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三十六烦恼风

3、第三章 再世相遇

　　狭小破旧的院落，四五个身着锦衣的孩子走了进来。

　　“小五，你说的那个私生子，就住在这里？”问话的是为首的那个大概十一二岁的男孩，穿着紫锦小袍子，束发紫金冠，小脸也十分白嫩可爱，举手投足虽还有些故作老成，却丝毫不掩贵气，仿佛菩萨座下的漂亮童子。
　　“是啊棠哥，就是那个叫什么...秦什么，名字好奇怪的”那被他唤作小五的也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穿着虽与其他几个相比要华丽一些，但比之为首的少年，已经差了许多。
　　“去把他叫出来”秦棠很有风范地冷哼一声。居然敢打他的乖乖五弟，一定要这臭小子好看！
　　小五脸上瞬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捡起一块石头就要朝窗砸去，不过还没扔出去，只听“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了。秦棠抬眼望去，只见门内一身着破旧白衫，格外粉雕玉啄，却也格外...冷漠的小少年走了出来。
　　秦棠皱了皱眉，冷漠？他怎么会在一个小屁孩儿身上看出冷漠？！
　　不过这不是重点，秦棠皱了皱小鼻子，迈着八字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瞪着这个刚刚到他下巴的小少年，
　　“就是你打我五弟的？”

　　小少年眼神怪异地看着他，不说话，却直勾勾盯着他。半晌，秦棠被那双清明的过分的凤眼盯得小脸涨红，正要发火，只听他忽然开口，
　　“秦棠？”
　　秦棠骄傲地挺了挺小身板儿，对着他道，“正是！”
　　秦了低了低头，这秦棠，是他在秦家，为数不多的比较欣赏的人之一，够聪明，够强大，为人也算得上光明磊落。不过现在...秦了扫过旁边一脸趾高气昂的秦小五，秦素，再看向秦棠的时候，眼神就有些微妙。
　　你现在还会给他撑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过数十年后，就会为了争夺家主之位，被这秦素杀个半死不活吧？！
　　“我没打过他，”秦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们之间如何反目成仇，完全不干他事。
　　秦棠看着眼前气质冷漠，不示弱却也察觉不出他在逞强的小少年，皱了皱眉，眼神看向一旁的秦素，秦素一脸焦急，生怕他怀疑自己告假状，急忙忙道，“棠哥，就是他打我！”
　　“怎么打你的？哪天？”
　　“就前天！拿着木棒打得我好痛！”
　　秦棠脸色瞬间黑了一半，“你昨天还跟我说是大前天！还说是拿石头砸的！”
　　秦素一看苗头不对，瞬间慌了，“不是不是，是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
　　“够了”秦棠甩开他的手，“都给我回去！以后都不准再来这里！”秦素向来心眼极小，睚眦必报，怎么可能会记错？！
　　居然次次被他当枪使......漂亮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阴霾。

　　数日过后，在一个阴沉沉的天气里秦了迎来了自己的六岁生辰。虽说是生辰，其实也无人记得。秦了照例起了个大早，吃过那下人送来的粗糙的早饭又坐回床上，准备开始练功。然而过了许久，却仍旧无法入境。就这么干耗了两个时辰，眼看要到中午了，秦了叹了口气，放弃了入境。
　　他自然知道，修士无法入境，是因为心不静，他也知道自己为何无法静下心来。秦了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垂在床边的两条小细腿无意识地乱踢，微微眯起的凤眼望着门外的雨幕，神色有些茫然。
　　上一世，他就是在今天，第一次遇到沈千戈，那个后来与他纠缠了数百年，斗的你死我活的沈千戈。
　　那年的六岁，他是在秦家正门弟子的欺负里度过的，生日这天也不例外，一大早就有四五个年岁相当的孩子跑到他院里进行例常的嘲笑、殴打。偏偏那时他刚被生母的出现刺激的不轻，等那群小子心满意足地离开后转脸就哭着跑出了秦家，就顺着他唯一认识的大路不知跑了多久，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处山中，记不得了来时的路。也就是在他慌着找出山的路时，遇到了同样困在山里的沈千戈……
　　而这一世，他周围的一切都不一样了。想要欺负他的小子今天没来，估计以后也不会来了，他依稀记得秦棠在这群熊孩子里还是很有“威信”的。加上自己每日除了上厕所之外都憋在房里练功，自然也没见到那女人，何况即便见到了，也不会心情有半分波动。可以说，这一世的今天，他根本不会见到沈千戈。然而……
　　秦了垂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欠他的。前世他被俶尔的死所刺激，发疯杀了他沈家上下数百口，即便那些人对沈千戈就如现在的秦家对于他秦了，可惨死在他剑下之人，毕竟是他沈千戈的血缘之亲，还有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确实是他欠了他沈千戈的。
　　幼年的沈千戈在沈家本就不受宠，与他境况相似，沈千戈困于山中，只怕几天都不会被人注意，更别提寻他。前世也是因为这样，他二人才会在偌大的山里四处寻找下山之路。最终那条小路，还是在第二天被秦了找着，不是个容易发觉的地方。
　　秦了又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般呼了口气，然后跳下床，穿好衣服草鞋，向门外走去。好在他住的偏，翻过了院墙出了秦家，就看到了不远处高耸的凤山。
　　秦了像前世那样，顺着大道走，大约半个时辰后，凤山就逼近眼前。
　　正对着眼有条上山的路，秦了依稀记得那一世他就是这么直直地跑跑停停，最后误入了深山。秦了毫不犹豫地迈开腿，顺着小山道往山上走去。托沈千戈的福，他还记得上一世他们遇见的地点，否则这么大的山，他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秦了边走边回想，上一世沈千戈没少夹着自己往这山的某处来，“追忆”他们的初见。实际上他打的什么主意秦了再清楚不过。
　　他第一次遇见沈千戈时就心情差极，偏偏沈千戈那时不知说了句什么彻底惹恼了他，不管不顾地就抡起常常与秦家的小子们打架的手臂揍了沈千戈。现在想想那大概是他揍沈千戈揍得最痛快的一次。以至于后来每次与沈千戈斗法失败，都会被他逼着回到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好好反省”。
　　真是个妖孽，秦了边走边想。托了每日洗经伐髓的福，也不觉得累，只是他前世每次来这里都是御剑而来，现在走起路来要好久，只想着千万不要与沈千戈错过了。
　　到天色昏黄之际，秦了终于看到了那个简直刻在脑海里的小山洞。前世的这个时候，沈千戈还没走到这里。不过总会过来的，秦了心想，然后抬脚朝山洞走去。洞口里对着厚厚的树叶和码的整齐的树枝，甚至还有两块打火石，看样子应该是经常上山的村民特意留下的。秦了默念了声好人一生平安，拿过打火石，“呲啦”一声，一簇明亮的火焰在树叶堆上面升起，秦了又慢慢在上面加了把柴，烧了会儿总算觉得舒服一点，却开始有些担心那个还不知道在哪晃荡的六岁儿童了。
　　上一世好像是在天黑后才碰上他的，但愿这回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秦了正出神，忽听“咔嚓”一声，树枝断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秦了顿了顿，起身走出了洞口，没走两步，顺手就揪出了那个藏在树丛里的小小男孩。外面已经黑透了，秦了只瞧见了那人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颊，
　　“你是谁”少年手中的树枝被他攥的死紧，细长的桃花眼里满是戒备。秦了没理他，手中揪着的衣领湿淋淋的，触手的肌肤却滚烫。秦了自动忽略掉他的挣扎，仗着身高揪着他的领子进了洞，将他安置在火堆旁，又添了把柴，期间又忽略了数次类似“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要做什么”之类的哲学问题，等到一切都弄妥当了，秦了这才有空抬眼看看眼前的小小少年。
　　此时的小沈千戈，还未长成前世他所熟悉的祸国殃民雌雄通杀，不过从那疏朗漂亮的眉眼间已经依稀可看出日后的绝世风华。
　　沈千戈的美与众人所熟悉的俊朗不同，他的美总是混着邪异，尤其那双时常泛着冷光的惹人的桃花眼，微一撩眼，就是邪气四溢惊心动魄，浅眸流转之间，勾魂摄魄魅惑万分。
　　这些，都是秦了最熟悉以至于已经习惯了的，但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两片不正常的红晕上，又想起方才碰到他的脖颈时烫手的温度，秦了皱了皱眉，权当没注意到那双桃花眼里从未散去的冷漠与戒备，张口问道，“冷？”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愣了愣，然后很快很决绝地摇了摇头。然后小沈千戈就眼见着对面那张白嫩的小脸色瞬间黑了下去，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秦了脸有些僵。想到对方只是个小孩儿，秦了尽量温和地看向他，说道，
　　“你发烧了，先把外衣脱了烤干再穿，不然一会儿给你烧晕了”
　　沈千戈眨了眨桃花眼，然后抿了抿嘴巴，这才不情不愿地脱下尚还潮湿的外衣，搭在秦了撑好的架子上。还没感觉到冷，就见对面与他年龄差不多，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小孩已经把他自己的外衣脱了朝他扔过来。
　　“穿上”，秦了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见他又皱着眉想把衣服丢回来，秦了眯了眯眼，又重复了句，“穿上”。小沈千戈撇撇嘴，终于还是听话的站起身把衣服穿在了身上。秦了比他高了一头，他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已经有些拖地，袖子长地盖住了他的整双手，显得松松垮垮。秦了想笑，又想到这死小孩最要面子，还是憋了回去，不过沈千戈微一抬眼，还是看见了那双凤眼里显而易见的笑意，到口的“谢谢”又变成了冷哼。
　　过了会儿，秦了就见他已经犯困，小脸被火光映的红彤彤，正仰着小脸，流着口水，瞌睡地东倒西歪，一不留神就要趴到地上去。
　　秦了又想笑。
　　他虽与沈千戈渊源颇深，可见到的从来都是猖狂邪肆的沈千戈，却哪见过他如此迷迷糊糊柔软可欺的样子？即便是前世第一次见到这个年龄的沈千戈，他当时也是戒备重重，甚至非要等到自己睡着后才放心地睡去，当然也可能根本一夜没睡。秦了想着，嘴角微微扬起，顺手捞过那即将倒在地上的小人儿，压在了自己腿上，又取过一旁已经烤干的衣服盖在他身上。幸亏他因为还有些低烧，睡得很沉，他这一番动作才没把这个向来警觉的人惊醒。
　　秦了就这么盯着火堆，慢慢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