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瑾玉有个小目标》向曦行

30、第 30 章

　　长空叠霾，天光灰暗，似为万物笼上一层薄薄细纱。天色观着不好，作美的是忽飘飘洒洒漫天飞起小雪。今岁初雪，正值瑾玉修旬假，无需去国子监上课。见此缥缈雪景巧思入心，早间过史老太君处请安时，笑言叹道平日里没能赶上姊妹们的海棠社，今日且设一席初雪宴，铜炉清锅烩上时鲜菜蔬、各色红白肉，佐以果酒蜜酿，赏雪下食，岂不美哉？因此少不得厚着一张脸皮请老太太和诸位姊妹赏脸一聚了。

　　史老太君就爱看他们姊妹们聚在一处玩笑，她这个老婆子也好凑个热闹。听得此言，哪有不应的道理，想着姊妹们众多，所需菜品酒馔说来轻松，真要置办起来并不是什么容易事，担心着瑾玉处理不来，便想由凤姐儿代为操办。

　　瑾玉本意是念及不日将要出府，没有不声不响便走了的道理，早起了念头要置办一桌宴席，和众姊妹们聚过。所需的东西已暗暗准备着，正赶上了这场初雪。府里一应大小事大多是凤姐儿桩桩过问，少不得操劳的，要是因自己提了点子，反麻烦凤姐儿去置办，不仅情面上过不去，便是内里的账也难算清。于是笑拒道，“因着我行小，素日里姊妹们个个为我好，原想今日孝敬孝敬各位姐姐。若无半点准备，也不敢开口了。老祖宗可心疼心疼我，就由我自己折腾，好不好？”他可怜兮兮地央求，史老太太好不心软，当即应道，“好好好，让你自己去折腾。还免了凤姐儿比翘，说我只心疼你们不心疼她了。有哪里不对的，你寻凤姐儿去便是。”

　　王熙凤是满府里头一个会做人的，史老太君吩咐的，她自是二话不说揽下。况且她也看重瑾玉，出了史老太君院子，便和瑾玉说道设席的事情，摆几桌，姊妹们如何坐，每桌上什么主菜，配什么点心，用何式样的铜炉，配何碗碟。。。。。。一样样俱有门道。两人一一对了遍，凤姐儿见瑾玉样样清楚，心里暗自嘀咕，幸亏王夫人百般看不惯瑾玉，要不然这家分了瑾玉来管，自己可比不上。也就打趣瑾玉，“怪不得老太太舍不得你们姐弟出府，头两天就与我念叨，说你和黛玉出了府，如往她身上割了块肉。我道也是，你姐弟在这府里长到如今，亲上加亲的，何不干脆成一家人算了？”

　　她笑语吟吟，瑾玉却不敢真信了她的话，即便心里十分不耐烦这亲上加亲的说法。笑回“本就是一家人，是凤二嫂嫂你在说两家话了。想来平日里对我姐弟的心疼不过是假的，亏得我和姐姐是真心疼嫂嫂掌家不易。”

　　“罢罢罢，我人笨嘴拙的，不会说话，瑾兄弟莫怪我。实则心里是最疼惜你们姐弟的，虽比不上老太太会疼人，比起旁人，嫂嫂总是绰绰有余的。”王熙凤将玩笑收了回来，她自恃有几分识人的眼力，想与瑾玉搞好关系，没的这最后关头还闹得瑾玉不自在，亲上加亲的话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探不出话来，她且作罢，横竖那是老太太操心的事。

　　瑾玉当然不会与王熙凤纠缠，笑语放过，回了自己院子准备宴席。虽是他起的头，却也先和黛玉商量过。两姐弟清点着肉蔬果品，加上一个留宿的史湘云帮忙，办起事来倒麻利许多。

　　因父母早逝，史湘云自小随着叔叔婶婶过活。四大家族表面上名声显赫，其实内里早显颓势，不谈贾、王、薛三家，保龄侯史家颓败之象最显，家中经济不好，就连针线活都需家中的娘儿们自己做。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史家的日子不好过，所幸史湘云生性豁达，自己想得开。贾府这边有史老太君这个姑奶奶，时不时接她来府中住，偶尔老人家一时未想起，宝玉也是会催着史老太君派人去接。府中好几个年岁相近的姐妹，史湘云独和宝钗、黛玉二人最亲。来了府上，不是在宝钗那边留宿，姐妹们亲亲密密同睡一张床，就是到黛玉这边留宿，晚间躲一个被窝里说些姐妹间的悄悄话。看得宝玉好不羡慕，她还拿话激宝玉，“艾哥哥，艾哥哥，我是不是全京师最享艳福的人？有宝姐姐、林妹妹这等绝世美人做陪，算是明了何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湘云总会被二哥哥喊成艾哥哥，少不得被姐妹们笑话，她如此言语无忌，宝钗听了皱眉，是打算私下里好好说教说教她的。而黛玉小脸微红，作势要掐湘云的嘴，看她知了疼，还乱不乱说话。

　　宴席设在净水阁上，凭栏而望，可见飞雪落湖。为避免诸位身娇体弱的姑娘们吹了风染上病，门上围了厚厚的帘子，严严实实地挡去风雪倾灌。屋内大大小小摆了五张黄花梨圆桌，因这日赶上史老太君、王夫人皆吃斋，故而两位长辈仅是来说说话，应了个景便去了，留李纨看顾着这些小辈们莫贪赏雪。两位长辈去了，凤姐儿是个忙人，也不能久坐。余下宝玉、迎春、探春等人，便不顾及那些礼数，由着各人想坐哪坐哪，想吃些什么自己动手夹了下锅，放身边服侍的大丫鬟们另坐了一桌。

　　湘云是姐妹里少有能食辣的，配料时瑾玉考虑到她的嗜好，独为她另备了一份辣酱，嫩牛肉经厨娘的手片得极薄，入锅不久便烫得卷起，牛肉的鲜嫩和着辣酱的汁，入口虽烫，仍令人舍不得吐出。湘云连吃了大半碟，坐她旁边的黛玉怕她过后着腻，另往高汤煨的锅里烫了茼蒿，以公筷夹至湘云碗中，“吃一吃这个，不然一会你又和我闹说腻得慌。”

　　茼蒿清爽，湘云来者不拒，任黛玉为她布了几样冬菇、水晶白菜等蔬食，自己顾着吃就是了。她吃的速度稍快，不一会已是半饱。见黛玉早已搁了筷，捧着杯温热的琼花蜜酿在手里，移去窗前，看外面漫天飞雪。她知道此宴算是作别，以后姐妹们定不如现下天天见面的。湘云心里搁不住事，走到窗前，和黛玉站在一起，忍不住叹道，“以后我们要来这了，事先约好吧？不然我过了你没过的，万一回回碰不上面。”

　　黛玉转头，见湘云眼巴巴看着自己，生怕自己不同意似的，掩唇笑道，“怎么吃多了肉，小脑瓜就转不动了？难不成我邀你去我家，你竟不愿意去吗？说些什么碰不上面的傻话。你要是愿意，只当是自己家，能住多久便住多久，我才欢喜呢。”

　　湘云也笑，“我可为肉叫屈，说不定是你夹的那些菜蔬堵了我的脑子呢。”心情倒是舒畅了些，黛玉说话虽不饶人，但话里却没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说的是什么，心里想的便是什么，并不假言唬人的。

　　“好呀，云儿是个没良心的，”两姐妹斗嘴斗惯了，黛玉正待拿话来损湘云，同一桌上的宝钗也离了席，听见这句没良心的，笑问，“噢，展眉说说，云儿如何没良心了？我与你们分论分论。”

　　展眉是黛玉的字，当初在扬州时林如海为她取的，唯愿黛玉一生无忧亦无虑，蛾眉永不蹙。姐妹间关系好，才会以表字相称。若论在荣国府上下谁更得人心，黛玉是比不过宝钗的。荣国府的长辈里，黛玉更得史老太君的宠，宝钗得王夫人的欢心。至于在下人中，更是一片的人说宝钗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端庄娴雅。然人后，宝钗最羡慕黛玉。说来，两人身世相差无几。黛玉幼年丧母，而宝钗是幼年丧父，虽有个哥哥薛蟠，奈何他混账不顶事，图不来他重振薛家家业，能做到安安生生度日不闹事已是烧高香了。自家妈妈虽一直陪在身边，然心中无计量，若真生了什么事，还得靠她撑着。算来算去，自己在这荣国府中，是孤身为战，若不千思万想左右周全，谁还能替自己出头呢？黛玉有瑾玉这个弟弟撑起后盾，自己是不能比的。

　　宝钗心有丘壑，明白以后自己怕是很有可能嫁与宝玉。自家妈妈藏不住话，早把那和尚说的自己戴的金锁需与有玉的配，是金与良缘这话说了出去。可这话除了王夫人会听进去一些，让旁的人听了反遭嫌疑。老太太可不管什么金玉良缘，她需要的是能扶持宝玉的外家，最好是能保宝玉下半生无忧的那种，瞧中了黛玉不稀奇。可黛玉能对这亲事说不，转头便能出了荣国府，断一些干系。而自己仅落得一个身不由主，婚姻大事任长辈安排做主，偏宝玉不是良人，一颗痴心全在黛玉身上。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无力改变。或许即便改了这一桩，下一桩婚事不一定会好上一点。自家哥哥不思进取，薛家败落至此，无人撑抵门梁。身为薛家女，择婿的眼光放不了太高。先前落选宫中的事便是前车之鉴。宝玉至少知根知底，真嫁与他，依他的脾性，自己好歹能拿捏住，婆婆又是自家姨姨，不好难为自己这个媳妇。若真嫁进了荣国府做宝二奶奶，宝钗是有把握过得好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对黛玉姐弟出府，心底怀有丝窃喜。

　　这边三姐妹笑闹一团，那边探春拉着宝玉说话，惜春对宴席上的吃食感兴趣，仍慢条斯理烫着菜品吃，不许丫鬟们插手。瑾玉在和迎春说话，为的也是婚事。迎春是府上姐妹中年岁最长的，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此番贾元春封妃，带得上门提亲的人家也多了些。邢夫人如今把迎春当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在疼爱，因贾赦不管事，不用妄想他会为迎春的婚事出点力。但若只听说媒的言论，夸的男方人品样貌天上有地上无，合该与迎春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她不敢信。她当初就是糊里糊涂嫁给贾赦做了填房，空顶着一等将军夫人的名衔，在荣国府的处境比谁都尴尬，主子不是主子，还没那管事的下人有脸面。

　　说媒的话不可信，自己手里也没甚可用的人，没法去打探出男方真正的为人，有没有些什么好色噬赌眠花宿柳的坏毛病。想来想去，只得托瑾玉在外行走时帮自己打探打探，若迎春嫁了好人家，不仅迎春过的好，自己下半生也算是有了依傍。

　　瑾玉得了邢夫人的嘱托，想这关乎迎春的终生，尽心尽力地去办，很快便打听仔细了邢夫人给的那几家男方的为人习性。他无比希望二姐姐迎春能嫁得良人，婚姻美满。而不是如他所做的那场噩梦，被贾赦潦草应付的嫁与孙家。可怜一介弱女子，惨受孙家那个畜生磋磨，活不下去，荣国府亦未为她出头，彻底断了她生路。梦中的二姐姐何其无辜，生为荣国府的千金小姐，未享受多少荣国府的富贵，在府里的处境是连下人都能欺负得了她去，关系终身的婚姻大事，无长辈替她打算，仅是不痛不痒地落几滴泪叹一句迎春命苦。何曾是迎春命苦？不过是长辈们狠心无情，白白作践了她短暂的一生。

　　“二姐姐，以后我虽出了府，无论有什么事你只管派人去寻我，我定是来的。你切莫因我出了府，就不要我这个弟弟了。便是你嫁到别人家，为人妇为人母，你也是我的姐姐。”瑾玉与迎春道，迎春是个能忍的，受了什么委屈并不愿说，他最怕迎春这样，只好先这般嘱咐迎春。

　　迎春仍有些羞，小声应是，“瑾玉放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