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龄谈》半鹿恙

5、水面菩萨

　　南方水乡，女子的曲子简直能捏出水来，路上游人如织，城郭里参差人家十万，称得上一句风景如画。而在这如画的景色里，却有一人在桥边扣了个斗笠在脸上呼呼大睡，简直如同美人脸上的一颗痣让人大倒胃口。
　　没多久，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一个乞丐荡过去戳戳那看不出男女老少的家伙，嚷道：“我说，兄弟。你光坐在这儿不叫唤钱怎么会来？勤快点好不？”
　　龙雪书把脑袋上的破斗笠抬了抬，露出眼睛笑笑“我不是讨钱来的。”
　　“那你占着这个好地方干嘛？给我们乞丐一条活路好不好？”
　　龙雪书无奈道“我看了看，这处临近十里荷花，又在一片杨柳下，用来睡觉最好。你给我一条活路，让我睡会儿好不？”
　　乞丐被这厮竟敢和乞丐比可怜的勇气震惊了，骂骂咧咧地另寻风水宝地。龙雪书挠挠脖子嘿嘿一笑，对手边一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猫小声说“看见没？这就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小猫心情欠佳，一爪子挡开他伸来的手。龙雪书笑眯眯地收回手“我说白虎，是环把你丢给我的，你对我这么凶干嘛？”
　　小猫直接转身屁股对着龙雪书，闭上眼睡觉。
　　龙雪书不甚在意地笑笑，眼睛一转盯着天空发呆。一阵香风刮过，龙雪书嘴角一勾“又有有缘人上门了。”
　　“我说，你在这里躺着干什么啊？”
　　龙雪书抬眼打量一番来人，笑笑“小姐，我一个臭乞丐自然是在这里讨钱的。”
　　那小姐一身黄衣，约十五六岁，闻言摇摇头一脸灿烂道“你这气度，决计不是乞丐。我叫舒姚，是好人，你偷偷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龙雪书眨巴眨巴眼，觉得这小姑娘委实是心眼全长在眼睛上了，于是甚好笑地答她“这样啊……那我偷偷告诉你，我在这是为了等一个人。”
　　“等人？谁啊？”
　　“我这只猫的主人。”龙雪书点点小猫的额头，小猫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舒姚，一副十分不招人喜欢的样子。
　　“这只猫……眼神真渗人。”少女别开眼，对这个奇怪的叫花子说“既然它在你这里，你养它不就好了吗？”
　　“我这人能养活自己已经万幸，这家伙跟着我不知什么时候就饿死了。”
　　舒姚看看衣着算是光鲜的龙雪书，有些不明白这人养活自己是怎么一个‘万幸’法儿，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表示听懂了“那么我不能和你聊了，再见了！”
　　“小姐且慢，我看这只猫的主人可能不会来了，如果小姐心善，能否收养它呢？”
　　“我？这样好吗……”
　　“无妨，这只猫最重情义，只要与小姐熟悉了自然会视小姐为至亲。”龙雪书拍拍衣袍，自自然然地把猫往少女怀里一放就转头走人，来了个事了抽身去。
　　舒姚不知所以地看着那状似潇洒的男人离去，低头看看怀里生无可恋的小猫，微笑道“你有点脏啊，我回去给你洗个澡好吗，乖乖？”
　　“……”
　　是夜，龙雪书翻墙过户到了一处后花园，找到蹲在墙头的白虎后衣袍一撩在它旁边坐下“白虎兄弟，听说您多了一个名字叫‘乖乖’？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哈哈哈……”
　　“……要不是环嘱咐吾听从你的安排，吾断断不会这么轻易地任你洗涮。”白虎看着天上的满月，淡淡道。
　　“你说说你们一个两个连千年都没活到装个什么深沉？真是吃饱了撑的，像你们这样几百岁的年轻人，就应该活泼一点才对。”龙雪书递过去自个儿刚刚喝过的酒葫芦“喝一口，联络一下感情！”
　　“吾……吾不喝。”
　　“是爪子抓不住葫芦吧？哈哈哈……”
　　“……”
　　“要说，一般的虎妖两百年左右就能化成个大概的人形了，你怎么还只能这样子？”
　　“吾不知。”
　　“要我说，你这样子也很好解释。”
　　“……嗯？”
　　“一般的虎妖两百年就能化形，所以……你是一只不平常的虎妖呗。”
　　“……龙雪书，你去死吧。”
　　白虎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只小猫，而且被人类饲养，而且名叫乖乖，而且……还被穿上了裙子。
　　舒姚一脸歉意地蹲在白虎面前，双手合十地求理解“那个乖乖，你要理解我啊，我实在是针线活不好，做不了裤子。你先将就一下好不好？”
　　名叫乖乖的白虎蹲在这个蠢人类面前，第一次有了想亲口咬死一个人又无法下口的复杂心情。最后认命地一垂头，接受了穿裙子的结局。
　　自第一天的晚上之后，白虎再没有见过龙雪书。与环相处时间不短的白虎也听说过龙雪书的为人，它不得不承认他很有可能真的把它扔在了这里。
　　在舒姚絮絮叨叨的抱歉声中，白虎默默地思考着自己的事情。
　　龙雪书虽然不靠谱，但毕竟阅历丰富，连他都无法对自己无法化形的事情做出解释即使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无用，需要考虑一下是否要离开这里去寻找答案。
　　“乖乖……你，你别这样……”舒姚手足无措地看着低垂着的‘小白猫’，头脑风暴了片刻，忽然一伸手将白虎抱了起来。
　　“……”白虎默默抬头，忽觉这个小巧玲珑得在舒姚怀里抬头都碰不到它下巴的身体实在是各外恼人。
　　“那个……我，我抱着你哄一哄，你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
　　……不会，适得其反。
　　“乖乖你看我了呢，那你就没有再生气了吧？”
　　“……”不，吾的本意是用眼神传达吾的不满。
　　“太好了！你默认了！”舒姚用脸颊蹭蹭白虎的头“你果然是一只聪明的小猫，完全知道我在说什么！”
　　……吾知道你在说什么，可你完全不懂吾想说什么。
　　“那位先生说他那时在等你的主人，你的主人会不会后来又到那里去找你呀？”
　　不会，这话仅仅是龙血树编出来扯淡的。
　　“你现在不和我说话，是不是因为还在想你的前主人啊？真是一只有情有意的猫。”
　　……吾都没有做出回应你就自问自答了，你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呢？
　　“不过，就算你的主人找上门来我也不会交出你的，我很喜欢乖乖呢！”
　　吾没有主人……不过算了，凡人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陪陪你也没什么。
　　“乖乖，其实你穿裙子很好看噢！”
　　闭嘴！再说挠你！
　　如此在舒姚的家里呆了几日，白虎渐渐摸清了舒姚的处境：知府舒韵的第三女，上有两位欺压她的姐姐并一位日理万机的哥哥，下有一个混世魔王般的弟弟。因为母亲的父亲是舒韵朝廷上的死对头，被当朝天子一张御旨嫁进来，所以身份着实尴尬。还好这小小少女看来是个缺心少肺的，即使日子过得艰难也依旧每天欢天喜地地过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白虎身为这位舒家三小姐的宠物可以说是毫不娇气，常常是自己出去觅食，到了半夜再回去解决掉舒姚给它留的食物——即使想娇气也没那机会，这位舒小姐自身难保，更遑论保护白虎。
　　就说碰上龙血树那回，就是被二姐指使去买胭脂。唐唐一个小姐却被使唤，足见舒姚在府中是如何的举步维艰了。
　　这一日白虎依旧踏着黄昏回来，见舒姚已经在花园里等着了便慢慢踱过去，等着她发现后冲过来把它举高。
　　然而好一会儿了还没有动静，白虎有些意外，走到她面前蹲下，意外的发现这整天傻乐傻乐的姑娘居然哭了。
　　舒姚估计哭懵了，眼神聚焦了半天才看清白虎。哽咽一声一把把白虎摁进了怀中——字面意思，就是生生的，摁进去的。
　　白虎用了死命才没有被这姑娘把午饭压出来。
　　“乖乖……我好伤心……”
　　白虎的脸快黑了——你伤心？你伤心关吾什么事！知不知道吾快喘不过气了？
　　“乖乖……呜呜呜……我，我母亲没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