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女儿行—4 ...
-
读书逗趣、练功打闹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相安无事这四个字，昆仑墟人人能做到，只与她白浅擦身而过。
自上次瑶光上神的事，让白浅认为自己是个不肖徒之后，不过月余，她再次确信自己就是个不肖徒，而且比上次更严重。这次，墨渊生生替她挨了三道天雷，助她飞升上仙。
事情还要从墨渊闭关，白浅怂恿九师兄令羽一起去青丘说起。
她被墨渊罚抄三万遍冲虚经，令羽奉命日日监督她。可是上回四哥来看她，说二哥家新添了个小女儿，名唤凤九。她算算日子，今日该是凤九满月之日，作为她第一个侄女儿，于情于理她都想回去看看。软磨硬泡，令羽终于松口答应跟她一起去青丘，让她给收留她的青丘恩人们道个喜，但要速去速回。白浅琢磨着有一条近道，走这条路，昆仑墟到青丘来去不过半日，什么事儿都不耽搁。
这近道要经过翼界地盘，白浅原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过去，哪成想运气背到家，碰上翼界君主擎苍请，请俩人去做客。名为做客，实为软禁，熬了半月，终于等来墨渊，将俩人救回昆仑墟。一到昆仑墟，墨渊就下令封山，任何人等不许出入昆仑墟。
白浅还没从翼界的经历缓过神来，就被墨渊急急带到闭关的山洞，刚至洞口，一道天雷滚滚而下，直朝白浅劈来。墨渊转身将白浅护在身前，扛下这道天雷后，将白浅推入洞中，施法封住洞口。白浅亲眼目睹墨渊跪身在地，又挨了两道天雷，自己却飞到半空，元神散发出与以往不同的光芒，又摔倒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才听令羽描述，原是师父早算出她要遭天雷加身、飞升上仙之天劫。可以她两万年间学来的那点本事，怕是受不住，于是师父就替她遭天劫。
白浅躺在床上，懊恼至极。她双拳轮流敲打脑袋，只恨自己笨出天际！平日里懒散贪玩，又不在意师父和大师兄的谆谆教导，在昆仑墟白白修炼了两万年，居然连自己的天劫都算不出。算不出天劫就罢了，还连累了师父。她清楚记得第三道天雷劈下时，师父一个趔趄向前，一手撑地，单膝重重砸了下去。她师父是谁，四海八荒第一战神，向来只有别人拜他的份儿，若非受了重伤，又怎会跪地。
她知道师父一向宠她，要不是师父由着她任性，她哪能过得这么逍遥。前些日子师父刚为了她惹恼了瑶光上神，如今又因为她闯入翼界，大动干戈，给擎苍本就不安分的心多按了一个出兵的口实，再加上这三道天雷披身。她总炫耀自己的师父是四海八荒最好的师父，可自己又为师父做过些什么呢？她欠师父的太多、太多。
念及此，白浅心里翻江倒海。江河湖海里每一滴水珠仿佛都化作锐利的针尖，万针齐发，穿破心房，又扎向四肢百骸，疼得她似要窒息。一瞬间，眼泪决堤，浸湿软枕。
自那日起，白浅收了玩心，踏踏实实跟着师兄们研习修炼。师兄们对她的转变起先惊讶，看她加倍用功，又都颇欣喜，这个万年调皮鬼，终于开了窍。每日晨昏课毕，她都要去墨渊闭关的洞外，在冰凉坚硬的青石上跪一个时辰。她用这种方式向师父请罪，也想让自己尝点苦头。师父替她受了那么多苦，她无以为报，只是想哪怕能陪着师父受一点点苦，心中亦是欢愉。
对墨渊来说，在他无数次漫长幽暗的闭关历程中，唯这次闭关最让他放心不下。
擎苍的反心，四海皆知。墨渊预计，天族与翼界必有一仗。
此次他入翼界，一是救十七和令羽，二也趁机观察翼界动向。当擎苍指挥皇子与部下对他痛下杀手，当擎苍二皇子离境告诉他，父君会动用四海八荒最厉害的法器——东皇钟，墨渊无比清晰地捕捉到擎苍狂笑之下释放的信号：尽管有你这战神，但我擎苍已抱定背水一战的决心，不成功则成仁，大不了祭出东皇钟，让四海八荒一同毁灭。
这种焦灼情况下，他理应养精蓄锐，保障实力，以应对接下来的一场恶战，尤其对方还有东皇钟。可是，他既已算出小十七的天劫，就无法坐视不管。就凭她那点道行，三道天雷劈完，不仅身受重伤，还极可能被打回原形，奄奄一息，历劫失败，重头修炼。
大战在所难免，天下又将动荡，他不能保证这场战争他能全身而退。东皇钟的威力他最清楚不过，即便父神在世也难控制，换了他，更是难上加难，唯有祭上一个强大的元神给东皇钟，才能将其封印，以免生灵涂炭。而四海八荒，又有谁的元神比他更合适呢？
虽然，这只是他做的最坏打算，但他不能冒险。如果他真的必须以身献祭，小十七又回了原形，谁能像他这样护着她、陪着她呢？这只不安分的小狐狸，不知会闯多少祸、遭多少罪。
当天下苍生与小十七放在同一天平时，墨渊愈发真切地看清了自己。
他伴着天地同辉、日月光耀而诞生。
在命运齿轮的沧海桑田变迁中，他见证过数不清的盛世壮举和绚丽芳华，也哀叹过数不清的落没消寂和撕心裂肺。他不曾被谁影响，也不曾为谁驻足，他遗世独立，他云淡风轻。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心让一只小狐狸撬开了一道口子，两万年山迢水长，越裂越深，他已无法收回缝合，甚至有时沉溺其中，流连忘返。
小十七特别喜欢人间的话本，没事儿就翻了来，到他书房，绘声绘色给他讲里面有趣的故事。有句词，他彼时听了觉着是写折子戏的人过于矫情，现在才悟出其中纠结与深意——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是战神墨渊，他绝不会任苍生颠沛流离，但也舍不得小十七的安生。倘若负了自己能求得两全，那便负了吧。反正，这是他的宿命。
轻盈的脚步越来越近，洞口外响起三声叩首。墨渊闭着眼也知道，这是十七又来了。想那折颜辟一处十里桃林，一壶桃花醉，把酒话潇洒。十七跟了他数千年，一点没学到这其中的通透，倒是倔强得很。罢了，罢了，且出关吧。
“膝盖不疼吗？”
白浅低头垂手跪得规矩，听得熟悉的声音传来，未及抬首，这些天的忧思烦扰全变了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师父！您……出关了？”她仰起头，胡乱抹把脸，笑得欣慰又酸涩。
墨渊扶她起来，拍拍她道袍上的土，“再不出来，怕你这小狐狸跪成了跛脚，回头折颜要找为师算账的。”
“跪残废了也应该！都是徒儿不好，害师父受伤。”白浅扑到墨渊怀里，双手环抱他坚实的后背，小脸在他的胸膛蹭来蹭去，细细抽泣，“十七一定好好长本事，不偷懒不贪杯，不给师父惹祸，不让师父操心……要是以后再让师父替徒儿受难，我，我就把自己炖成汤给师父当补药！”
听到最后一句，墨渊忍不住笑了，一手轻轻环上她瘦小的肩膀，“为师已好，用不着你炖了自己当汤喝。你好好的，便好。”
月色皎洁，云海苍茫。
师徒二人置身其间，风姿卓越，郎独绝艳，好似一幅丹青工笔上的画龙点睛。只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墨渊握紧白浅的肩膀，陡然生了悲凉。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女儿行—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