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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回 ...

  •   待烟尘终于全数散尽,顾梦之才收回目光,身子一晃。
      “小心!”景舟忙搀住他。
      顾梦之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月光下,他的面孔几如冰雪,血色全退。他长长呼吸数次,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带上骤雨离开,小心别碰上那些灰。”
      “那是什么?”景舟问。
      顾梦之道:“应是尸灰。”
      “那他……”
      ——那顾问心到底算是什么?
      他没说出口,顾梦之却明白他想说什么,摇了摇头:“大抵已不是修士,也不是人了罢。”
      “……”
      匍匐在那人身后的鬼影,挥之不去的死气,离去时的尘灰更是与凶尸无异……景舟先前虽已隐约猜到一二,此时真听了这句判词,却仍有不真实之感。他看向地上那焦黑断裂的桃木剑,一时无话。
      片刻后,他看了看那粒金钮:“那,我该收下这东西么?”
      “这是件传信用的灵器,按下旋钮便可召来其铸造者。”顾梦之道,“不是伤人的凶物,收下也无妨。”
      “……哦。”
      骤雨昏迷着,其余道童不见人影,没人会注意这边的事。看顾梦之神色,又似乎对过往恩怨并不在意。景舟心念一转,将那法器收进了袖中。
      他隐约觉得顾问心未必如骤雨口中那般不堪。但往事暂不可考,今日的寥寥数语亦不足以让他轻信他人。他拈起那粒金钮,在指尖转了转。这小玩意儿细巧精致,和顾梦之的气质太不相匹了。
      “对了,他说的‘鬼门’是什么?”他问顾梦之。
      “阴阳之界。”顾梦之只是说,“不能上穷碧落……便只有下黄泉了。”
      这话模棱两可,玄而又玄,和没说一样。但顾梦之眼下有伤,显然谈兴缺缺,景舟便先不问了,想着以后打听也不迟。他刚要弯腰去扶骤雨,便听巷外有道童的声音传来,正大声唤着他和顾梦之的名字。他连忙应道:“这里!”
      此时已是半夜,圆月隐在河沿柳条下,漏出零星微弱的光。人声杳灭,风中唯有一串车轱辘的滚动声格外清晰。车停在巷口,立即有人跳了下来,一眼望到三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是飘风。
      但他神色还未全放松,又猛地瞪大了眼睛,直冲过来:“骤雨!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顾梦之道,“先回车上。”

      不知其余道童们一整夜都跑去哪了,从哪赶来了车马、又找了他们多久,但眼下谁也无心管这些琐事。飘风与景舟合力将骤雨搬到车上,才转回前边驾车。片刻后,门外有人长长“吁”了一声,马蹄再响,载着众人向前行去。
      “劳驾,”顾梦之示意他手边,“将烟杆递给我。”
      春寒尚犹料峭,车舆中铺着厚厚绣褥,还置了布帘隔寒。景舟想起顾问心说这人身寒体弱,倒也对此不奇怪了。他掀起手边的软垫,便看见了一支绞丝雕花的紫竹烟杆:“你抽旱烟?”
      “烟丝在案上。”顾梦之不答,只倚着美人靠,低声道,“填上。”
      鎏金小盒里装了柔软的黄褐烟叶,叶尖微蜷着,似是陈年的好料。景舟刚依言填好,便被顾梦之抓着烟杆长吸了一口,因为太急,还呛了一下,满室顿时浮起淡淡的草腥气。
      “你别急。”景舟去给他拍背。他没想到顾梦之烟瘾这么大。
      顾梦之不答,凑着又抽了一口。景舟卷起车帘,让灰白的烟圈慢悠悠地飘了出去。再回首时却是一惊——血色正慢慢从顾梦之面上浮起,再不复方才灰败。这旱烟似是有惊人的药效,不过片刻后,他看上去就与初见时丰神俊朗的样子无异了。稍顿,似乎终于是好过些了,顾梦之放下烟杆,灌了一大口茶。
      今日这样的妖邪,若是换了从前的他,自然是一抬手便能解决的。但用这具身体直面危情,他也是第一次,本以为不施仙术即可,却不想只是激烈些的打斗就会孱弱至此。想来,大约还是因为未封住神魂便下界附身的原因。
      凡人的身体怎能轻易承载仙君的魂魄?身不固魂,消耗自然会多一些。
      但这样下去,未免隐患太大。顾梦之垂眸,凝视着那白玉烟嘴——如今看来,这次劫期必然不会轻松,还要受身体的负累……早知就该向浮黎多讨要些珍奇了。
      “那是什么?”景舟不知他在想什么,还在为烟叶惊人的药效诧异着。他的姨父和学塾先生都抽旱烟,他平日里也算见过不少,却从没见过有什么烟叶子是这般神奇的。
      “却死。”顾梦之回过神来,道,“聚窟洲产的。后劲太大,是给我这样的人用的,你别轻易去试。”
      “……我没想试。”景舟一撇嘴,“你算什么样的人?”
      “病人。”顾梦之道。
      他少见地敛去了笑意,这轻轻二字便显得格外沉重。景舟一愣,心里正微微发紧,便见他转眼又笑了:“记住了?日后可要对师兄好一点。”
      这人真是……但凡有了点精神就闲不下来,又要拿他寻开心。
      但这一回,景舟却没再将这当做玩笑。他点了点头,不错眼珠地望向顾梦之:“嗯。”
      他答得认真,好像真是在许下什么重誓一般。顾梦之略略挑了挑眉,笑了:“这么乖,我都不习惯了。”
      景舟不再答话,只低头将车舆里乱扔的软枕褥子拿过来,一一叠齐了。他不傻,谁待他不好,他都会一一记在心里,但若谁待他好过一分,都会百倍千倍报之。顾梦之能在凶尸面前以性命护他,显然是对他这还未入门的师弟上了心。那人情谊如此,他当然也不会无动于衷。
      这人是我师兄,他心想,我也要护着他。
      但这样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一个“嗯”字就已是极限了。要想让他说“师兄,以后我待你好”,那股酸劲能逼死这个年纪的小少年。
      还不如做些实际的,景舟想。所以他抬起头,对顾梦之道:“手。”
      顾梦之不明所以,但仍伸手过去,任他轻轻捉住了。景舟低下头,拿过一旁的伤药,小心翼翼地敷在了顾梦之手上的伤口上。
      车马行在青石路上,铜銮一阵阵“嘀嗒”作响,在夜里格外清亮。更漏渐短,车内灯烛颤颤,景舟的半边面容都浸在微黄的烛火光下,少年桀骜的锐气终于淡去几分,专注时的神情,竟也是柔和的。
      这小家伙,看着挺傲,顾梦之望着他,在心里想,原来,也是个面硬心软的性子。

      此时已是寅时,早过了他平日歇息的时间。景舟收拾罢东西便靠在枕上,伴着马蹄声阖上眼,迷糊着歇了一会儿。但不多时,声响竟渐渐停了,景舟浅眠,一发觉不对便睁开眼,问:“怎么停了——”
      不待他话音落定,车身便是一阵倾斜。景舟没防备,身子直往下滑,幸好有桌案撑着才没有整个人摔在顾梦之身上。这动静太大,他立刻摔清醒了,下意识便要去摸找防身的东西。对面的顾梦之却是一点不急,伸手扶住他,眉眼弯弯:“看窗外。”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景舟立即掀开车帘,向外探出了身。
      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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