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待烟雨》天涯近

4、宁慈坊

　　西郊河畔，宁慈坊。
　　七年前，宁慈坊在凤凰山下西郊河畔悄无声息地开了张，前店后坊，烧制些家常用的器皿摆设，自产自销，没什么精致昂贵的物件自然也就不怎么引人注意。老板是个美丽爽快的女子，孑然一身、无亲无故，小伙计们称呼她大姑姑，街坊常客则喜欢叫她宁老板。
　　生意虽不甚红火，宁老板倒也乐在其中，只是街坊们都传言有位家资颇丰的相公有意于她，却因家有悍妻，不能迎娶入府，所以在此置了外宅。
　　宁慈坊二楼花厅，戴烟雨临窗远眺。宁慈儿端着茶盏飘然走了进来，却看到烟雨落寞地站在窗口。紧走几步将茶盏放在窗边的，微笑娇嗔：“你就这么大咧咧地站在窗口，也不怕街坊们见着了，又乱讲。”烟雨忙回头落座，轻声笑着说：“无妨，天青很少出门，也不会认得你这边的什么人的。”宁慈儿脸上刚刚泛出的笑容有些凝滞，正在倒茶的手颤了又颤，其实她想说的是，最近街坊已经开始议论说宁慈坊是有钱人家外宅，一个女儿家落得这样的口实总归有些不好。
　　傍晚，星星点点地又下起了雨。宁慈儿温了尚好的菊花酒，亲自下厨做了菊花茄子鲞、百合刌地圃、水晶冻蹄髈、芝麻糟鸭舌四道烟雨最爱吃的菜。两人凭窗听雨、夜下小酌，放在往日定是良宵美酒、情意朦朦，可近晚烟雨却格外地有些寡言。宁慈儿也跟着落寞起来，这些年两个人仿佛陷入了一个总也不能自拔陷阱，原以为套牢的是别人，到头来却有些茫然。强打精神，连连地给烟雨布菜，“这些时日你愈发消瘦，起色也差了很多，火上炖着鸽子汤，一会儿多喝点，先尝尝我冻的蹄髈，特意提前三日就开始准备了呢”。
　　望着眼前的佳人美食，戴烟雨只是觉得莫名的失落，下意识地挡住了慈儿的筷子，“不要了，这几日秋燥，日常都没吃太油腻的，嘴里觉得没味道，还是烫些青梅酒来咱们吃一些吧”。慈儿深深地看了烟雨一会儿，方才缓缓起身，仿佛自言自语“天青酿的青梅酒，只怕没有香雪海的蜜饯佐料，还是欠些味道。”
　　烟雨在她身后出奇地有些得意，笑着拿出荷包，“这次你可猜错了，这些年喝贯了香雪海，海棠蜜饯倒是随身带着的，咱们好好喝上一壶”。宁慈儿离去的背影僵住了一下，便马上走了出去。
　　一大坛旧年陈酿的青梅酒，转眼见空。宁慈儿面若桃花、眼波流转，举着杯中最后的一杯，“表哥，慈儿当竟你一杯，感谢你收留照料之情”。烟雨亦有些醉意，伸手握住慈儿端着酒杯的手，“慈儿，此话怎讲啊，你我自幼同吃同住，青梅竹马”。
　　“是啊，慈儿自三岁那年被姑母接入戴府就再没有离开过表哥，这许多年竟然成了习惯。可谁有知道，人的习惯不会改变呢，也许你以为身边的人不曾改变，也许你以为身边的人不重要，但也许都因为习惯改变了，新的习惯就会取代旧的习惯。就好像表哥，从前是喜欢喝菊花酒的，而现在却离不开香雪海。”醉眼朦胧的宁慈儿早已泣不成声，睁大着眼睛望着眼前这个自己寄托了终生的男人，眼泪任性地流下她却一眨不眨。
　　戴烟雨早已酒醒了大半，抢身到慈儿身后，扶起她无力的双肩，用整个怀抱拥着这个伤心的女子，“慈儿，不会的，表哥永远不会忘记，不会离开我的慈儿”。宁慈儿转身扑入烟雨怀中，“可是，表哥，你有没有问过你的心，也许他早已不是七年前的心境”。
　　烟雨缓缓地蹲下身，抬起宁慈儿的头，双手紧紧握住她的一双柔荑，眼睛看着窗外九月的飞雨，声音空濛却很清晰，仿佛在提醒着谁一定要记住这些话：“男人，自己的心并不重要，男人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誓言就好了。慈儿，我一定不会忘记在戴家祠堂里我立下的誓言，也不会辜负你的长干之约，相信我，一定会得到《天青决》烧出天青瓷，一定会堂堂正正地娶你进门，除了你戴家从来没有女主人。”
　　戴烟雨不敢看慈儿的眼睛，他怕自己退缩，怕自己在这双纯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懦弱、犹疑、动摇。所以他只是看着窗外的雨，连绵的雨，星星点点地飘进来，却让他想起明日，要起早陪天青去放风筝，成亲第七年的风筝。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想着各自的心事，却突然有人踩碎了雨声，跑了进来。烟雨抬身，看见自己的书童盏儿满身雨水地站在门口，不停抖动的手里握着天青家常喜爱用的团扇，“夫人进了花园的厢房，后来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