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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蛊豆 ...

  •   阿静姝痛苦的叫喊传至瑨山的每一个角落,柳条舞动着凄凉的弧度,湖面掀起一片冰冷的波澜。

      阿静姝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慕容瑾然悲痛万分的声音。

      “当日我军将夜狼国军队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夜狼国活下来的士兵亦已成为我军俘虏。夜狼国的国师律勒煞鲁也已死在我与二弟剑下。正在我军回营途中,二弟却暮然调头往对战的方向行去。他叫我等先行回去,待他将遗失之物寻回便回营……”

      “见二弟却良久未归,我们寻遍沙场,终在我同二弟与律勒煞鲁相斗之处找到二弟。之前,我的剑沿着律勒煞鲁的额间穿过律勒煞鲁后脑,而二弟的剑也从律勒煞鲁的后背穿透律勒煞鲁的胸膛,我与二弟亲眼看见律勒煞鲁死在与我们决斗之处。可那里已无律勒煞鲁的尸体。”

      “在那片沙地上,我们却寻到了二弟的尸首。他…他……的右臂虽已被砍断,却静静的躺在离他约一丈远的地方,右手中紧紧握住一个香囊。他双腿跪于地面,左手紧握着深深插入土中的剑柄,以支撑着气绝多时的身子。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他身上攀爬着。”

      “二弟的头部近乎完好,可身上……身上的肉几乎已被那群虫子食尽。可他的头却微抬着,向着京都的方向,面上…面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阿静姝背靠着柳树,身子瘫软无力地沿着身后的柳树滑落。阿静姝稳住因痛苦而颤抖的身躯,仰天怒吼道:“啊……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狠心,瑾风他是那么的美好!你为何要让他死得如此凄惨……”

      阿静姝看着手中的香囊,眼中闪过阵阵恐惧,泪如雨下,痛苦摇头道:“不!不!是我,是我害死了瑾风。倘若我没有为瑾风绣香囊,瑾风便不会离开队伍孤身一人沿原路返回。我才是最恶毒的人,死的人应该是我……”

      “对。的确是你绣的香囊害死了慕容瑾风。”

      阿静姝迅速回过头,见面色惨白的阿厦鲁正立于离她不远处的地方。

      阿静姝蓦然睁大双眼,阿厦鲁额间的那道剑痕犹如一剑寒刃,刺痛了她的眼。阿静姝迅速站起身来,双目憎恨地望着阿厦鲁,怒恨道:“你就是夜狼国的国师对不对?”

      阿厦鲁正欲开口,神色却立刻变得痛苦,仿佛连呼吸也极其艰难。他踉跄着向后退去,待退至一颗柳树前,他便扶着柳树慢慢坐到地上。阿厦鲁迅速自怀中掏出一小瓷瓶,再取出瓷瓶中的东西吞入口中。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血色,呼吸也变得顺畅了。

      阿厦鲁并不回答阿静姝的问题,反倒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服用的是什么吗?是寄生蛊,此蛊虫以人心肺为食,进入我的体内后会食掉我的心肺。在一柱香的时间内我会如正常人一般亦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可当蛊虫食尽我的心肺时,我会痛苦不堪,直至疼痛至死。”

      阿厦鲁凄苦一笑,“不对。我早就已经死了,当日便已死在了慕容瑾风兄弟二人剑下。若不是靠着那块凝魂玉,我的魂魄怕是早已离体了,如何还能像这般来见你最后一面呢?”

      阿静姝左手紧握成拳,右手亦紧紧握住手中的香囊,双目中涌动着滔天的恨意,怒声道:“你果真是夜狼国的国师。阿厦鲁,逃婚的人是我,欠你的人也是我,你应该杀的是我阿静姝,不是瑾风。瑾风他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死得如此凄惨?”

      阿厦鲁静静的望着阿静姝许久,才开口,“阿静姝,我爱了你整整十八年。所以我恨慕容瑾风,恨他入骨,恨他抢走了你。我发誓定让他不得好死。两年前,我自这里离去后便计划着利用夜狼国的势力来对付他。”

      阿厦鲁阴冷的笑了笑,接着说道:“没想到,两月后,在我赶往夜狼国的途中,竟恰巧碰到为慕容瑾风军队押送军资的队伍。我想办法混入其中,想找机会将幻冥蛊放于送给慕容瑾风的贴身物品中。”

      阿厦鲁看向阿静姝手中的香囊,“当我找到那个带有银铃的香囊时,便知道机会来了。其一荷包材质十分精贵,定不会是送于平常士兵的:其二你素来喜欢银铃,所以我便能断定这东西定是送给慕容瑾风的。”

      阿静姝双手紧握,指尖深深掐入肉中,觉得每一次呼吸都重所千斤。她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恨意,继续听阿厦鲁将话说完。

      “所以我便将幻冥蛊放入红豆之中,幻冥蛊与红豆相融化做蛊豆。正如我所料,慕容瑾风得到香囊后,对其爱不释手,从不离身。在那两年的时间里,幻冥蛊不但吸取了他大量的精气,而且已将幻冥咒施在了他的身上。这幻冥蛊虽是用我的血来养的,可因它已离开了我两年之久,倘若没有我的血来唤醒它对我的记忆,我根本无法唤醒慕容瑾风体内的幻冥咒。”

      “本以为我已没有机会唤醒慕容瑾风体内的幻冥咒,可真是天助我也。那日我本已死在慕容氏兄弟二人的剑下,幸有凝魂玉相助,我才能保全魂魄,将魂魄暂时留在已经死去的躯壳里,以此延长半月我的寿命。待我苏醒后,却惊奇地发现你为慕容瑾风绣的香囊竟被他遗失在了我身边。”

      阿厦鲁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当时我就知道,我无需去找他,慕容瑾风也一定会回来。我便将血滴入香囊中,以此唤醒藏于香囊中的蛊豆对我的记忆。”

      “果真如我所料,慕容瑾风为寻丢失的香囊独自一人返回。靠着凝魂玉苏醒的我,本已形同常人,功力也只剩下不但之前的三层,根本无法伤他半分。可我的功力虽已远不如前,可记忆却还在。我唤醒幻冥咒令他失去理智,让他令我摆布。阿静姝,你知道吗?他身上的那八处剑伤不是别人刺的,而是慕容瑾风他自己一剑一剑的刺入自己的体内。你不是喜欢听他吹萧吗,在他临死之前我已用内力将他的喉咙震得粉碎,让他永远也不能再为你吹出一个音符。你在慕容瑾风的手背上印上同我一样的印记,我便将慕容瑾风的手臂砍断。”

      阿静姝只觉得心似乎正被万千细针不停地狠狠扎刺着,并非是遽然的疼痛,而是阵阵刺痛一寸一寸地钻入心脏最深处,疼痛合着血液进入心底最深处。那颗残破的心虽看不见,摸不着,阿静姝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已鲜血淋淋,无一寸好肉。

      阿厦鲁冷笑道:“可纵使手臂已被我砍断,慕容瑾风的手也紧紧地握着香囊,不愿将它放开。呵!那个傻子,到死都不知道,真正害死他的,便是他视若珍宝,从不愿离身的香囊。”阿厦鲁加重语气,狠狠道:“待他死后,我再引来蛊虫啃食他的尸体,令他死无全尸。”

      阿静姝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泪如泉涌,颤抖着蹲下身子,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怒吼道:“够了,别说了!别再说了!”

      阿静姝觉得心痛得几乎快要将她活生生地撕成碎片,她恨阿厦鲁,更恨自己,对自己恨之入骨,气之入髓。

      阿厦鲁眼中闪过不忍,望着阿静姝说放慢语调说道:“这几日我苟且偷生,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在临死之前见你最后一面。”

      阿静姝缓缓抬起放下双手,抬起头来,忍住眼中将要夺眶而出的泪,冷冷地看向阿厦鲁。

      他目光跳过阿静姝望向远方,疲惫的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个汉人,阿厦鲁这个名字是师傅给我取的。六岁之前,我同娘相依为命,从小村子里的人都叫我没爹的小野种。因为我娘是个嫠妇,在她的丈夫死后的第二年,她才生下我。娘为了保护我便带着我搬离了她原本居住的村子来到一个陌生的村子生活,可未曾料想一年之后她作为一个嫠妇却在丈夫去世两年后才产子的消息便在这个新的村子里传开了。我从小就没爹疼,因为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爹究竟是谁。村里的其他孩子都将我视作瘟神一般,一见我就避之不及,从不愿同我说一句话。不论我与娘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阿厦鲁眼中渐渐泛起泪波,“记得那年冬天,屋子外面下着很大很大的雪,厚厚的积雪将屋子外边的黄角树也折断了。我与娘住的屋子破旧不堪,夜里,雪风总是透过屋子的破缝悄悄侵入屋里。那时,家里穷得就只剩下一床布满补丁的被子。娘连续病了半个月,可家里却没钱请大夫看诊。我背着娘偷偷去求镇上的大夫,可即便是我跪在在大夫的医馆前将头磕得头破血流,大夫也无动于衷。那大夫拿着扫帚将我驱逐,还他说我这小野种肮脏的血弄脏了他的医馆。那天夜里,娘紧紧地抱着我,同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在我的记忆中,娘的话总是很少,很少。可那天,她的话竟出奇的多,多得我已记不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朦胧的地记得我在她的话语中渐渐进入沉睡。”

      阿厦鲁的眼中泛起迷茫,透着恐惧,“我比娘先睡着,第二天清晨我被刺骨的寒意惊醒,当我醒来时,才发现娘的身子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温度。娘的身子都已经僵硬了,可她依旧紧紧地抱着我,用自己的身子为我挡住严寒。”

      阿厦鲁迷茫的眼中泛起沉痛,“娘死后,我开始流浪,白日流浪在街头寻觅食物,夜晚在人屋檐下休息。有时饿的不行,只有硬着头皮去偷人家卖的馒头,结果馒头还未来得咽下腹中,便遭到那卖馒头的大叔一顿暴打。那两年的时光其实很短,很短。可是,却十分难熬,仿佛每天都被泡在苦坛里,生命里没有一丝甜意。八岁那年,直到师父将我带回族里才结束了我的流浪生涯。师傅知道我的身世,便给我取了阿厦鲁这个名字,让我开始新的生活。记得师傅将我带回家的那天,浑身脏兮兮的我甚至不敢碰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因为我害怕遭到师傅家人的嫌弃,怕师傅的家人将我赶出去。所以,只能站在原地,低着头,等着师傅为我拿来食物。”

      阿厦鲁的目光再次回到阿静姝身上,苍白如纸的面上泛起幸福的笑意,语气也变得轻柔,“一阵银铃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你蹦蹦跳跳地越至我身前。那时的你才只有五岁,皮肤白的就像个瓷娃娃。你的个子才只有我肩膀高。我不敢看着你,怕你嘲笑我,怕你嫌我脏将我赶出你家。所以,我只能地头,垂眸看着你腰间那串舞动的银铃。你歪着头,一双灵动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我害怕地不停后退,而你却随着我后退的步伐,不停地向我走来。正在我气恼之际,你笑着将手中的烙饼塞到我手里,我忐忑地看着手中那热腾腾的烙饼,眼中泛起泪花,因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带着温度的食物了。你不但不嫌弃我,反而垫起脚用你的小手轻轻为我擦去面上的污泥。你笑起来很好看,像带着朝露的花朵,你面上那梨涡里的蜜意似乎比蜜糖更甜。你是唯一一个不嫌弃我脏的人,你也是除了我娘之外唯一一个愿意对我好,对我笑的女子。”

      “从小到大,我天不怕地不怕,可我就害怕你不理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只能在远处悄悄地追逐着你的背影。在你不知晓的地方,偷偷地看着你在林间奔跑,看着你追逐着野兔,看着你在阳光下闭目嗅着花香,看着你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星。”

      阿厦鲁眼中泛起恐惧,“直到族长家的客人想要将你带走,我才明白我无法想象你离开我的世界,无法想象我的世界里永远失去你的笑容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却还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妻子,希望你能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成为我用一生去爱护,去疼惜的女人。我练习《巫蛊深术》不是为了权力和财富,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变更强,更优秀,能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你,只希望自己能配得上你。”

      阿厦鲁抬起右臂,反复看了看手背上的印记,似看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一般,“你知道当初你在我手背上留下这定情印记时,我有多开心吗?明知道你是在被我逼迫的情况下,才在我手背上留下这咬痕,可是,当时我依旧欣喜若狂。当时总想着,只要你嫁给了我,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被我打动,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妻子。”

      阿厦鲁痛苦闭目,颤声道:“可是后来,你却嫁给了慕容瑾风,成为了他的妻子。我恨阿木勤与阿杰部他们,因为他们助你逃婚。我恨阿雅僿,因为阿雅僿带着你逃离苗疆。我恨慕容瑾风,恨他将你夺走。我甚至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不能让你爱上我。可是,我可以恨任何人,却无法恨你。我可以狠下心来将阿木勤他们统统杀害,可以忍着走火入魔的痛苦去修炼《巫蛊深术》,可以将慕容瑾风折磨至死,我可以对任何人下狠手,却永远也无法狠下心来,伤害你。”

      阿静姝站起身来,凄惨一笑,双目含恨,冷笑道:“你的爱太残忍,太可怕,得不到的东西,便将其毁灭。”

      阿静姝回过头去,泪眼婆娑地望着那满江湖水,目光坚定,“我活着时,瑾风他便一直活在我心里。我死后,在黄泉路上亦会追随他的脚步。”

      “哈哈哈。”

      “哈哈哈。”

      身后传来阿厦鲁凄苦的笑声。阿静姝却不愿再回过头去,她再也不愿听到他的声音,见到他的容颜。

      “好!那我即便是灰飞烟灭,永世不入轮回,也要将这地方毁了,磨灭你所有的念想与回忆。若不能让你爱上我,那我便让你恨我很得更彻底些,只要,只要你能永远记住我。”

      阿静姝遽然回过头去,怒斥道:“你想做什么?”

      阿厦鲁伸出左手咬破中指,一颗血滴迅速自他指腹上涌出。他将这滴冒出的血点在额间上。双手合十,口中念着微不可闻的咒语。

      原本平静的湖面开始剧烈涌动,湖中的月影随着湖水地涌动开始破碎。只眨眼的功夫,涌动的湖水便消失不见,而湖底则变为网状般的裂痕。柳树枯萎、花草凋零、山谷由墨绿变得似烧焦的木材一般漆黑。

      这种凄凉的视觉感,就犹如将一瓶墨汁蓦然倒入一幅冷暖色相间分布的画卷中,墨黑的液体在画面逐渐扩散,黑色将画中的每一处景物皆覆盖,将每一种颜色皆被黑色抹去。一幅原本色彩斑斓、画面丰富的画卷,变为没有了任何冷暖区分,没有了任何色彩倾向,色相单一,毫无生气的一张墨纸。

      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了虫鸣,没有了鸟叫,毫无生气。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唯有一轮残如昔日一般高挂空中,可如今却显得分外诡异。

      阿厦鲁收回双手,满目不舍地久久凝视着阿静姝。片刻之后,阿厦鲁双目猛睁,面色痛苦至极,视线却依旧不愿自阿静姝面上挪开,阿厦鲁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直到他化为灰烬随风而逝,那依依不舍的目光才散去。

      阿静姝重重跌坐至地上,觉得仿佛身上所有的精力都被瞬间抽走,疲累的身躯几乎快要散架,残破的心已经枯竭至死,仅剩的意识也缥缈、恍惚。

      “瑾风……”

      “瑾风……”

      阿静姝垂眸,迷茫、恍惚地反复轻念着慕容瑾风的名字,似乎她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就只剩下这两个字了。

      “姝儿,当漫天星子被遮盖住光芒时,别害怕牵挂你的人寻觅不到你的身影。纵使乌云能遮盖住他们的光芒,却无法遮挡住他们牵挂着你的心。所以,当你在夜里抬头望向空际,却不见繁星时,永远不要害怕找不到已经离你而去化作星子的亲人,因为他们即便已无法散发出光芒让你知晓他们的存在,可他们对你的牵挂与爱会永远伴随着你。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永远不会停息。”

      慕容瑾风温柔的声音似清风般在阿静姝耳畔拂过,他曾说过的话浮现在阿静姝的脑海中。

      阿静姝蓦然抬头,抬目望向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她抬起左手探向茫茫夜空。

      “瑾风,你在哪里?你出来好不好?”

      夜空依旧一片孤寂,除了那轮冰冷的残月之外,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星子的微光。

      阿静姝仰面而泣,“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阿静姝痛苦闭目,泪如洪泉般自眼缝中涌出,凄凉的声音划破孤寂的夜空,“瑾风,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清冷的四周,只余下阿静姝的哭泣声在空旷的山谷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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