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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自那日之后已经三日了,整整三日,阿涔都没有再遇到前来拦路的杀手。一路上冷得除了越来越冷得厉害,并没有什么不同。
      三日,不过三日,她就已经走到了长安城外,来到了她心中幻想过数次的都城。曾经多少人为了这座城兄弟相残、父子相离,当日玄武门的风起云涌,而今已成一桩百姓闭口不谈、心照不宣的往事。几十年,不过是几十年,大唐已经改叫大周了,皇都也迁至洛阳,但故都的繁华还是依旧的。
      过往的商户络绎不绝,阿涔跟着人群进了城里依旧是欢天喜地,却与房州是两个世界。这里不再是汉人的天下高鼻深目的胡商、虔诚质朴的僧侣、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就连沿街的叫卖都不再是熟悉的口音、常见的食物……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荟聚了一场美轮美奂又无与伦比的盛相。山河海、刀剑笑,城楼里的光如箭一般洒在每个人身上,这芸芸众生一如山中林木、海里沙砾,阿涔被谜得找不着出路。她随着人群而入,又随着人群而出,最后走到了一间朴实无华的客栈门口。出门行镖总是会有个落脚处的,这样的地方自然是要让镖师和镖行都安心的才好,用不着太奢华有不能太过检漏,最起码得让人和马都好好休息一下,聚福客栈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客栈已经有些年头了,装潢有些破旧,生意也不怎么好,落日的余光顺着窗框照进柜台,老旧的黄花梨木坑坑洼洼的,愈发显得店堂腐朽。奸诈抠门的老板、偷奸耍滑的活计、缺斤少两的伙食,处处都透着一家普通客栈该有的气息。
      阿涔要了一间上房,这样的客栈上房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下房就更是了。付好钱,阿涔便跟着伙计上楼了,“吱呀”的声响随着伙计的脚步,一步一响,伴随着声响的还有踏起的灰尘。
      阿涔皱了皱眉头,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她素来爱洁净,不太能忍受飞扬的尘埃,但也没多言语。到是那伙计对此应该是见怪不怪了,连回头看一眼都懒得。
      阿涔进了屋,不过是一个比鸽笼大不了多少的房间,房门对着的便是一扇窗、旁边一张床、中间是一方桌椅、对面是一组矮柜。家具床褥也都是半新不旧的,但好在还算干净。
      吩咐小二备好了洗漱的热水,人也算是住下了,但耳朵没有。窗外青瓦被脚尖轻踏过的空闷声突然响起,由远及近,从小变大,直至停在窗外。阿涔不动声色的理了理行囊,从笈中慢条斯理的取出来花盆为它浇了点水。
      她并没有打算出手,对方也一样,来人行动之快,轻功觉得算得上高手中的高手,可他毫不掩饰反而随意而行,明显是无意出手。更何况阿涔也没有先出手的机会了,比起窗外的那位,门口的这个更加厉害,因为阿涔从头至尾都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但他却又主动开口彰示了自己的存在。
      “祝娘子,您要的热水来了。”
      刀已经在手中握紧了,自十岁以后阿涔一直都是改名换姓作男装打扮,这声祝娘子可真是久违,久远到龟兹的驼铃声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在她脑海中支离破碎,只余下一丝琢磨不到的余韵。
      “娘子一路跋山涉水辛苦了,我家主人已备好晚宴为您接风洗尘,只等您洗漱一番由在下带路前去赴宴。”
      “替我多谢你家主人,不过,我在长安,没有故人。”
      “娘子年岁尚小自然有所不知,我家主人是您祖母的故人。故人的后人来了长安,哪有不款待的道理。”
      “那你主人可知我是个一穷二白的老实人,他若是设宴款待我,我这辈子可都还不上他这一顿饭。”
      “自然是知道,我家主人却不是吝啬之人。这场宴会,娘子大可开怀畅饮,好酒好菜包您满意。”
      “如此说来,我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自然是没有,不光没有,您还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哦,那又是什么?”
      “我和窗外那个人。”
      阿涔望了一眼窗外,那个人的气息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可是门外那个人却笃定他在,看来这场宴会,自己是不得不去了,“这个理由实在是很好,让我找不到拒绝的借口,那么,我便与你去赴这次宴会吧。”
      水温调试的很好,不烫手也不泛凉,上好的玫瑰香露调在了其中,幽幽暗暗的香气犹如细丝,顺着每一个毛孔往人脑子钻。若是旁人,任这热水再舒坦,也会忍不住猜猜对方是什么人,再利用时间想法子逃走。可阿涔不是旁人,她最是惜命又喜欢享受,自然是舒舒坦坦洗起了澡,又换上了那人为她准备的衣服。上好的杭州丝绸、精致的苏州绣工、绣花上还掺着金线,柔软的高昌皮鞋镶上了碎宝石……别的阿涔不知道,但那家主人很有钱她却是已经清楚了。
      有钱人派来邀请她的这个手下叫做陈十,看上去十分普通,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挂在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更没有什么特别的光彩,身量不算太高,背也没有挺得笔直,手脚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他看上去实实在在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人,但他说话间那股不卑不亢的神态又确实说明他是一个有底气的人,他的底气不光来自他那个有钱的主人,也因为他的武功着实不错。
      一个人的功夫若是练到了一定境界,那他就多半会去争取与他实力相匹配的名声。这天底下名不副实的英雄好汉多了去了,愿意隐藏实力在他人身边当家仆的却少之又少,能把功夫隐藏到叫别人瞧不出来的更是凤毛麟角。
      客栈后门,一辆马车早已等在了那里,马车看上去是最常见的款式,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驾车的马却是西域来的名驹,就连马掌都是纯金的。阿涔跟着这“凤毛麟角”上了马车,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里面却别有洞天。车窗是封死的,座位上铺着虎皮,小案桌上焚着上好的苏合香。
      不同于白日,夜晚的长安城是寂静的,她喧闹了一天,急需要休息一下,所以当马车急驰而过的时候,阿涔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哪怕是风声,因为风声太吵,会打破一个美好的梦。
      疾驰过后,马车停下了脚步,陈十为阿涔开了门,所到处是一座风雅的别院。西域丝竹演奏的乐曲从不远处隐隐传来,伴随着的还有美人的欢笑声和舞姬摆动时脚铃的摇晃声。那奢靡欢畅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庭院里炸出了一串枯萎的花苞,还没绽放便已死去,将寂寞衬得更寂寞了。
      陈十领着阿涔穿过庭院走到了偏厅,那里确实摆好酒宴了。而那有钱人也已等在了酒桌上。他是一位寂寞的老人,即使他穿着华服、住着长安城最好的房子、手里养着天底下武功最高的奴仆,但他还是寂寞的。这种寂寞非但是堆积如山的财富不能化解的,反而随着财富权势的增加而日益严重。他的寂寞来源于孤独,虽然他的周围站满了人,只要他咳嗽一声便有许许多多的奴仆真心诚意的为他而担忧,可他还是孤独的。因为那些陪他一起长大、并肩作战的人都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死之前又都或多或少的托付了一笔财宝给他,所以现在他成了天底下最富有的人,可这天底下最多的财宝却不能换回来他任何一个故人的命,他是寂寞的。
      “丫头,坐吧。”李元裕为自己斟了杯酒,一杯荣华富贵与生离死别酿成的苦酒。
      阿涔坐下后也为自己斟了杯酒,“葡萄美酒夜光杯,只是不知道大人要催我做什么?”
      “想让你听听我的故事。”李元裕又喝了口酒,“如你所见,我是一个老人,一个有钱的老人。我的钱基本上没有自己挣来的,基本上都是别人送上来的。我人生中的第一笔钱,算是我大哥给我的,我父亲儿子多,那一年我还小,可是我大哥二哥年纪却很大了,大到足以自立门户。我平日里和大哥二哥的关系都不错,因为年纪相当的缘故,我经常去他们二人处找侄子侄女玩耍。
      那是七十二年前的一天,我又去了大哥家玩耍,可才待了没多久,我大嫂就听到了风声,说二哥要把我大哥给杀了。大嫂知道我二哥是个周全之人,他也是出手,大哥一家的儿女肯定也难逃虎口,她为了给大哥留后,便假借送我回家为由,将一个才出生几日的庶子也送出了家。
      临出门前,我大嫂给了我一笔钱财和一块玉佩代为保管,叮嘱我到:十七,大嫂别无所求,只求你保管好这枚玉佩,等你长大了,你一定要寻得你侄子,将这枚玉佩交给他,告诉他,他姓李,李建成的李。”
      李元裕已经快八十岁了,他实在是太老了,一个人老了,那他就一定经历过很多事,所以每每回忆起幼时,感情就更是真挚。不过是讲了一个故事,此刻他已是泪流满面,他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块玉佩,用他那快要看不清的眼睛,仔细端详。
      “你看,就是这么一块玉佩,材料虽然上乘,但我也有过更好的,花纹虽然精美,但我也有过更精致的。就是这么一块玉佩,我却辜负了我大嫂的嘱托。
      我二哥是个极小心谨慎的人,那一天,我虽因受惊生病逃过一劫,却始终没那让他放下心来,为了活命,我不得不装作因病失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大嫂的叮嘱。等到四十八年前,我大哥去世,我立马开始寻找,可是几十年过去了,也没有找到,直到十年前,在龟兹,我终于找到了他,可是他却并不想要,没过多久他便去世了,没过多久,他的家人也离开了龟兹。”
      李元裕太老了,讲完这个长长的故事,他竟有些气喘,“丫头,现在……把,这块……玉佩,拿去吧。”
      阿涔没有收下,“您知道的,我并不姓李。”
      “但你应该姓李!李建成的李!”
      “可是郐王殿下,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只有是不是。我只知道,你的手下叫我祝娘子。”
      “那你可愿意?”
      “不愿意。”
      “那这长安城,你想不想要?”
      “这是天下的长安城,不是李唐的,不是李建成的,更不会是我的。她的雄伟繁华得益于她的包容,不管是汉人还是西域人还是东瀛人还是百越人都可以在这里安居乐业。她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城,却不应该只属于某个人。”
      “你不应当抛弃自己的来历,拒绝祖辈的嘱托。”
      “过去便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何必再去耿耿于怀,人应当向前看,去追求那属于自己的未来。”
      远处的歌舞声越来越盛,《玉树□□花》的歌声已渐渐压过了灯芯爆裂的声音。
      李元裕叹了口气,“陈叔宝为了张丽华忘了国,到还有一首歌谣让世人记住他的国。可笑我大唐却也是如此,却再没有人怀念他了。”
      “红颜祸水当真是亡国妖妃吗?没了张丽华,换作是赵丽华、王丽华,这国依然要亡,何必为无能的君王找借口,一个人本就该处在与他能力相当的位置。”
      “能力?妖女罢了!”
      “那你又何必把期望寄托在我身上呢,我也是女人。这几年的事情让李唐皇嗣元气大伤,你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指望我吧。”
      “丫头,你可知那武氏做过的恶事!你为李显押的镖,是他讨好妖妇的礼物,那武氏兄弟怎会那你把它送到洛阳。”
      “到得了,到不了,又如何?我奔的一不是前程,二不是富贵,只不过是一趟镖,他想要只管来拿,拿不拿得走看各人造化。”
      “好一个造化!不知你的造化能不能让你今晚活着离开?”李元裕挥了挥手,两个身材精瘦、个子不高的侍卫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他们二人是南诏拜月教的弟子,善使苗刀,你可敢与之一战?”
      “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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