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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共此时-3 ...

  •   春芽夏卉秋雨冬雪,四季輪回,百事更迭。
      然四海八荒自擎苍之乱后,大体上平静了很久,久到让人误以为不会再出什么大乱子。谁料老天爷吹胡子瞪眼一发狠,朝自己拍一掌,雷霆万钧,愣是震出个窟窿,哗哗一阵儿往下倒水,一阵儿往下烧火,气势水火交融,势不可挡。
      已受池鱼之灾者,或命毙当场,或四散奔逃,苦不堪言。未及遭殃者,惶惶不可终日,惊惧难安。而各界守护神,摈弃前嫌,合谋出力,却仍不免忧心忡忡,直叹何能同销万古愁。白浅亦然。她日日去守太上老君的丹炉,恨不得将一身修为全度给五色石,只盼它尽快炼就,补好老天的窟窿,阻止天毁人灭。

      今日晌午过后,她得了夜华的消息,说墨渊上神传来口讯有新法子能加速补天。夜华不便离开天庭,以防五色石有变,墨渊又不便远离结界,担心新祸丛生,于是夜华交托白浅代表天宫去见墨渊等人,亲自商讨与协助。事关重大,白浅不敢耽搁片刻,速速动身,来到结界不远处供上神们歇息的竹林精舍,夜华说让她等在此处,墨渊上神自会来找她。
      白浅在屋里厅堂坐立不宁,惴惴不安。她透过门窗张望,只见结界内水流奔腾,熔岩滚滚,互为帮凶,联手搅得山川崩塌,平地堙没,沟壑烈火,寸草不留,天空也泛着骇人的鲜红,仿佛用血层层刷抹。此前她并未来过,一心扑在炼五色石上,而今眼见比她想象的还严峻,只是不知四海八荒第一战神有何新法子,她焦急地等待着那人出现。
      门外有脚步声,稳健有力,听得出这脚步声的主人内息异常强大,似有生风。白浅判断应是墨渊到了,她忙起身站好,恭迎大驾。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个身影向她走近——高挑秀雅,脊背挺直,若参天大树,蕴含着无穷坚韧的力量,日光挟着烈焰的红从他身后投映,背对光亮的脸半明半暗,雕琢打磨的五官像极了夜华。白浅几乎就要唤出“夜华”二字,又在脱口瞬间咽了下去,不,他们只是像而已。夜华清冷姿容之下埋藏着热情与明朗,就像将吐嫩芽的浅草,春风吹对了时机,便不难探出端倪。而眼前此人同样清冷,但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天地于他仿若无物,跌进他墨玉般瞳仁,又如漂浮在大江大海,深不见底,却并不惊慌,反而生出一种安宁。这便应是墨渊无疑了!
      白浅微微一笑,福身行礼,“墨渊上神!”
      “浅浅!”
      这声音……不就是她怀疑自己得了妄想臆症时,脑中回响的那个吗?!
      果不其然,她心口又开始疼,像突然有人用刀剜了一块,连肉带血扯了下来,痛得她呼吸全乱了,脑袋里凌乱的碎片又被激发,碰撞得白光四射,连肩颈都跟着颤抖。她一手按向胸口,一手环抱肩膀,再次打量墨渊,他的样子和脑中碎片拼接的光影渐渐重叠,她觉得她快要解开萦绕在脑中的谜团了……不等她有时间整理,眼前金光一闪,身子一软倒下去。她最后恍惚的意识,是趴在一个坚实的怀抱,温热的呼吸撩动她柔软耳垂,怦怦的心跳燃烧她面颊,每个毛孔都舒张开,连通这动听的律动。这样的感觉很熟悉,熟悉到她所有疼痛刹那消溶,安心睡去,熟悉到她还似乎自然而然用一手勾住人家衣襟,紧紧不放。

      黄花梨三围板罗汉床,佳人明眸轻合,朱唇微翘。
      墨渊坐在边沿,全神贯注凝视着这副总让他才下心头却上眉头的容颜——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肤脂明似月,皓腕凝霜雪。论年纪,白浅已不再称得上年轻,可岁月神偷取走了无数女子的风采,却独独忘了她,江山代老,红颜未旧。
      七百年了,她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只是他却不是她记忆中那人了,身边也没有了他的位置。可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乌云密布笼皱了墨渊的眉头,山呼海啸狂碾过他心底,其力量并不逊色于外头结界的天崩地裂。可天崩地裂轰响了四海八荒,他却以肉身为盾,挡住山呼海啸,让它们从心头细密的千疮百孔挤压而过,悄无声息瓦解,仿佛它们从来没有翻腾过,这颗心也从来没有痛过。他搭在床边一手的手指,抠上明黄的木头,指甲不知不觉用力掐进去,掐进了韶光经年,掐进了世事销消。
      如果没有收她为徒,没有昆仑墟上她笑颜如花,玉音婉转,他很可能心甘情愿继续做时间的囚徒。赏心乐事谁家院,与他无关,他只需安然等待宿命注定的一轮轮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完成使命。
      如果没有擎苍之乱,他不用献祭元神就能镇压了东皇钟,就不会错失七万年美好的时光,白浅就还是他的小十七。岁月静好,不负此生,守着昆仑墟,守着昆仑墟上的小十七。
      又如果,白浅不是如他一样将彼此珍惜在心中,性子又不是如此倔强,不要命地让他活过来。当初放了手,任由他消失在无妄海,他也不再挣扎让无念化了元神碎片,那他们就都避免了得而复失,陌路天涯。
      可惜没有如果,只有发生过的事和不得不接受的现实。神仙对凡人来说是万能的,但神仙的无可奈何,又有谁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呢?

      一尘土,万千骨,由来相思催人苦。
      墨渊抬起一手,轻轻拢上白浅一侧脸庞,冰肌莹彻的细腻弥漫上他指纹的年轮,一圈一圈渗透俩人曾共有的时光,又晕染出他多年孤独遥望下她的妍姿笑意。他的手就这样停留在她脸上,等着年轮里的故事都诉说殆尽,他想也许白浅能听到,只是听了也不会记起罢了。
      过一阵,他另一手拾起白浅靠近自己方向的手,收回覆在她面颊的手,双手合围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握着她的手,柔弱无骨,光滑如瓷。他本以为他会一直握着她的手,走向时间的尽处,见证说过的永远,摘一朵火红妖艳的彼岸花,在荒芜缥缈里,在无形无色中,继续相偎相依。
      他多希望时间凝固,可是不能再拖了,无数苍生命悬一线,他必须要做自己该做的事。墨渊俯下身子,贴向白浅耳边,喉头滚烫起伏,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挤出嘶哑的嗓音,“对不起!浅浅!以后,也一定要好好的。”
      说罢,催动心法,开始收回当初封在她体内的半魂半魄。
      施法完毕,墨渊觉得眼皮有些沉重,有水倒灌进来一般,他赶忙闭上会溃堤的缝隙,最后一次紧了紧手中握着的芊芊细指。就让一切从脑海回流心底思念的小岛吧!把她手心的微潮和温度筑成坚不可摧的城池,当自己远行时,回首凝望,她在城头招手。
      带着这座城,走到哪里都是家。

      夜华正守着躺在寝殿床上的白浅,她被墨渊施了安眠咒,从昨日下午睡到现在还未醒来。虽然夜华并不知墨渊到底是怎样利用白浅体内潜藏的神力,但他相信墨渊,因此按照约定,在白浅离开一炷香后,将炼了半块的五色石送去,并接了她回来。
      不过白浅看上去一直睡得不安稳,她眉间阴郁,似有化不开的愁。她时而呓语,时而辗转,龙凤呈祥的锦绣被面,都快让她揉搓撕破。此时,天将破晓,夜华见白浅还未有要醒的迹象,倒是做着什么不好的梦,表现得越发慌张了。她满头大汗,神情纠结,双手将被角攥得更紧了。夜华一手覆上白浅的手背,默默运功,平抚她的不安,希望能使她宁静下来。

      混沌。
      混沌。
      还是混沌。
      突然混沌之中闪开一条裂缝。柔媚的金光将裂缝越撑越大,直到它全部坍塌,露出桃林缤纷,苍穹如玉。
      穹顶之下,桃花瓣瓣,香于舞风。其间,一个男子席地而坐,膝上横放一把古琴,低头拨弄。
      白浅远远看着那男子,想靠近,两脚却像被盯住,动弹不得,她着急地大声呼喊: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男子没有答话,灿然抬首,白浅看不清他面庞,只闻琴音流动,将她环绕,仔细听,原是一曲《凤求凰》。“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随着韵律,她吟诵起来。
      突然间,狂风大作,朵朵桃花化作艳粉五瓣冰晶,如千军万马,自四面八方围攻向她。她想躲开,却仍抬不起脚,只好用胳膊挡在脸前,闭上眼,准备接受冲击。可预料中冰晶锋利的边缘并没有参差划过,她反感受到一片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睁开眼,是刚刚弹琴的男子环抱着自己,用身躯做了她的铠甲,“小十七,别怕,师父护着你。”
      一瞬间,悲喜交加!
      绛唇微张,她飘凌起令人眩目的灿烂,泪珠星星点点渗出蝶翼般灵动的睫毛,一颗颗滴答进两颊梨涡,恰似海棠着露。她终于看清了他,听清了他!

      “师父!师父!”
      白浅喃喃低语,悠悠转醒,对上夜华关切的眸子。
      “墨渊在哪儿?”
      夜华没想到她醒来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个,直呼其名,不加尊称,又听她刚才喊着师父,一时怔住。
      “夜华,快告诉我,墨渊在哪儿?他在哪儿?”白浅坐起来,抓着夜华的胳膊摇晃,满眼焦急。
      “墨渊上神……他……此刻应是在结界处行补天之术。”夜华回过神,简述了墨渊要做的事。

      白浅听完,脑海噼里啪啦炸得直懵——为什么类似七万多年前的故事,还要重演一遍!她对自己这段失忆的过往有很多迷惑,她也知道夜华揣了无数个问题,甚至有些事可能对这个爱着自己的男人造成伤害。可她顾不得深究,也顾不上解释,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心慌意乱掀开被子,跳下床,胡乱挥手,套上白色外裙和鞋子,跌跌撞撞往外冲。
      腾云驾雾,冷风飕飕。三仟发丝逆风凌乱,撩拨她心乱如麻,心口疼根本不是什么娘胎里带出的毛病,那是她喂了师父七万年心头血啊!她脸庞潮湿,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随手一抹,刚沾满衣袖,又卷土重来,混合着她曾遗忘了的过往,不停流淌满面。
      师父,等着我,请一定等着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共此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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