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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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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听他说想要出外闯一番天下,没想到竟到了这王府之中。所以说世界真是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你怎么也在这里?”我正在感怀之际,他又问了我一句。
我张了张口正想回答,一个低沉的声音慢悠悠响起:“阿兴,门外是何人?”我于眼角余光处瞟了一眼,听松堂里一个人影正从门里走了出来,看那身形,听那声音,化成灰我都认得。我直觉转过身子快步离开,对于慕容辰宇,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我急急忙忙对阿兴说了句:“以后再谈。”便拐过了一道回廊逃之夭夭。
耳边仍听到了他问阿兴的声音:“你认识她?”
逃到一处僻静之处坐下稍稍缓和一下情绪,奇怪地是自己的心脏还呯呯直跳,不由得怪责自己,我又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不敢光明正大地与他对视?!
可是说归说,还是不明原因地想逃避。或许是对于那天晚上的事而窘迫不堪吧。我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突然发现随身携带的那把短箫不知所踪。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有取出来过,难道……
我匆忙赶往昨夜枯坐的那个池塘边上,在秋千架下里里外外寻找,几乎就剩掘地三尺了,都没有发现短箫的踪迹。我又回到房间中翻了个遍,仍然是销声匿迹。难道我和他,连这点小小的联系都要断了吗?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这句话是他亲手刻上去的,每每抚摸,总好像看到他那双厚实温暖的手轻压音孔,余音缭绕,难以忘怀。我想他一定是那一个在我梦中吹箫的紫衣男子,应允我会带我浪迹天涯的良人。
他说:“等我们回到京都,我就去向皇上禀明,我要娶你为妻。”我不知道作为大将军之子的他能有多大的力量左右圣上的赐婚,但仍在心里默默祈祷。
可是,事实摆在面前……
或许一切注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吧。
我感念他对我的深情,至今仍无法怨恨他,毕竟从那之后经历了太多,如今很多人和事都已面目全非。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茫目走着,心里边仿佛某个角落坍塌了一般空空落落的,我就站在废墟边上却仍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突然一个黑色伟岸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赶紧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竟是英亲王,人称老王爷。
我喊了一声“爹爹”,福了福身。
他见了我也甚是惊讶,“这里地处偏僻,你怎么到这里了?”
我这才向四下里张望,不远处有一座三层小楼,楼阁精雕细琢瑰丽奇秀,虽有些年头但仍难掩它旧日的绮丽风姿。小楼正中的匾额上题着三个字:揽月楼,字迹绢秀似乎出自女性之手。
我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窘着脸轻声答道:“好像是迷路了,刚刚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这里来,如果不是遇到您,可能还会继续走下去呢,不知此处通向哪里?”
老王爷向身后望了一眼,关切地说道:“此处倒并非什么重要的场所,只是听辰宇说最近关押了一个重犯在此。”
“重犯?”我一听便来了精神。
老王爷微点了下头,像想起了什么:“对了,正是大闹你们新婚之夜的那个夏国人。没事就别到这处来了,你一个女子又初来乍到,怎么也不随身带个侍女?”
我的心中暗喜,正想打探消息呢,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表面上仍装作平静如水,谨慎地笑道:“谢爹爹关心,我独自一人自由惯了,多个人反倒不方便。爹爹您怎么也独自一人在此?”
“本想自己一人清静清静,却不想遇到了你。”
“那真的是儿媳的罪过了,怪我这条腿乱跑。”我陪笑道。
“哈哈,不妨事。”老王爷淡淡一笑,“你这手里拿着什么,怎么这么香?”
我拿出用手绢包着的如金色米粒般黄澄澄的桂花,双手呈到老王爷面前,“是桂花。”
老王爷低头一闻,点头赞道:“确实是清香扑鼻,你摘了这么多有用吗?”
“可以做桂花酥呢!”
“桂花酥?听这名字好象很可口?”
“爹爹您稍等片刻,儿媳做好了送去给您品尝品尝。”
“那敢情好!”老王爷点了下头,背着手不觉放慢了脚步。我的步子也滞住了,望着他清瘦的侧影,丝丝缕缕灰白的头发扎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岁月在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一丘一壑间承载着太多的故事。看他明明是满脸笑容,却让我在心中萦上一股莫名的悲伤。
曾听坊间传闻,英亲王年轻时风流倜傥,贵为王子的他能文能武却极修身养性,从不近女色,上阵杀敌又屡建奇功,在京城自然是仰慕者众,然而他却从不动心。直到有一天他出征归来,马背上竟多了个美艳绝伦的少女,这个女子后来成了他的王妃。
可是好景不长,这名女子却命途多舛,年纪轻轻便命丧黄泉,留下了王爷和他们刚满十岁的儿子便撒手人寰。算来,也有十个年头了。
王爷在王妃死后痛不欲生,曾经一度消沉,至今都难以恢复。
可是也有人说,王妃并没有死,她只是不想再留在王爷身边,吃了仙药奔月去了。
对于后一个说法我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甚至有些啼笑皆非。但凡谣言或许总有些出处,只是传的人多了,便失了本来面目。我无力分辨是非,也无法知晓事实真相,毕竟事过境迁,已无人再提当年旧事,或许只剩满面沧桑的老王爷,残存在内心深处的一抹永远无法磨灭的旧痕罢了。
身后小楼风铃叮叮咛咛奏响的却是一曲凄婉断肠的离歌。老王爷独自一人在此,想必是缅怀旧人之处吧。
锦绣阁里倒配置了个小厨房,日常饮食都可以那里解决,对于我也非常方便。桂花酥做好之后,我便送至老王爷日常起居的怀竹堂。
爹爹赞不绝口不在话下,我正待离开,他却邀我一同品茗赏竹篁。
王府里听松堂位于中轴线,是王府的中心,现在已是辰宇的地盘。怀竹堂则偏居后侧,遍植潇湘竹。爹爹在竹林下搭了个竹棚,里边全是竹制的桌椅,倒是清新雅致得很。
坐在竹棚下,身边小炭炉里火红炉火正旺,耳边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极目远望满眼绿色,夕阳西下又给竹林镀上了一层金砂,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盈满心头。
“有一种她的味道。”老王爷嚼了一口酥,突然淡淡地说道。
我讶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说得很是艰涩:“她极爱桂花,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也会喜欢你的这个点心。”
他说的她应该就是辰宇的母妃了。我的嘴有些干涩,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地抿了一口茶,却发觉此茶清洌甘香又沉郁悠长,“此茶可是产自西夏的云山翠芽。”
他略微顿了顿,“正是,已经许久不曾饮此茶了。你懂的可真不少。”
我轻笑道:“这茶还是我在西夏国时喝过的呢,所以才会认得。看来此茶已经有些年头了,多了些沉淀的味道。”
“确实有好些年了。”老王爷感叹一声,他望向落日的方向若有所思,那里红霞满天绮丽壮观。
我也望着夕阳,突然想起在西夏国时明月女王亲手为我煮茶的事。
一切清晰如昨。
那时候韩临风被人撺掇劫持太子妃沈妍,不想事败又为了救我身受重伤,好在女王命人前来解救,才得以安全脱身。我孤身一人又放不下他,只好随着他来到西夏。
女王对于我这个异国女子却是真诚相待,知道我是越国京城人氏,和我说起越国的风土人情竟也是头头是道,这让我甚是惊奇,细问之下才知她年轻时也曾四处游历。
我想起老王爷常年驻守在西境,与西夏也有过交手,便问道:“爹爹可认识夏国的明月女王?”
老王爷回转身异样地望了我一眼,眼神幽深难懂,想了想他才说道:“西夏并非良善之地,既已离开就别再眷恋了。茶已凉,倒掉吧。”
我默默地倒掉茶水,收拾好了茶具,心中惶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许不该提夏国,多年以来两国虽未开战,但也从未友好往来过,虽未明文规定,但两国都奉行井水不犯河水的规条。
一时安静下来,我有些拘谨,正准备起身告退。爹爹从沉思中探出头来,对我说道:“过不多久我想到处走走看看,顺带着视察视察边境。王府内诸事就要劳烦你细心照管。日常琐事交给阿兰就行,她老成稳重经验丰富,你可放心。只是辰宇随了我的性子对人有些冷淡,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相信他对你的真心,不然他也不会求了我之后又去求了太后,一定要封你为正妃。”
我顿时愕然。
我从不知自己是如何从侧妃擢升正妃的,我一直以为是舅舅从中斡旋的结果。辰宇也从未提及此事,事实是我跟他也说不到三句话就要吵架,好像上辈子就是仇人似的。他不待见我,我知道他心中另有他人,或许立我为正妃,也只是为了避免再立正妃的麻烦,索性一个就够了。
当初从北昊归国之时,慕粼又杳无音讯,正迷茫着不知何去何从。辰宇却早在渡口等我,好像算准了我又要逃走了似的。他把我带回家,又遣了人守在我的绣楼边日夜看管,从那时起便失去了自由,更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大概就是那时候太后的恩旨把我立为正妃的吧。
老王爷温和看着我,“他年幼时便失去母妃,而我又常在军中对他照顾不周,他养成今日习性多半也是我的责任。他表面虽冷,内心却是炽热,你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如今也已嫁入王府,对他还要多些耐心,他有什么做得不周全的地方也请你谅解,老夫在此向你赔礼了。”说着便要拱手行礼。
我连忙跪下,“爹爹言重了,多谢爹爹教诲,儿媳谨记心头。对于辰宇,我会尽自己所能做好妻子的本份。”
“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快起来,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把这几块剩下的点心带上,没准有人等急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拈着胡须笑了。
我连忙告退,提着食盒脚步踯躅,自己都觉得甚是可笑。真的会有人在等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