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初熏》朝暾

22、第二十一章 昨日星辰今日歌（2）

　　不知世界是在什么时候恢复平静。
　　苏菁菁在极度惊恐后沉沉睡去，只觉得温暖，仿佛在花镜月影中。
　　过了许久，停留在她背后的手再次抚一抚她的颈，苏菁菁听到低而悦耳的声音：“下飞机再睡，飞机已经要降落了。”
　　苏菁菁迷迷糊糊地扭一扭身子，不愿意醒来。
　　耳边有低低的笑：“小迷糊，这么多行李，我可没有多余的手抱你下去。”
　　那声音停顿一下，再次轻笑：“唔，要不把你丢在飞机上好了。”
　　苏菁菁突然一急，猛地抬起头来：“别，别丢下我！”
　　她的声音大约很响，引的前面准备起身的老太太回过身来，看着苏菁菁的样子慈爱地笑：“放心，姑娘，你的小男朋友不会丢下你的，刚才飞机上可多亏了他了。”
　　苏菁菁这才清醒过来，只觉得有热气涌上来，刚刚发生的事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她急急忙忙跳起来，要越过雷峥去拿行李，不想这一下起的太急，猛地撞上了前面的椅背，哎哟一声呼出来。
　　他的手已经落在她的额头上，揉一揉，再低头解开她的安全带，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来，“行李我已经拿下了，我来提，你跟我下来，小心脚下。”
　　他眼中有宠溺，仿若柳絮，小而柔弱，似乎是贴在心头，让人不忍心抚开。
　　苏菁菁抬头看他微笑的眼，下意识要抽回的手突然失了力气，连拒绝的话也消失在了舌尖。
　　就这样一迷糊，人已经被雷峥牵下飞机。

　　乍然看到熟悉的东京湾以及满眼林立的高楼，苏菁菁感慨万千。
　　半年前匆匆离开这里，如今想来竟已经恍如隔世。
　　只是没想到会如此。
　　在最意外的时间，和最意外的人，再次回到这里。
　　车将他们送到饭店的时候已近旁晚，拉开房间的窗帘一眼便看到东京铁塔绚丽的光芒。
　　即使设想过有一天会衣锦加身重回东京，也没想过自己会住到这里。
　　苏菁菁看着渐低的夜幕，有一瞬间的怔忪。
　　房间的门铃恰在此时响起。
　　走廊昏黄的灯光和暖色的地毯，令雷峥看起来如同油画中风度翩翩的西欧男子，他的声音亦温暖醇厚：“我想你或许愿意陪我出去走走。”
　　她无法拒绝。
　　饭店虽然与东京铁塔相望，却不是喧闹的市中心，旁边即是街心公园，连绵恣意的绿如同丝绦，可以听得到隐隐的虫鸣。
　　日本不像中国，大部分的商店一入夜就打烊，街道安静纯然，偶尔有牵着狗的白发夫人从身边走过，便用轻柔的敬语向他们问好。
　　她和雷峥没有交谈，两人一前一后，脚步的频率渐渐划一。
　　苏菁菁深吸一口气。
　　前面的雷峥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她说“等我一下”，话音未落人已经匆匆横过马路。
　　不一会儿就从24小时营业便利店中拎出一个塑料袋，打开来取出一罐啤酒便将袋子递给苏菁菁。
　　袋中剩下一只面包和一瓶可乐。
　　苏菁菁只觉得心里一动。
　　遥远的回忆里，那一个年少的女孩总在上午第四节前冲到学校小卖部买回一只面包和一瓶可乐，那时候已经开始爱美的叶欢心常常忍不住气道：“吃吃吃，苏菁菁，怪不得你的婴儿肥一直褪不掉！”
　　嘴角向上一翘，心中却不免一涩。
　　什么时候开始不吃这两样东西？
　　连她自己都已经忘记。
　　雷峥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怎么，你不饿？”
　　苏菁菁摇摇头，沉默一下撕开面包的包装。
　　是熟悉的麦香。
　　前面的雷峥突然转过身来，阖上眼，将双手背在身后，逆着道路后退。
　　风从他的身后灌满他的袖口，一直吹拂到苏菁菁的耳边，呼啦啦作响。
　　他的声音也若夜风飘摇。

　　“这条路，我走过很多遍，很多很多遍。每一次来东京我都会独自穿过这条街，熟悉到闭上眼，也可以准确无误地走完。很多人说这里是东京最美丽的地方，安静悠远。我猜大约就是这种美丽把你留在东京，让你不肯回来，不肯回雁城。

　　“每一次到这里，我都会想这一次、这一次我或许可以见到你，最好是在你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这样我就可以嘲笑你，然后大步离开，就像你当年对待我这般。”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自嘲般地轻轻一笑才再次开口。
　　“一次又一次，我在这里徘徊，后来终于让我见到你。五年了，你的样子并没有大的变化，甚至没有变漂亮，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跟在你身后，五米的距离，我一直看着你，你却没有发现我。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偏过头对着旁边的人微笑，低语，而他也注视你，你们……”
　　“别说了，别说了，你别说了！”她的脚步停在原地，“雷峥，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在黑暗的夜里仿佛窜起燎原的火苗，眼中的光芒几乎将她凌迟，“苏菁菁，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当年这么绝情，义无返顾地离开，去北京、再去日本。六年，六年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苏菁菁闭一闭眼，只觉得一切可笑无比。
　　当年、当年，当年的一切她都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他又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她咬着下唇：“回雁城是我的自由，那里是我的家乡，我的梦想，谁也别想阻止我回去！现在，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处心积虑把我带到这里，难道还想说什么我负你六年之类的话？”
　　他看着她，幽深的眼睛，讽刺的话语：“当年是赵修远，现在又来一个沈远江。苏菁菁，你还想说你没有负我？”
　　苏菁菁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我负你？我负你！雷峥，你不要忘了，谁负了谁，要有一个前提！当年你有林沁，现在你还有千千万万个女伴，即使是负，也是你负了我！而且关键的关键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开始过！你也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
　　在胸中埋藏多年的话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声吼出来，苏菁菁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空气中静止的凝重几乎令她窒息。
　　雷峥只是看着，幽深的眼，如同夜空。
　　许久，他的唇边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仿佛悲凉。
　　“苏菁菁，我没有说过爱你？”
　　这样的夜里，他的声音低而却轻，仿佛是在梦里。
　　“是。”她的声音如同最刺骨的寒风，一直剜到他心底，没有半点犹豫。
　　这条漫而长的路，她转过头，顾自离开。
　　窒息不过是一瞬。
　　她离他的距离长不过她离开的漫长年月。
　　他追上去，那样几步，却用尽全身的力气。
　　狠狠地扳过她的肩，狠狠地吻下去。
　　她手中的可乐连同塑料袋一起飞出去，哗啦啦地滚，洒了一地甜腥。
　　她挣扎，踢打，手上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肉，他却无知无觉，只是紧紧地箍住她，吻她，不留一点空隙，连呼吸也吝于给她。
　　只是吻她，一点点深入，一直到她灵魂的深处。她的唇间有小麦的芬芳，那么令人迷醉，无可自拔，当年彻骨的疼痛，六年漫长的等待，他无法放开她，不能放开她。
　　而他的声音就在她的唇间，一声又一声，不肯停止，像烟花一样绽放开流年似水。
　　而昨日星辰今日歌，亦不过是这一句：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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