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浮生尽（墨渊白浅同人）》羽烟3543

24、共此时-4

　　月落日升，晨曦突破天际，袅袅橘光笼罩大地，这是墨渊一天中最喜欢的时辰。天地之大，有罗锦繁华，有幽草芜生，可无论哪种，清晨都代表新一天伊始，有暖有希望。
　　选在太阳初露锋芒，去补天，一是墨渊本身连夜完成准备也到了日间，二也是他看中了这时辰。人活着顶要紧的就是希望，他的离开，是为了给四海八荒留下希望，那就在一个自己喜欢的时刻，让光明普照吧！
　　墨渊静静地飞向结界，身披五彩霞光，气势如虹，而他孤单面对消亡的身影又那么萧索。在他身后远处，拱手立着共同守护结界的折颜、帝君及其他重要仙僚，昆仑墟数位弟子白衣素服，整齐跪在地上，遥遥叩首。他也是刚告知他们，在众人的震惊和难过中，他简短话别，并劝诸君莫送，无需伤情。他不想大家目睹他归于寂寥。早就料到会有一天彻底永别六界，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终归独自一人，他只是先走一步而已。

　　记得五色石第一次破裂时，墨渊不明白，苍天既是爱世人爱万物，又缘何要毁灭，毁灭难道也是一种爱？父神慈爱地看着他，教导道：万灵本性之初，善恶与生俱来。欲望如深渊，信仰征伐，权力奔腾如魔兽，吞噬了阻碍，也吞噬掉良善。所谓有破有立，当一个东西的不正确无法改变时，上天往往先把它破掉，再重新捏造成它本来应有的样子。但纠错的过程不可避免惨重的代价，不是神，就是人，没有绝对的胜利者，只有断不了的轮回。
　　如今轮回又已启动，由自己去挡下它前进的齿轮，他义无反顾。他自问不负父神从小教诲，不负战神之责，即使负了自己，成就苍生与保全心爱的人，他不后悔，也不畏惧。可他也是肉身铸造，他的心也鲜活充盈，很多时候，岁月的静默和战场嘶鸣会让他忘记这点，但如今倒越发清晰。每向前一步，他心痛就难耐一分，如蝼蚁啃食，空洞越来越多，透过每一个洞，都能看见一个白浅——她在笑，她在闹，她拜师时的愁眉苦脸，她闯祸时的撒娇讨饶，她发丝拂过肩窝的清香，她长剑起舞裙摆的飘逸……
　　唉，原来还是会有遗憾呢！甩不开的回忆，断不了思念，他还没有为白浅去做更多事，以后连做梦见到她的机会都丧失了。走到最后，赫然发现，自己与凡人的区别也不过尔尔，不同的是，凡人求得不求舍，他求舍不求得。

　　来到早前布下阵法，墨渊站在圆心，念念有词，伸展双臂，双足离地，面向结界边缘。他的元神闪着金光从周身缓缓扩散，与胸前的五色石逐渐融合，残缺的形状慢慢被补齐，五色石的斑斓正一点点恢复，而他的身子也开始变轻。
　　他望望太阳的方位，这会儿昆仑墟的晨钟应已敲响了。古老的青铜佛钟会发出108下绵长洪亮的声响，象征一年轮回，天长地久，又表示人有108种烦恼，钟鸣108响，以尽除世间烦恼。此时，如果他在昆仑墟，通常会打开房门，驻足聆听，口中默念佛钟上的铭文：“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炕，愿成佛，度众生。“
　　恍惚间，他好似听到了悠长的钟声。随着钟声，时光轻车简从，哒哒的马蹄不是归人，却是过客，踏过万万年的长路，与他同行最后一程，再分道扬镳。

　　“师父！”
　　墨渊以为人之将死，幻听了，那最喜欢不过的音调，怎可能这么近。但声声带着哭腔的“师父”不绝于耳，他回身，竟真是白浅！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居然突破所有禁锢，忆起前尘往事！他无奈仰天一笑，天意啊，你总爱这么残忍吗？
　　结界里赤焰狰狞蹿腾，火红的半边天令人望而却步，衬着墨渊隐隐稀薄的身形和苍白悲郁的面容，就这样横亘在白浅眼前。
　　白浅飞升到墨渊对面，扣上他的双手，望着他。这个把生命刻进她骨子的男人，她怎么就会忘了呢！怎么明明是重逢，却马上要永别呢！泪水汩汩不绝，汇聚倾盆，迷蒙了她的视线，却挡不住她瞳孔里的深情。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又涨满胸腔，会犯疼的心口像被人剖开一大道口子，从天上的窟窿兜了烈火滚石往里抛，每呼吸一口，都更燃一寸，灼烧得她浑身战栗，挫骨成灰。她不住地摇头，嘶哑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
　　“浅浅，你本不该记起我。对不起，又让你看我死一次。“墨渊反手拢上白浅的手，将它们合围在胸前，用他尚能控制的掌心，截取最后一刻温暖，又把这独一无二的温暖换成微笑，定格上唇边，“原谅我，很多事不能亲口向你解释。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别无所求。”
　　“那我宁可早早死了！死在前头，就什么都不用管了。”白浅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生与死，被留下的那个才最难熬，这点白浅在擎苍之战就明白了，再让她经受一次，她不知能否扛下来。
　　“傻丫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生命是最宝贵的馈赠。万物皆有枯竭，命途多舛难测，若一人能承受，又何必多牵连呢？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好好活着，去走自己的人生。” 虽然墨渊不确定，白浅身上的魔蛊会不会复发，但他相信夜华、折颜、狐帝等人一定会千方百计保护她，而自己的终点却不可逆，拨响的命运齿轮不会倒退。
　　“不要！不要！求你了师父，不要！”
　　眼见墨渊的身体逐渐被五色石的光华淹没，他的手掌变得半透半明，丰神如玉开始淡去，眉眼也要模糊。白浅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重复着“不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排山倒海的疼痛占据了她血液流动，从她身上那剜了七万年鲜血的位置，喷薄出来，在衣襟染上一朵朵白雪红梅，耀目刺眼。
　　墨渊将白浅揽入怀中，一手摁住她心口，一手环上她脊背，扣紧她后颈。他的侧脸贴着她的，他的呼吸融着她的，他的心跳黏着她的，他手上捂着她热血的刚烈，他耳边荡着她不舍的留恋。他原本不敢期许再这样拥着她，却在消弭之际抱她在怀，足矣。
　　“抱歉，浅浅，我先去了。你一直都做的很好，你是昆仑墟骄傲的弟子，也是值得我墨渊骄傲的女人！前路多艰，万望……珍重……”穷尽一生宠溺，一滴清泪滑落眼角，墨渊松了手。
　　白浅颤抖着，保持拥抱的姿势，感受他的气息从强劲到荡然无存，整个身子就这样消散了。扣紧十指，抱紧双臂，她捧了一圈空气扑向自己，冰冷刺骨，和沉重连绵的泪水交缠，陪她悲怆呐喊，划破天际，“墨……渊……！”
　　而墨渊的元神，正联结着五色石七彩斑斓，光芒层层波动，石纹丝丝荡漾，化为硕大圆顶，托向迸裂苍穹……

　　四海八荒又一次毁灭性的危机解除了。所有人又开始咏颂第一战神的传奇，感念他的无私，各大庙堂，初一十五，上香奉祀。只是，这次他不会像上次一样回来，亲耳听那些传说，亲眼见那些虔诚，他彻底消失了。归去来兮，归去来兮，只闻归去不再来！
　　墨渊走那日，夜华在结界处寻到了趴在地上的白浅。她脸色惨白，精气外溢，血迹从心口不断渗出，染红衣衫，浸透土壤，而她并无任何止血的举动，丢了魂儿似的，一动不动，任鲜血横流。幸好夜华晓得折颜也在附近，及时救回她，又陪她在天宫寝殿养了三日有余，她才意识完全清醒。
　　自此之后，夜华与白浅在天宫见面不多。夜华有一堆补天后的事情要处理，白浅身子还未大好，心神劳伤，也不似平日爱热闹，不是在寝殿，就是跑去元宝天尊的上清境，一天大半时间发呆，不言不语，不动不响。俩人饶是见面，也寥寥几句后，各自一处，各怀思绪。而当他们分别找折颜和东华帝君聊过，相处起来就越发微妙，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都希望给自己和对方多一些时间，也许能慢慢抚平一切吧。

　　这日，天朗气清，日光和煦，夜华退朝后便信步闲逛，既舒缓疲累，也正好让外界的鸟语花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别去想纠缠他的烦心事。路过元宝天尊的上清境，似有灵犀，他停下步伐。守门卫士与接引宫娥们刚要行礼，被夜华眼疾手快制止，示意他们收声。他双手交握垂放腹部，从门口向内张望，只见一个倩影抱膝坐在高耸的白玉石阶上，倚着雕梁画柱，迤逦白裙与玉石融为一体，若不是一头乌云发髻点缀，似乎都看不出这是一个人，他一眼看出，那是白浅又来缅怀心里那人了。
　　作为白浅的夫君，夜华一向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合，缘分巧的不得了。如今终于明白，为什么白浅总说他似曾相识，总说好像在梦里相见过很多次、很熟悉，也会含娇细语诉说，他是她等了好几万的人，他出现了，她就认出了。不，她不是认出了自己，她是认出了自己脸上与墨渊相似的痕迹，自己身上与墨渊一脉相承的气息，那好几万年等的人，并不是自己。
　　其实早在他找折颜和帝君问清楚前，他已隐约猜到，看破不说破，给自己留点余地，这样他会觉得白浅唯一爱的人就是他。而墨渊临走前给他留下那句“抱歉对你做了些自私的事“，他这几日也才回过味来。对于墨渊，夜华铭感五内，无论是为神的大义，还是为兄的情怀。但论私而言，若说毫无介意，也是假的，他需要空间和时间去理解、去消化。只是那日折颜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后，问他可会怪墨渊、怪他们几个老古董联手做局，夜华想了想，脱口而出，“不，相反的我很感激兄长，感激诸位。”
　　这确是他的真心话。他感谢墨渊给他遇到白浅的机会，感谢折颜和帝君延续了白浅的生命，否则他可能一辈子体会不到忘却自己去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不顾一切只为她在丛中笑，又是何等幸福。从他们相遇至今的七百年，每一天他都很满足，从今往后的每一日，他会一如既往地爱她护她，不管她是否愿意继续留在自己身旁。因为，爱情不是占有，也不是计较付出的孰多孰少，而是尽情放自己去爱。
　　思绪翻江倒海，他双手使劲彼此捏着，不禁苦笑。上天给他安排的命运，也真是出乎意料。
　　“天君，可要入上清境走走？”
　　贴身侍卫见夜华望着里面出神，其他一众守卫与宫娥也猜不准天君心思，个个大气不敢出，傻傻站着，便上前两步，小心翼翼问道。
　　“不了。”夜华摇摇头，手掌摊开变出一件白裘披风，举在手中，“等会儿天晚起风，把这个送进去。”
　　“是。”领头仙娥接过披风，退向门内。
　　“走吧。”夜华迈步而行。
　　贴身侍卫一挥手，一行人赶紧跟上，而上清境的守卫与仙娥们，躬身恭送夜华离开。托着披风的仙娥大起胆子抬头，快速瞟一眼夜华离去的背影，他分明还是那个威严伟岸、什么事都难不倒的天君。莫不是日光晒得她发晕，怎地她在接过披风时，好似听到了天君的叹息？就像要拿去给天后娘娘的披风上的花纹一般，轻轻浅浅，枝桠交结。

　　白浅一早就来到上清境，绕着这里逛了一圈又一圈，努力寻找着她跟着墨渊第一次来这儿时，触发的每个细节。走累了，又不愿离去，便找了个台阶，随意坐下，任神思游荡。偌大的天宫，也只有这里有自己和过去的联结，她能看到墨渊摸摸她脑袋留下的笑容，还能听到他叮嘱她规矩时的轻声慢语。只是这些都只存在她记忆的匣子里，打开它，也弥补不了现实的缺憾。
　　接到仙娥送来的披风，白浅才知道夜华路过。他定是看到了自己发呆的样子，不想打扰，又怕自己伤身，体贴地送来御寒的披风。
　　在一起七百年，她印象中的夜华，总是如此体贴，又懂得体谅人。平心而论，墨渊的确为她挑了一个极好的男人，夜华待她的温柔与呵护，日月可鉴，为夫为君，无可挑剔。她也懂得墨渊的苦心，她以前叨叨过，羡慕戏文里讲的良人佳偶，平淡相守，细水长流，墨渊替她做的选择，正是为了实现这一切。如果她还是那个空白记忆的白浅，也不会觉得日子有什么不妥，她会按照墨渊设想的那样，发自肺腑笑得开心。
　　可真相已经揭开，她无法坐视不理，甚至憎恨自己。她多希望当年万箭穿透的不是九师兄，是她。这样她就可以带着在昆仑墟上的温馨，元神散尽于时间的一角，默默守着孤独的荒芜，怀着希望，等待与墨渊重逢。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害了一个男人以命相护，承受了她所有劫难，她竟不知他一分一毫的苦，又快要辜负了另一个男人对她的至纯之心。她要怎样开口去告诉夜华，他陪伴在她生命的长度里，而墨渊却成为她生命厚度的唯一，她日后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将对夜华的伤害降到最低？
　　悲伤。迷惘。纠结。无力。

　　“娘娘又在老夫这上清境枯坐许久。天色渐晚，娘娘再不回宫，恐天君要担心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白浅扭头，元宝天尊白眉白须一脸慈祥地站在她身旁。白浅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是日头坠落，夕暮沉沉。
　　“白浅不请自来，叨扰天尊了！”白浅站起来，欠身行礼。
　　“娘娘严重了。老夫这上清境风景算不得独特，清静还是有的。娘娘若喜欢，但来无妨。”元宝天尊回礼，笑着说道。
　　“天尊的上清境，在旁人看来可能平淡，可在我看来，动人心弦，别有一番意境。”
　　元宝天尊捋捋下巴长须，看白浅每日郁郁寡欢，联想到近日四海八荒的大事和宫中小道消息，她容颜又酷似当年墨渊带来的小神君，还都同出自青丘，心中诞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便暗想自己该做点什么。“境由心生罢了。见着娘娘，老夫忽然也想起一位故人，再看看这上清境，不由感伤。”
　　“哦？天尊为何见着我，想起了故人？”
　　“很久以前，老夫那位故人带一个小神君来此。那小神君也出自青丘，眉眼与娘娘有几分相似。“元宝天尊看看白浅，回想起墨渊当年到上清境的情景，“老夫生平敬佩的人不多，那位故人就是之一，重情重义，品性高洁，四海八荒少有与其比肩者。故人虽去，但老夫常想，无论他在哪儿，都会记挂着关心的人，而活着的人唯有承其心志，莫草草收场，以后才好去见故人呐。”
　　白浅听闻，眼中泛上的哀伤如云层暮霭。她眺望天幕，看不穿它的浓厚，也化不开眸中的云朵，待垂下眼帘，眸中云朵就下起了小雨，沾湿睫毛。
　　“若人人都有天尊的境界，也便都看得开了。”
　　“其实并非看不开，只是还未真正去面对。”
　　“依天尊所见，该如何是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从哪里开始，到哪里探寻，或许可得释然。“元宝天尊抬手指指远方，皱纹笑呵呵挤成一团，”老夫年事已高，胡言几句，娘娘权当解闷，勿怪才好。”
　　白浅顺着元宝天尊手指的方向，那是去往昆仑墟。她不是没想过去那儿，近乡情怯，她不敢，她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突如其来的一切，她甚至排斥接受。可元宝天尊点醒了她，面对不了墨渊和他的选择，面对不了她错失的过往与身份，她就永远无法面对自己和夜华，无法继续以后的人生。
　　“与天尊聊天果然受益良多。”
　　“哪里哪里，娘娘客气了。”
　　“那今日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找您谈经论道。”
　　“老夫恭送娘娘慢走。”
　　看着白浅离去的身影，元宝天尊定定站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司音和卸下戎装笑得温润的战神，在他面前浮现，他摸着胡子，深深叹气。

　　情一动，劫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