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龄谈》半鹿恙

3、访山者说

　　那极南之地的海上有一座终年仙雾缭绕的高山，传闻有采药人在上面看到过神仙，便一传十十传百将这山传成了一座仙山。人们日夜拜祭，却无人敢上去。据说那上面有神仙居住，惊扰了是要遭天谴的。
　　但凡事皆有意外，这一日就有人登上了这山。
　　这是一对少年男女，都执意上山，便凑在一起义结金兰成了兄妹，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找了条树木茂盛的路往上爬。若说这是仙山还真有点模样，这山上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并着许多珍奇异兽，让这一对半路兄妹大开眼界。好在他们也算闯荡过江湖，一路有惊无险，最终到了山顶。
　　为何要到山顶？他们自然是来找神仙了。这一对兄妹，当哥哥的先天不足，每一个郎中见到他无不说活不过三十，而妹妹的脸上老大一块老鼠斑，当初被母亲亲手丢到山里，被猎户捡到才好险拉扯大了。他们寻思这世上人人都说自己没救，怕是只能来求神仙了。
　　是以这两个小人才凑到了一块儿，一拍即合地搭了伙儿来爬山。
　　既上了山，下一步就是寻神仙了。兄妹二人在山上好一阵寻都没找到神仙住的屋子，饶是少年心再狂也不得不承认神仙山这一谈是扯淡了。
　　两人商量一下，准备喝点水吃点果子就准备下山。正在哥哥垂头丧气去河边打水时耳朵一扇，突然听到了人声。
　　小伙子断定自己没听错，连忙摸上去。蹑手蹑脚从河边树丛里偷看时，先是背后寒毛一竖，再是脸上红云一起。
　　那竖起的寒毛是因为看见了一只吊睛的白虎。
　　那腾起的红云是因为看见了一个半裸的美女。
　　而那吓人的白虎此时此刻正如一只乖猫儿一般卧在美女的怀里——好么，那美女还是湿哒哒的。
　　少年一回神立马准备撒腿跑，但仔细一想又犹豫了——都说这山上有神仙，他们找了半天只有这么一个活人，八成那美女就是神仙了。可是这美女神仙搂着个老虎还半裸着，叫人怎么办才好呢？
　　少年脑子不慢，心生一计，但需要妹妹配合。回头找来妹妹商量后妹妹欣然应允——用妹妹的话来说，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就应该投石问路。
　　没一会儿，妹妹就被扔到了那半裸美女面前的河里。
　　出乎意料的，那大白虎动都没有动，依旧惬意地躺在美女怀里。美女微微抬了抬眼，摆了摆手就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那头白虎顺毛去了。
　　妹妹也是颇有胆识，只怔了一会儿就手脚并用的爬到了那美女面前，二话不说就“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这下美女总算出了声“我不过是晒个太阳，你平白来拜我作甚。”
　　妹妹跪地不起，头上被尖锐的石头割伤也不在乎，掷地有声道“求神仙姐姐帮帮我！”
　　“神仙……”美女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求神仙姐姐帮帮我！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求神仙姐姐可怜可怜我……”
　　美女干脆又闭上眼睛假寐。
　　“姐姐，姐姐您若不答应，我便跪在这里等着姐姐。您坐一个时辰我跪一个时辰，您坐一天我跪一天！”
　　美女连点头都欠奉。倒是那白虎扇了扇耳朵，侧过头来看了妹妹一眼。
　　妹妹瞬间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好在那白虎很快又回过头睡去了，这时妹妹发觉自己已经一身冷汗了。
　　就这么，妹妹在那里跪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妹妹的脸越来越白，膝盖越来越青，在一旁看着的哥哥心急如焚，最后索性也在草丛里陪着妹妹跪。反观那一人一虎，却老神在在，全然没有动弹一下的迹象。
　　直至天黑，河水变冷，妹妹的腿完全泡青了。树丛里哥哥几乎将嘴唇咬烂才没有冲出去。他看得清楚，在夜幕中那女子和白虎身上散发着一层微弱的白光。这说明那女子绝不是常人，这样就够了，他们必须要等到这个女子的帮助才能得救。
　　跪过了一个晚上，阳光再次洒下。妹妹终于撑不住了，闭眼晕在了河里。
　　哥哥冲了出去，把妹妹抱起。默默地看了这一人一兽一眼，正准备乖乖离开，女子就张开了眼。
　　女子静静看了少年片刻，开口“你现在将她带下去，她会死。”
　　“……那又怎样？”男孩冷静地开口“你不会救她。”
　　女子摇头“我救不了。”
　　“我不会救人。”
　　“我也不是神仙。”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没有出来。”女子淡淡地看着男孩“只要你不出来，就代表你们没有诚意。我不会与你们说话。”
　　“……那你想说，是我害死了我妹妹，是吗？”男孩笑得讽刺“我不管你是不是神仙，总之你比人类厉害。你这么厉害，却在这不知所谓的问题上和我们两个快死的小孩较真，你觉得很有趣是吗？”
　　“我告诉你，即使这样我也瞧不起你！瞧不起你们！比我强又怎么样？你们根本不珍惜你们拥有的东西，只要不珍惜，总有一天那些都会离开你们，你们都会一无所有！那时候，我们忍受的东西，你们都要经历，你们都会像我们一样哭，像我们一样到处乱爬！你等着！”
　　“……珍惜？”女子垂下眼帘“珍惜我所拥有的……我拥有什么？”
　　“你不知道？”男孩掰起怀中女孩的脸，本就有瑕疵的脸在连天的奔波和利石擦出的伤口下变得极其可恶。男孩指着这张脸说“看着这张脸，看着她，再看看我。你说，你拥有什么？”
　　女子依言一一看过去，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拍了拍怀中白虎的额头。
　　白虎抬起头看她，女子指着少女说“带上她，我们带她到龙血树那里。”
　　白虎扇扇耳朵，低吼了几声。
　　女子点点头“就是了，我们将他们带过去，成与不成，看他们的造化。”
　　白虎伸过头将少女衔到自己背上，女子看了男孩一眼，走入那茫茫无际的森林，开始在前面带路。
　　路上，女子说“人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对吗？”
　　“是。”
　　“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不太知道。”
　　“我不知道你们人类怎么解释这句话的，但我们这里有自己的说法。”
　　“什么？”
　　“树精，生长十年，仅仅是长出身体；生长百年，则有了魂魄，接近人的形态。”
　　“……你们是妖精？”
　　“嗯，只不过都是准备修仙的妖精。你知道为何我们只对树精有‘百年树人’这一说吗？”
　　“……不知道。”
　　“因为，只有树，才能借身体给人。”
　　“啊……”
　　“到了。”
　　少年抬头一看，顿时被震慑住了。这与被女子震住时不同，被美色折服，无论其容颜多美，多看几次也就习惯了。而此时，他是被磅礴的生命力所震慑，他7有预感，即使他天天看着这棵古老的大树，也依旧会被它折服。
　　“好大的树……”
　　“这是龙血树……”女子抚摸着树干，淡淡道“它大限将至了……”
　　“噢…那你为何带我们来？这颗大树既然已经老了，想必能力也有限……”
　　“正因为它大限将至，我才会带你来。”女子回头招来白虎，将少女放在地上靠着龙血树“每一棵百年老树在将死时，都有权利选择赐予或诅咒。赐予，就是指赐予身体给人类，宛如重生；诅咒……”
　　“诅咒是什么？”
　　“我不清楚……树是很温和的，我所知道的树精都没有关于祖先诅咒的记忆。”女子摇摇头，说“总之，我将你们带来，就是让你们试试是否能得到龙血树的‘赐予’。树的赐予是很难得到的，只有它们认为的‘命定之人’才有资格得到，能否成功，看你们的造化了。”
　　“我要怎么做？”
　　“和你妹妹坐在一起就好了。”
　　“……这样？”
　　“嗯。”
　　“……谢谢。”
　　“没有必要。”女子唤来白虎，侧颜在树间洒下的阳光下看来恍若透明“我们一心修仙，就应脱离欲念。然而时间久了，连自己都觉得乏味，终日庸碌度日，慢慢地就懒得动了，甚至连脑子都不愿意动。之所以不理你，是因为无趣。之所以现在帮你，是因为有趣。如果要说的有道理一些，便是缘分使然，无论怎样，都用不着谢。”
　　“……嗯。”
　　“闭上眼，我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