身份送入宫中。许容华见好友入宫，担忧她性情过于柔和，在宫中无人依靠太过苦闷，因此苦求其父，欲入皇宫。许父初时不肯，许加云固执己见，跪求父母，甚至绝食明志，一定要进入这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许母大哭，却还是动摇不得女儿的意志。许父无奈，含泪道：“天生冤孽。”他也改变不了女儿的主意，只得在下次挑选宫女时，将女儿送入宫中，此时，沈霈已被分到东宫，做了皇太子的良娣。

　　许加元原求宫中执事内监将自己分到东宫服侍沈良娣，却未能如愿。不过，沈良娣在宫中见到宫外好友，欢喜无比。当时，只以为许加云过几年到了年纪便会出宫婚配，不想如今，两人都留在了宫中。

　　沈家和许家，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许容华知道沈美人为她担忧什么，虽然沈美人不知其中内情，但这皇宫中，她俩终究是相依相偎，就像未入宫之前一样，若影相随。

　　许容华玩笑道：“如今这样多好，有了恩宠难免有苦恼，就无今日的心神安定，难道姐姐想看妹妹成一后宫怨妇？”

　　沈美人目光带着几分宠溺和责怪，笑道：“不，当然不想。”

　　“或者姐姐希望妹妹还是宫女，韶华消尽后孤寂出宫，做一鳏夫续弦，同床异梦？姐姐知晓妹妹为人，断然是不肯的，纵然不做今上的嫔妃，我也会发下重誓，终身在宫中侍奉，绝不出宫嫁人。”

　　沈美人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我深知汝心，深谢。”她知许容华为何入宫，不会轻易离宫，心中感激不尽。许容华所言不差，宫女出宫时，青春年华已过，婚配并不容易，有些宫女因已习惯宫中生活，不远出宫，便挽起发髻，改换妆容衣饰，立誓终身不嫁，永为皇室奉献。相对而言，也许做了今上的嫔妃，自己这位密友会更为幸福。她衷心为许容华祝福，也诚心为今上祈福，愿她不似自己，望今上长命百岁。只是嫔妃无恩宠，沈美人总觉不安，她侍奉宣帝时，宣帝与温太后琴瑟和鸣，其他嫔妃还是能偶得雨露，不至于后宫生怨，如今今上与陆昭仪恩爱非常，但今上的后宫却是昭阳殿之外从不移步，虽说不见两位容华生出宫怨，但无恩宠无子嗣娘家又卑微的嫔妃，年华渐长后，终究不太好过。沈美人深知自己幸运，得温太后厚待，可是他日今上立下中宫，似许容华这样的嫔妃该如何度日呢？不是所有的皇后都能似温太后，何况温太后也只是恩惠于自己，其他无子嗣的嫔妃仍旧是出家的出家，退宫的退宫。

　　许容华对密友的担忧，只说道：“此乃命中注定，非人力可强求。”

　　这莫名其妙，生硬的掩饰之语，沈美人也只能缄默。

　　许容华出了沈美人居住的偏殿，正想回自己的寝殿，却见长信宫的两位內侍带着人等候在一旁，见她出来，便上前行礼，说道：“许容华，皇太后召见。”

　　许容华心中一惊，温太后对今上的后宫，仅青目陆昭仪，除日常请安，节日大礼，她是难见皇太后一面。许容华面上不显，心里却惶恐不安，她留在宫中到底是有私心，难免心虚，不由地将近日言行举止想了又想，并不不妥之处。

　　长乐宫中最庄严最尊贵的宫殿正是历代皇太后居住的长信宫，珠宫贝阙，蜂房水涡，许容华只觉无尽压力。她被带到一静室幽居之处，被告知在此等候，然后带她前来的内侍便离开，独留她一人在此。许容华不安地绞着修长莹润的双手，难以静心细思。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衣袂摩挲之声，透过窗上对镂空雕花照入室内微微柔光被挡住。许容华忙拜倒在地。

　　温太后目光冷峻，也不叫许容华起身，径直走到上席坐了。她盯着动也不敢动的许容华好一会儿，才说道：“起来答话。”平素她和童容华少在她面前露脸，今日自己单独传她，就怕成这样，一定内有蹊跷。

　　许容华如履薄冰，等待温太后再次开口。

　　“汝可是成平十九年入宫？”温太后语调平静，却有说不出的威严。

　　许容华强忍心中战栗，答道：“回皇太后，臣妾是成平十九年入宫。”平成乃是仁帝时期的年号。

　　“何处当值？”温太后又问。

　　“臣妾原是兰林殿宫女。”许容华定了定神，尽力回答的平静。

　　温太后颇有深意地看着眼前故作平静的女子。杨柳身段，梨花面容。后宫佳丽无数，她算不上绝色，也并不被对比的平凡。“平成十三年至今，兰林殿一直空虚无主，皇帝自幼喜静少事，不长在宫中走动，却偏点汝做容华。”

　　“臣妾惶恐，天恩突至。”许容华的心七上八下。

　　温太后似笑非笑，说道：“还好当年分汝到兰林殿，若所愿，到东宫侍奉，恐如今仅为一宫女，但能与沈美人朝夕相处，汝甘之若饴。”

　　许容华内心惊惧，颤声道：“臣妾……”

　　温太后冷笑：“汝本仁帝四公主宫女，四公主不幸早夭，本意放汝出宫，汝不愿。”

　　许容华花容失色，浑身颤抖，她已明白，当年陆昭仪助她留宫，有恩于她的事，温太后已然知晓。

　　温太后知道了，许容华留宫，是因为陆昭仪承诺，仅为嫔妃，不必侍寝。温太后气恼，又满是猜疑，皇帝和陆昭仪到底在做什么，在遮掩什么？她对皇帝有个不该有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