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龄谈》半鹿恙

2、花尔雾尔（二）

　　“咳咳……这位先生，您能帮忙把我拉出来吗？”
　　一回头见那床底下伸出来个人头，男子立马乐了，拿着扇子敲了敲那头顶，乐呵呵地说“想来，你就是刘府的大少爷了？”
　　“正，正是……我一觉醒来就发现在这里，出来就看到了先生……”
　　那男子更乐了“你这一觉可生生睡了半个月了～我是你家人叫来寻你的，现在寻到你了，跟我走吧。”
　　到了刘府，自然是一扫哀戚之色，举府欢庆，喜宴上男子被轮着番儿地劝酒，席间刘老爷抓着他问“先生帮了我们大忙，我们却还未问过先生的尊姓大名，实在是失礼！”
　　男子回敬一杯“不才贱名，怎敢污老爷的尊耳，唤我一声龙大即可。”
　　“原来是龙先生！先生不知，家有小女年方十八，正……”
　　“刘老爷可知府上少爷为何失踪？”
　　“待出嫁……先生知道为何？”
　　“嗯...也许知道呢——如何老爷你愿意带我去一个地方。”
　　片刻后，刘老爷寻了个由头带着龙先生到了刘府最荒芜的一个院落中，龙先生四下看看，点头“就是这里。”
　　“龙先生，这里是我小儿子的院子，有什么蹊跷吗？”刘先生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
　　“小儿子？那...可以请那位公子出来吗？我有几句话问他——刘老爷别急，等我问过了自然就水落石出。”
　　“这——好吧。那里的，过来一下。天少爷现在在哪里呢？”
　　过来的是一个形容尚小的小厮，怯生生地矗在那儿回话“天...天少爷在里边儿……”
　　“叫他出来，这位先生有话问他。”
　　“是……”
　　“哼！跟着谁学谁，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刘老爷愤愤说着，一回头看见龙先生又不好意思地擦擦鼻子解释说“我这小儿子，出了名的不中用，让您见笑了。”
　　“出了名的不中用……”龙先生喃喃道，忽然笑了声“竟然这么地烂泥扶不上墙……”
　　“父亲...您找我？”
　　龙先生抬眼望去，惊觉这小少爷和刚刚那小厮竟然惊人地相似。这相似没体现在容颜上，但那股怯懦羞怯及隐隐的讨好神色确实是分毫不差。将心比心，龙先生觉得刘老爷不待见这个小儿子实在是情有可原。
　　而从事实上论，这位刘府小少爷会是这般‘不中用’其实也是十分地情有可原。
　　几番心思转下来，龙先生苦笑着摇摇头，看着那战战兢兢的少爷无奈道“虽然这本不是我该说的话，但是您的确是太过于暴殄天物了。小连子。”
　　“那，那个先生，小连子是我小厮的名字，不是我的名字……”那小少爷觑着刘老爷的脸色，声如蚊呐地答道。
　　“是啊龙先生，我这犬子名为刘天。”
　　龙先生仔细看看刘天，笑笑“哦？是吗？刘天……这真是一个好名字啊，刘老爷。”
　　“是啊，原本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指望他以后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现在看……唉……”
　　看了眼在刘老爷的话下几乎无地自容的刘天，龙先生笑笑，又回头问“好像大少爷的名字是刘定麟？”
　　“正是。”
　　“‘麟之定，振振公姓，与嗟麟兮。’出自诗经—国风—麟之趾。也是个好名字啊。”
　　“起名字这事是大事，自然要用心。可是...龙先生，这与定麟失踪一事有何关系？”
　　“这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敢问老爷可爱书？”
　　“书乃圣贤之言，不能不读。”
　　“那小公子呢？”
　　“他...我未尝让他读书。”
　　“哦？为何？”
　　“这个……我从未想过...”
　　“那大公子呢？”
　　“定麟自小饱读诗书！”
　　“那么...刘老爷是自小不喜小少爷了？”
　　“没有那样的事，他兄弟二人我一视同仁。”
　　“那么敢问刘老爷，为何您为大公子取名时引经据典，为小公子取名却只是一句‘顶天立地’就了事？”
　　“这个……”
　　“刘老爷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吧……因为这些都不是出自您的意愿，您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呢？”
　　“对吧，小少爷——小连子？”
　　“你这位先生好生无礼！我敬你是我儿救命恩人才事事从你，如今你竟如此胡作非为，这就怪不得我了！来人，送……”
　　“你闭嘴，歇歇吧。”伸出手指在那聒噪的刘老爷额上一点，霎时仿若世界静止，只余龙先生与刘天还能活动。
　　龙先生点点头“这样就好说话多了。”
　　“你，你是谁？你干了什么？我……”
　　“这不应该是我问你的话吗？”龙先生笑笑“你说，看在我这么配合你演戏的份上，你和我说几句实话好不好？”
　　“什，什么实话……”
　　龙先生叹口气，一脸的‘孺子不可教也’“亏了你得了幻世镜还只能活成这个惨样，在下活了那么多个年头，见了无数个人用过这面镜子，也没有哪个如你一般蠢。”
　　“什么幻世镜，我不懂你说什么……”
　　龙先生权当他放屁，揉揉太阳穴继续感叹“不过也不能全怪你，谁叫你这一次幻世镜正好能化成人形呢？这可比器形时难伺候多了，这不就把你这个主人给忽悠了。”
　　“你说是吧，那个……‘小连子’？”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刘天’身后，一个手刀下去打晕了被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子，看其面容正是那个小厮小连子。
　　此时的他全然没了刚刚的怯懦，一张脸阴沉沉地，乍看还有点吓人“你又是何方神圣？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坏我好事？”
　　龙先生摸摸鼻尖，笑笑“这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我这人好管闲事，颇爱日行一善，你撞上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日行一善？这里除了这个没骨气的孬种以外，全部都是幻象。他又是我主人，这一切都是按照他的意思来造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作恶了？”
　　“你所说都不假，但是却没说你在他的记忆里做了手脚，让他以为这是真实的世界，一直沉迷此处，无法自拔。”
　　“那又如何？他身为刘家一个不中用的小厮，受够了凌辱白眼，只想在这里自欺欺人地活着，我也是听从他的安排。”
　　“即使是他的意思，你也不能这么做。你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你的制造者——曾命令你不能对自己的主人运用能力，你难道忘了？”
　　“你！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人类，你是谁？”
　　“话题扯远了啊……”龙先生摇摇头“总之，我来就是准备封了你，让你反省个百八十年再去找一位聪明点的新主人。怎样？对你来说百八十年并不长。”
　　“你以为自己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所以我最烦你这种小屁孩了，又叛逆又冲动，完全讲不通道理……不过还好，我可以直接用打的。”龙先生笑笑“还有，我有权利让你听话，因为严格来说我是你爸，你那镜框子都是为父身上的肉啊。”
　　“放屁！”
　　‘小连子’的身体一下子扭曲成一团乱影将那晕倒的小连子拖入一个黑洞里。周围的环境如同幕布一般被飞速扯走，只留下一片黑暗。
　　“乱来，你为了将那个人类的灵魂困在这里已经元气大伤，连编幻境都漏洞百出还强撑改变幻境来攻击我。奉劝一句，如若不想失去百年修为就立刻乖乖听话。”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同时发出一个字“死！”
　　“唉……”龙先生在黑暗中伸出双手，遗憾道“还是要动手啊……”
　　………………
　　在一阵混沌之后小连子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一睁眼就被阳光刺了眼睛。在身边人的安慰下才缓缓地第二次睁开眼。待看清那人时，不由得怔住了。
　　“小连子，现在赶紧怎么样？”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位先生在与自己说话，小连子连忙点点头“好多了，谢谢先生。”
　　“不用谢，举手之劳。”那人笑笑，小连子霎时觉得眼睛又痛了一下——这人怎么能长成这样呢？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长成这样呢？眼睛不由自主地偏开了点，一低头看到这人手上拿的东西“咦”了一声，小连子说“这镜子……是先生的？”
　　“正是。”那人笑得坦坦荡荡，简直活生生诠释了‘清风拂面’这三个字。
　　“这镜子……款式可真是奇特啊……啊！我忘了今日是少爷大喜之日，完了完了睡到现在……”
　　“我看，你要是跑一脚兴许还赶得上，你只不过睡了半个时辰而已。”
　　“啊，真的吗？太好了，谢谢先生了！”小连子喜得作揖，连忙撒开脚往刘府跑，跑了没两脚被那先生又拽住了。
　　“啊...先生你有事？”
　　“那今日嫁过来的金梅小姐的丫鬟月娘，你对她有意是吗？”
　　小连子瞬间脸羞得飞红“这个...”
　　那人了意，笑着点点头“我看那月娘对你也有意，这种事还是要男儿主动才是，莫要还没做什么就认定了自己不行。”
　　“知，知道了。谢谢先生，我先走了……”
　　闷着头跑出老远小连子才红着脸慢下来，这才猛的想起了什么“不对啊，那位先生怎么知道那么多呢？”
　　再回头，那处已没有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