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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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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静姝失魂落魄地回到阁楼中,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入房内。房里没有点灯,唯有幽幽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给予屋子一些凄冷的光芒。阿静姝后背贴着墙,身子顺着墙面瘫软地滑坐于地上。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身上是凄冷的月光,心中是刺骨的阴冷与凄凉。自心底最深处传来的万分悲痛似一只狰狞鬼魅般将阿静姝啃食得痛不欲生。阿静姝犹如一只已遍体鳞伤,又受了惊的小兔一般迷茫、无助。她的手臂紧紧抱着膝盖,身子曲缩成一团,左右来回闪烁的目光满是恐惧,纤瘦的身躯亦不停地颤抖着,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凝结着深深的痛苦。
才短短数日,阿静姝觉得自己毕生的精力已经耗尽,生命已经枯竭,如今似乎已经没有能支撑她再活下去的信念。
阿静姝憔悴的面上布满泪痕,精致的五官亦因痛苦而微微扭曲,颤抖的声音深含凄凉,“瑾风我好累,真的好累!你带我走好不好?”
阿静姝泪如泉涌,只觉心似乎被裹着冰霜的刀不停地割磨着,寒、痛交加一寸一寸侵蚀着她那颗残破的心。阿静姝痛苦摇头道:“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是我害了你。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你就不用答应你父亲随兄入伍的条件,你便不用以自由作为交换,你便不会遇见阿厦鲁。你依旧能过着潇洒、随性、平静、自由的生活,你依旧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好好的活着。”
阿静姝缓缓睁开双眼,口中轻念道:“如果我没有为你绣香囊,你就不会,不会…惨死……在阿厦鲁…的……手下。”到最后,阿静姝的话皆化为呜咽。
阿静姝微微抬起右手,窗外投入屋里的幽幽月光透过阿静姝的指缝照射在她泪光闪闪的面上。阿静姝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双目中的恨意似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越发浓烈。
慕容瑾风临死前,被阿厦鲁砍去右臂。慕容瑾风被阿厦鲁砍去那只手。
曾为她吹奏曲子,
……
曾为她生起篝火,
……
曾为她擦去嘴角的糕点渍,
……
曾为她搌好被子,
……
曾为她将一块块糕点强塞入他自己的口中……
可是阿静姝却曾用自己的这右只手为瑾风绣红豆香囊,为阿厦鲁在慕容瑾风身上种下幻冥蛊营造机会,令慕容瑾风被阿厦鲁折磨至死。阿静姝仿佛能看见自己手上那时隐时现的血光,而她手上沾的却是慕容瑾风的血。
一股强烈的血腥在口腔蔓延,阿静姝将所有的恨意皆凝聚在齿上。阿静姝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恨不得将手背上的肉一块一块地撕扯下来。殷红刺目的鲜血合着泪水沿着阿静姝白皙似玉的手背缓缓流下,泛着红色光泽的血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上,在冰冷的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朵妖冶而凄凉的血色繁花。
夜风自窗外吹来,一阵叮铃、叮铃的响声传入阿静姝耳中。阿静姝遽然抬目,那两千五百多颗银铃在夜风中摇曳着,两千五百多颗银铃在幽幽月光的照射下正闪动着细碎的光芒。此刻,那两千多处细碎银光于阿静姝而言,犹如数千根身泛寒光的冰锥,齐齐刺入她那颗残破、枯竭的心脏。
阿静姝双目含恨,跌跌撞撞地向那面由银铃穿连而成的铃帘奔去。
阿静姝拼尽全力,发疯般地反复撕扯着铃帘。手中的那坚实的细线因奋力拉扯,犹如一把把细长的寒刃在阿静姝的手掌中划过,所过之处,在阿静姝手掌上悄无声息的留下一道道细长的血口。一波接着一波的颗银铃不停滚落至地面。待铃帘皆被阿静姝扯断后,她的双手已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痕。
阿静姝瘫坐在布满银铃的地面上,手心、手背皆流淌鲜血。
阴暗的房间忽然变得明亮。阿雅僿拿着灯走进房内,当她看见坐在地上的阿静姝时,不由得猛然睁大双目,洪声怒斥道:“你在干什么?”
阿静姝缓缓抬起头来,双目无神,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望着阿雅僿颤声哭吼道:“僿姨,是我害死了瑾风。阿厦鲁将幻冥蛊放入我为瑾风绣的香囊之中,才令瑾风惨死。”
阿静姝颤抖着抬起已布满鲜血一双手,双目满是恨意,“所以,真正害死瑾风的凶手不是别人,而是我。是我害死了瑾风呀!”
阿静姝反复地摇头自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惨死的人不是我,而是瑾风?”
阿雅僿抛下手中的灯,向阿静姝奔去,紧紧抱着已泣不成声的阿静姝,安慰道:“不!孩子,你没有错。这不怪你,这真的不怪你!瑾风他一定不会怪你的。你想想,瑾风若是见到你如今这般模样,她又怎么能安心的离去呢?他若是知道你这般自责,该多难过呀!”
阿静姝呆呆的坐在床上,她那双原本白皙如玉的手如今已布满血口,而右手手背上的皮肉已被她咬得残破不堪。阿雅僿看着阿静姝的手,泪眼婆娑,只觉心如针扎般疼痛。
阿雅僿双目含泪,小心翼翼地为阿静姝清理伤口。待清理完毕,阿雅僿久久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阿静姝,默默流泪。
阿静姝面容憔悴、苍白,鬓发凌乱,双目空洞无神,就如同一副已丧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一丝生气。
许久之后,阿雅僿伸出手将阿静姝额边的碎发为她别在耳后。
“孩子,你往后的路还很长,想想你阿爸阿妈,你可是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呀。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你还有我,还有僿姨呀!你虽非我所生,可这二十三年来,我却一直将你视如己出,你是我的命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
往后的日子里,阿雅僿与阿静姝同吃同住,可谓寸步不离的守着阿静姝,恐怕一不留神阿静姝再生出什么事端。
可阿雅僿虽能守住阿静姝的人,却无法守护住她的心。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阿静姝虽还活着,可她那颗被命运折磨得残破的心却早已枯竭而亡。如此活着却同死了无异。
静夜无声,月色皎洁,静谧和谐,人们皆已安然入梦。
阿静姝却暮然睁开双眼,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引导着她向着梳妆台的方向一步一步行去。台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盒子里放着令阿静姝痛恨万分又不忍毁掉的香囊。
阿静姝不知晓她为何会鬼使神差地来到梳妆台前。她缓缓伸出手,冰凉的触感自指上传来。阿静姝打开桌上的盒子,一阵微弱的蓝光映入她眼中,可一眨眼的功夫,蓝光便消失不见。仿佛方才所见,不过是阿静姝顿生出来的感觉而已。
“阿静姝,怎么了?”
“我方才见香囊好像泛着蓝光。”
“香囊怎么会泛光呢?定是你看花眼了吧。姝儿,你这些天太累了,产生幻觉,看花眼也是正常的。明日我便为你顿些鸡汤补补身子,早些睡吧。”
“嗯。”
阿静姝将盒子盖上,离开梳妆台,回躺到床上,再无睡意。阿静姝双目望着上方,四周一片漆黑,眼中一片朦胧,心中悲苦难言,久久难眠……
次日,阿雅僿为阿静姝端来一碗鸡汤,阿静姝坐在凳子上,打开碗盖,平静地嗅了嗅正冒着蒸蒸热气的鸡汤。
“姝儿,快趁热了吧。”
阿静姝平静地看向阿雅僿,轻轻点头应道:“嗯。”
阿静姝刚将碗放于唇边,便将又碗放回桌子上。阿静姝抬起头来,看向阿雅僿道:“僿姨,这鸡汤味太腥了,我没胃口。”
阿雅僿面上隐含不悦,上前一步,端起桌上的碗,递给阿静姝,“姝儿,鸡汤难免会有些许腥味,可它确是补身子的盛品,快些喝了吧。”
阿静姝面色平静,“好。那您去为我取些蜜饯来可好?我喝完鸡汤后,就吃些蜜饯。”
阿雅僿犹豫了片刻,似乎想了想,才动身去为阿静姝取蜜饯。
见阿雅僿离去后,阿静姝迅速行至窗前,将鸡汤倒出窗外。阿静姝又坐回凳子上,凝神看着手中的空碗。屋外渐渐传来脚步声,阿雅僿步入屋内时,阿静姝已平静的坐在凳上,装作将最后一滴汤汁送入口中。
静夜无声,窗外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漆黑一片。躺在阿静姝身旁的阿雅僿却突然起身打破了这沉静。阿雅僿点上灯,走至梳妆台的方向,阿静姝虽闭着双眼,却仍能感受到阿雅僿久久凝视她的目光。阿雅僿似深思了许久,才深叹一口气离开房间。
阿静姝慢慢睁开眼睛,起身向梳妆台的方向走去,阿静姝恐怕惊动了阿雅僿,便没有点灯,屋子里很黑,待阿静姝走近梳妆台时发现台上放的木盒已消失不见。方才阿雅僿拿走的盒子里,装的便是阿静姝为慕容瑾风绣的红豆香囊。
阿静姝不知晓阿雅僿为何会做出如此奇怪的举动,为何会在夜里偷偷拿走那红豆香囊。可是阿静姝心里却冒出一股强烈的不安,这股莫名的不安似乎快要抑制住她的呼吸。阿静姝轻轻走出房门,寻找阿雅僿的身影,有灯光自楼下传来,阿静姝手扶着扶梯轻手轻脚地走下梯阶。
灯光是自阿雅僿的房间里传来的,房门轻掩着。阿静姝悄悄站于门外,在木雕门的镂空处用发簪将镂空处的纸轻轻钻出一个洞。
阿静姝透过洞口,正好能看见阿雅僿的侧身。此刻,阿雅僿正前方的桌上放着一火盆,盆中燃烧着熊熊烈火,烈火十分寻常并无什么异样。片刻之后,待盆中之火越发旺盛,阿雅僿自一瓷瓶中取出将两只指甲般大小的蛊虫,再将那两只蛊虫放入火盆中。蛊虫一遇火便迅速与火相融,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随着蛊虫消失,盆中的火苗渐渐变为蓝色,蓝色的纯度越发浓烈,火焰也越发旺盛。
阿静姝虽不懂蛊术,可她多年前却也曾听阿厦鲁提过,这能使寻常火焰变为深蓝色的蛊虫名唤冥火蛊。而这深蓝色的火焰便是幽冥火,幽冥火于寻常人而言与光芒无异,即便是常人将手放于幽冥火中,幽冥火亦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可若于妖、鬼、魅、魂而言,它的威力却极大,它能将他们焚化,令其魂飞魄散。
正在阿静姝疑惑阿雅僿为何会点起这幽冥火之际,原本静静放于桌上的香囊逐渐散发出淡淡的蓝光,这蓝光正如阿静姝昨晚所见。香囊上的蓝色光芒很微弱,甚至时隐时现,可泛着蓝色光芒的香囊却开始剧烈的躁动,似受了极其可怕的惊吓一般,甚是诡异。
阿雅僿伸出右手准备拾起香囊,可她刚触碰到香囊时,香囊便发出一片耀眼的蓝光,这蓝光像无数根蓝色的长刺。
“啊……”
阿雅僿吃痛的惊叫一声,立即收回右手。阿静姝亦惊瞠目结舌,用手紧捂住自己的嘴,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惊动屋子里的阿雅僿。
阿雅僿站于原地,沉痛地看着身泛蓝光的香囊久久不语。
“唉……”
阿雅僿摇头深叹一口气,道:“孩子,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阿静姝好呀。她苦苦盼了你整整七年,你知道这七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吗?这七年来,她没有一天停止过对你的思念,为了将你出征时教她的那首曲子吹给你听,她将那首曲子练了整整七年,从未有一天停止过练习。在夜里,也时常看着风吟发呆,她总是在月下对着你送她的风吟将她对你的思念诉于风吟听。”
阿雅僿眼中泛起泪光,“这七年来,僿姨看着她越发消瘦,越发憔悴,看着她面上的笑意越发罕见,看着她眼中的灵气消失得无影无终,你知道僿姨心中有多难过吗?在得知你的死讯之后,阿静姝更是锥心泣血、痛不欲生。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你绣的这红豆香囊给阿厦鲁营造了害你惨死的机会,所以她便折磨自己,将自己折磨得满手伤痕。瑾风,阿静姝若知道你放弃轮回化作蛊魂,不久便会被蛊煞吞噬魂飞魄散,她定会不顾一切的救你。难道你真的忍心吗?我已让她喝了下有迷药的鸡汤,待会儿我便为她种下忘情蛊,明日待她醒来后就会忘记关于你的一切。我会带她离开京都,去别的地方,让她开始新的生活。到那时,她会变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梨涡浅笑的阿静姝,她会在平凡与快乐中的度过余下的一生。”
阿静姝震惊得瞬间石化,泪如倾盆,这一刻,她脑中只余下一片空白。
桌上的香囊渐渐的停止了躁动,周身所散发的蓝光也逐渐消失,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亦不再做出任何反抗,只是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桌子上,等待着阿雅僿将他投入正熊熊燃烧的幽冥火之中。
阿雅僿再次拾起香囊,轻声道:“谢谢你,孩子。”
见阿雅僿正准备将香囊投于火中,阿静姝遽然回过神来,倾尽全身力气,推门而入。那一刻,阿静姝已惊得魂不附体,被吓得骨寒毛竖、汗不敢出,她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慕容瑾风。
阿静姝嘶声惊呼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